22 ☆、第二十二日:(12)
那雙細嫩的小手,“将來我為你挑兩盞最好看的,挂在你的門前。”
最好看的燈挂在門前?那灑下的光一定也是美的吧?她不禁遐想片刻,卻又強迫自己收回了思緒,狠下心來,抽出了自己的手,低聲道:“殿下,今後可別說這樣的話了。”
“怎麽了?”紀煜不解,她轉身想逃,他便去扳她的肩膀,讓她不得不面對着自己。
謝芫姬只是無聲的抽泣,不說話。紀煜見狀,笑道:“是不是這些天沒見到我,生氣了?我只是太忙了,父皇的身子已經漸漸好轉,我會越來越閑的。”
“不,不是。”她忙搖頭,“殿下,臣女近來想明白了,臣女……注定不是屬于東宮的人。”
“誰說的?”紀煜聲音一沉,腦海中閃過自己母後那疾言厲色的模樣,“是不是母後欺負你了?”
謝芫姬又搖了搖頭,“臣女聽義父說,殿下因為臣女,與皇後娘娘争吵了。如果殿下真的在意臣女,擔心臣女被皇後娘娘斥責,那麽,又為什麽會因為臣女而頂撞皇後呢?”
“我……”紀煜一時語塞,竟想不出該如何反駁她,不由得苦笑一聲,竟然還是自己錯了麽?
謝芫姬抽泣,一面道:“對不起,讓你在百忙之中抽空見我,還要弄得你不暢快,也許我該走了。實不相瞞,其實我義父本就又攀附之心,才讓我頻繁和你相見的。如今他受了皇後娘娘的敲打,終于作罷了。”
紀煜緩緩坐回了座椅上,神情呆滞的望向她:“你不打算再見我了,是不是?母後敲打謝掌印?他再來敲打你?那麽又有誰來問問我的意見?!”
謝芫姬後退了一步,黯然道:“對不起,我該回家了。”
她趁着紀煜尚未回過神來,走出了書房,她在門口腳步發遲,似乎潛意識中還想等他挽留自己。
可她終究沒有等到,紀煜沉默以對,她便頭也不回的離了東宮。
她走後不久,伺候太子的小內監舉着一本名冊而來,跪在他的面前。“啓禀殿下,皇後娘娘定了今年如東宮的側妃人選,請您過目!”
紀煜幾乎将自己的拳頭捏碎,伸手将桌案上的筆架紙硯統統劃到了地上,“給我滾。”
聽着妹妹抽泣着語無倫次的訴說,謝昉雖然達成了心願,心中也不好受,只得一面拍着她的後背一面安慰,終于将她哄睡了,才離開了她的房間。
不知何時,謝崇禮已經站在了院子內,雙手背後仰頭望天。
“義父,您怎麽不在司禮監?”謝昉小心的走上前,問道。
謝崇禮沒有理會他,只是專心看着天上的雲,一時看得都出神了。
“義父,孩兒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謝昉又問。
謝崇禮仍舊不應。謝昉便當他聽着呢,繼續道:“您一心想讓妹妹入東宮,怎麽這麽突然又改了主意?”
“你這臭小子,依了你的意思,你倒要刨根問底了?”謝崇禮瞥了眼他,顯然并不想理,“看好她,你能不能去南京,還得看你爹我的心情了。”
謝昉低下稱是。其實他知道,是皇後說服了謝崇禮,只是他很好奇,不可一世如義父,是如何被一個後宮女子說服的?甚至放棄了自己的部分權柄,甘願給太子鋪路?想到自己尚且年幼時早已模糊的記憶,他愈發疑惑了起來。
“沈泰可不是塊容易啃的骨頭。過些日子去把咱們家中那塊雲南進貢的雞血石先拿去試試吧。”謝崇禮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陰陽怪氣的不像在關心他,倒像是在幸災樂禍,“希望你好自為之,別被他一腳踹出來。”
“多謝義父關心,孩兒量力而行。”謝昉笑了笑,同謝崇禮做父子做了十幾年,他早就習慣了和謝崇禮這樣的對話。
“照顧好你妹妹。”謝崇禮留下這最後一句,便徑自走開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內,果然就如同謝崇禮預料的一般,謝昉分別在禮部、尚書府甚至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受着沈泰的避而不見。往日裏沈泰于謝崇禮狹路相逢,雖然道不同,好歹也會行個禮。現在,沈泰想到他縱容自己的義子來找自己求親,沒有當場同他扭打在一處便已經是他身為禮部尚書最大的禮數了!回到尚書府中,沈泰也總是黑着一張臉,雖然不想告訴妻女有個煞星在打侄女的主意,卻依然悄聲叮囑夫人,小心看顧芳年,莫再讓她輕易出門了。
雖然身為一名身手了得的錦衣衛,謝昉自然有能耐能夠見到心上人。可他想要扭轉沈泰對自己的看法,就要表現的像一個正人君子一樣,不再和采花賊搶生意了。
直到秋葉掉落的時候,沈泰才勉強将對謝昉的态度從拒之門外轉變為了與之交談不過十句話。照這個感化沈大人的速度,謝大人覺得自己能趕在入土之前娶上妻了呢。
眼看快到了懷王大婚的時候,曹淑即将随懷王就藩到千裏之外的蘭州。未來的肅懷王妃一封又一封的請帖寄到了尚書府,希望能再和昔日的好友多些相見的時間,袁夫人這才終于又将沈芳年放了出來,卻沒想到自己這個心早就被別人拐跑了的侄女,出了門徑自便先偷偷去了謝崇禮的外宅。
謝芫姬本就身體羸弱,只是今年略好了些,從東宮出來後便又病了起來,一連兩個月都沒能再打起精神來。謝昉給宅中諸人都下了死令,誰也不許在她面前提起關于太子紀煜的只言片語,她不知道他是否像自己一樣感傷,是否也是大病一場?
事實上,紀煜倒是沒有時間感傷,他漸漸熟悉了處理政務的關竅,而皇帝沉迷于煉丹,謝崇禮也漸漸放權,雪片般的奏折送到了東宮太子的案前,他每天忙到深夜,絲毫沒有怨言。
沈芳年看望完病恹恹的謝芫姬,走了出來,不禁在寒風中緊了緊衣襟,不忿道:“這個太子殿下,他怎麽做到就像無關痛癢一樣,每日神采奕奕的上朝、批奏折、寵愛新妃?”
謝昉領着她的手向前走,橫豎這裏是自己家,沒人敢亂說出去的。
“你怎麽知道紀煜在神采奕奕的上朝、批奏折、寵愛新妃?”
沈芳年抿了抿唇,道:“你說他好得很,所以我猜的。虧我當初還覺得他不錯,真是看走了眼。”
謝昉帶着她來到另一處房間,為她斟上一杯熱茶,“我倒覺得他有些意思,有些事情處理得倒比陛下高明三分。當初他為了小芫曾經和皇後鬧僵,現在皇後見他專注認真,竟也母子重新和睦了。朝中當初看他熱鬧的臣子,也都服帖的很了。”
“這麽說,他真是志得意滿啊!”沈芳年接過了茶,只是捂着手,卻沒喝,她就是為小芫不值,何必為一個那麽不走心的人傷感到現在呢?
“別說他,說我。”謝昉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轉頭一看,發現謝昉竟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眼神裏竟然有些……怨氣?
“說你什麽?”她不解。
“陛下已經準允我去南京了。”辦完了這件事,他心裏的一顆石頭只是落了一半的高度,還差另一半,仍然懸着,“現在小芫不會進東宮了,芳年姐姐可以不必再擔心我去南京還為他人了?”
她聽了,心中一熱,強忍着即将繃不住的笑意,伸手錘了一下他,“不許拿我取笑,小心我不同你去。”
謝昉抓住那只手,用拇指分開了她緊握的拳,“可你同不同我去,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她沉默片刻,想到自己那個以維護三綱五常為己任的二叔就頭疼,對他溫柔問道:“這麽久沒見,謝大人,可有和沈尚書搞好關系呀?”
“還不錯。沈尚書大人現在已經不再對我說‘滾’字了,估計再熟絡個兩三年,尚書大人就不會再稱呼我為閹黨走狗了。”謝昉幽幽道。
沈芳年無情的補刀,“你再讨好他兩三年,我叔父可能會以為你一心棄惡從善,改稱你為閹黨叛徒吧。”
☆、冰雪琉璃
謝昉一拍桌子,徹徹底底的憤怒,“沈芳年!你給我嚴肅點兒!”
“哦。”
她生硬的轉移話題,随手撿起桌上一本扣着的冊子,“謝大人,這是你的房間嗎?想不到你還看書啊?”仔細一看卻發現根本不是什麽書,而是案宗罷了。謝大人果然不看書。
謝昉從她手中搶過了卷宗,又扣回了桌面上。然後将她逼近到桌邊牆角。
被困在了這狹小的一角,沈芳年反倒不再緊張了,她歪着頭似笑非笑,一瞬不瞬的盯着謝昉看,反倒盯得謝大人臉頰微紅。趁着謝昉放下了戒備之心,她伸出雙手便輕易的偷襲成功。
環抱着他緊實的腰身,她用側臉緊貼着他的胸口,聽到他的心跳由緩變急。她竊笑,原來調戲謝大人也是挺有樂趣的。
“放開我。”謝大人別扭的說了一句,卻絲毫沒有得到回應。他無奈,只得伸手回抱她,姑且算做是報複吧。他在她耳邊嘆了口氣,熱氣拂得她耳朵一片嫣然。“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娶到沈姑娘?”
沈芳年在他懷裏蹭了一陣,終于開口道:“我教你一個法子如何?”
“請講。”他求之不得。
她踮起腳尖,也将唇湊到他的耳邊:“謝大人怎麽忘了自己的身份呢?“
“什麽意思?”他皺眉。
她忍不住又是一陣竊笑,仿佛做了壞事的小孩子,好一陣才忍住,繼續道:“謝大人可是人人都怕的錦衣衛,下次去見我二叔,不要帶什麽禮物了,帶刀去吧。”
謝昉愣了愣,随即便惱了,“胡說八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這般憑着刀恃強淩弱的是嗎?”
“你試試看麽,總沒有壞處的。”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又戳到謝大人的心了。
謝昉嘆了口氣,耐心的和她講道理,“當然有壞處了。我若是提着刀去尚書府搶人,豈不是敗壞錦衣衛的名聲?”
她沒再說話,心中想的卻是,反正錦衣衛也沒什麽好名聲……
“還有,你這是在利用閹黨的威勢在走捷徑。”謝昉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諄諄教誨着,“這不是一個大家閨秀該做的事情。”
她撅起嘴來,答應嫁給你就不是一個大家閨秀該做的事情。“可是上次許甫要來抓我時,你不也是在利用閹黨的威勢吓唬他嗎?”
謝昉道:“那是事出緊急。”
她的眉頭緊鎖,低聲道:“我不過是提個建議罷了,你不愛聽就算了。”
謝昉笑道:“你若有心,不如替我多勸勸你叔父才是正經。”
“我爹當年還是清流黨首,你忘了他當初是如何看待失了禮數的我爹的?你指望我去說服他?還是你自己來吧。”沈芳年撥開了他的手,面色隐有不快,說不上來是因為謝昉而生氣,還是因為想到了二叔昔日的作為。
謝昉沉聲問道:“你不幫我?”
“不幫。”
空氣中忽然沉默開來,安靜得有些可怕。
“你生氣了?”她問道。
“沒有。”謝昉冷冷道,明明說沒有,明顯就是有嘛。
“謝昉,我都給你最簡單的方法了,你說我走捷徑,還不是怕有辱你的名聲嗎?現在還跟我發脾氣,我看你比那些僞君子還要假正經!”
方才的甜蜜驟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場不歡而散,她走出了謝宅,氣沖沖的一去不回。
各自的心中都憋着一股氣,直到懷王大婚這日,他們各自都沒有再見,她甚至不想再關心他感化自己二叔的進度了。
懷王大婚,是自皇帝急病之後京城中第一場喜事,新郎又是帝後寵愛的嫡次子,自然是由世人萬般的關注,京城百官、皇親國戚,幾乎到了一半前來慶賀。
今夜,懷王府被相當齊整的分作了三部分。進了儀門的正廳外宅,是為男賓客準備宴飲之處;過了二門內的堂屋,是為女眷聚會;再向裏的剩下五進院落才是王府中不迎客的內宅,是王妃行禮之後的休憩之所,也是洞房花燭的所在。
新王妃曹淑,一早便要忙碌準備,在皇後派來的嬷嬷和自己的侍女幫助下上妝,随後将一身親王妃品級的翟衣禮服穿戴齊整,鳳冠霞帔加身,還未成親,便已經行了不知多少繁複的禮節。到了酉時,向西北方向遙敬父母,雙目含淚的新嫁娘便這麽被攙扶進轎,向王府行去。
待到下轎,可巧天上竟落下了初雪。觀禮的客人皆道此乃吉兆,于是在一衆人“一對璧人”的贊嘆之下,懷王與新王妃并肩而立,向行禮之處走去,雪天地滑,新郎拉着新娘,險些滑了一跤,也成了貴客們的笑料。
沈芳年不在大門內,也不在二門內,她在王府內宅。其實早在去過謝宅那日之前,曹淑就已經答應了她,婚禮那日準她在內院随意轉轉,說不定還能遇見誰呢——自從上次許氏秀女出了命案,京城中一旦再有人聚集的活動,定然要有錦衣衛在暗中看顧,以保安全。連廟會都是如此,更何況是親王大婚這樣的場合。
沈芳年不僅知道謝昉現在也在王府中,她還确切的知道他躲在哪一顆樹邊的陰暗處。早在許久之前,錦衣衛就已經布好了防衛,他第一時間就将自己所在的位置洩露給了她。
他們可還在冷戰呢,她豈能讓他執行公務還有美人陪着這麽惬意?
這場雪是憋了整整三日的烏雲才終于下了起來,雪勢不小,雪花越來越大,連天邊都被燒得暗紅。
沈芳年知道謝昉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蹤,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便賭氣一般的故意昂首挺胸的恰巧從那暗處前經過,故意叫他看得見,摸不着,氣在心間。
她自己玩了一陣,只聽見不遠處竟然又有幾個女子的聲音,原來是幾個不勝酒力的貴女,被婢女攙扶了來這裏面稍作休息。
沈芳年嘆了口氣,她現在滿腦子裝的都是謝昉,可沒有心思同這些醉酒的貴女交際。就好像是自己被那些女眷逼過來的,她又一次不情願的向着那顆枯樹後的黑影那裏緩緩踱步。
不知不覺,雪竟将地面都覆了個白,她踩上去,嘎吱嘎吱的,不被人發現才怪。
今日雖然烏雲遮月,火紅的卻燈籠将懷王府上空的夜映照的明亮。那顆枯樹後,和赭紅色的高牆間,恰好就有這麽容得下一人之地,藏匿起來極其隐蔽。只有走得極近了,才能發現,這裏有一位面不改色的俊俏錦衣衛,頭戴的烏紗帽、睫毛上、身穿的飛魚服兩肩上都已經落滿了白雪。
沈芳年緩緩的走了過去,臉上還是不大高興。她站在那顆枯樹邊,依靠着高牆,裹在鬥篷中的臉頰在紅燈籠的照耀下着實明豔動人,只是并肩的那個人眼睛動也不動,依舊專心盯着前方。
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沈芳年倚着紅牆低着頭,是這樣想的。忽然,一點涼意鑽進了她的掌心,她的右手被一只帶繭的手緊緊攥住,牽到了那燈籠照不到的暗處。
紅牆碧瓦下,有一道明顯的燈影界限,左邊的女子眉眼如畫,只是唇角略帶不開心的向下,紅燈白雪交相掩映下,美不勝收;右邊的男子劍眉星目,笑意盎然,卻在黑暗中更顯凜冽的冷酷。
就這樣站了半晌,忽然有個尚未醒酒的誰家小姐從堂屋中向花園中望去,疑惑的問道:“沈姑娘,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那兒?”
沈芳年轉過頭來,知道她這麽遠是看不見謝昉的,便氣定神閑的對她道:“裏面太熱了,我在這裏賞雪。”
可能裏面的小姐也只當她是個怪人,不再理會。他們便繼續一言不發的站着,站到了她的發髻上也落了不少的雪花,堆積成了一片好看的冠。
“還在生我的氣?”謝昉終于低聲問道。
“不敢。”她淡淡道。
“我好冷。”謝昉不由分說,便将她拽得又近了些。
“還以為你不會怕冷。”她還在生氣。
“我怕冷的,你忘了。”謝昉幽怨的盯着她,當初剛認識還知道給人家蓋被子,現在倒忘得一幹二淨,當真是薄情。
好在沈姑娘是個甚是豪邁的人,聞言便伸手開始解自己的鬥篷。謝大人餘光一瞄,便趕緊捂住了她胸口正在解帶子的那只手上。
“沈姑娘寬衣解帶,若是叫人看見了,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冷冷道。
沈芳年總覺得哪裏不對,“謝大人,你将手放在這裏,叫人看見了就很好嗎?”
謝昉幹咳了一聲,迅速放下了手。
“你在這裏站了這麽久,今夜真的會有人搗亂嗎?”她好奇問道。
“根據我們之前得到的消息,肯定會。”謝昉雖然在同她說話,眼睛卻時刻捕捉着院中的任何一點動靜。
“那我在這裏會不會打擾你?”她擔憂道。
“不會。”謝昉記得方才聽到外面的火甲打了個戌時的更,估摸着時辰,對她道:“你可以再待半個時辰。”
她仰面一笑:“半個時辰,足夠說我要說的話了。”
他忽然心裏一緊,攥着她的手使了更大的力氣,“別又說我不想聽的話。”
“我也不知道你想不想聽呢。”她一個閃身,極為靈活的鑽進了他和枯樹之間僅剩的那一點空隙,嚴絲合縫,“不過這半個月裏,我又想出了一個能讓謝大人快點娶我的辦法。”
☆、流言蜚語
謝昉怕那枯樹會勾壞了千金小姐身上的绫羅綢緞,只得一個斜着身子讓她倚,讓她靠,倒反而像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哎。
“又想出什麽馊主意了?”他其實根本沒當回事,不指望她那清奇的腦回路能想出什麽好點子,一邊幫她拂去頭發上的積雪,一邊問道。
沈芳年笑得有些神秘,“你說我二叔,他是不是一個十分看重禮教的人?”
“如果他不是,估計這世上就沒人是了。”謝昉眉頭緊皺,想到這個時刻衣冠整齊的儒臣,便起了心理陰影。
“那麽,你既然沒辦法從禮法上說服他,不如反其道行之呢?”
謝昉還不是很明白她所說的意思,問道:“什麽意思?”
沈芳年的眼珠中流過一絲狡黠的光,“散布一下流言蜚語,讓京城中的人知曉我們曾經一起流落沙漠,獨處了這麽久,到時候,我二叔他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絕對不行!”謝昉打斷了她野心勃勃的計劃,皺着眉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懷中的女子,她究竟是聰明還是傻?這種殺敵一千自損一萬的主意她都想得出?
沈芳年被他盯得有些毛,不由得有些委屈,問道:“怎麽了嘛?上次我的主意你怕有損你們錦衣衛的名譽,便是不行。這次我損自己的名譽,還是不行。”
謝昉聽到她認真的解釋自己的思路,生氣之餘不禁搖頭一笑:“你是不是傻的?損害你的聲譽更是不行,你知不知道一旦散布這種流言出去,就是覆水難收。你我在世人眼中都會是淫奔茍合的奸夫淫婦,這樣一頂帽子,我是無所謂,可你一個女孩子,戴得起嗎?”
他的話說得難聽些,但是卻都是事實。沈芳年何曾沒有想過這樣的後果呢,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只不過是一時沖動罷了。“我……”她被凍得鼻頭有些紅,噘着嘴想為自己辯解兩句,卻始終沒想好怎麽說。
“你什麽你?”謝昉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用自己的鼻尖碰觸着她的,略帶責備的語氣卻絲毫不叫人害怕,“你是沒經歷過讓人指指點點,不知曉其中的滋味。”
“可是過了年你便要去南京赴任,現下已經十月了。”她的喉嚨發緊,聲音哽咽。說完便聽見謝昉笑出聲來,她才發覺自己失言,怎麽能表現出自己恨嫁呢?
謝昉道:“芳年,莫急。南京那個地方你是知道的,半年沒人上任也沒什麽事,南京等得起我,我等得起你。”說完,便低頭獻上帶着寒意的一個吻,企圖安撫她。
“誰急了?”她羞憤難當的辯解毫無說服力,只得被迫接受他的安撫,從臉頰到嘴唇,從上片唇到下片唇,撬開唇瓣,然後是下巴,脖子,來來去去好幾回。
直到聽到了明顯的一聲動靜,有人潛入了這被積雪覆蓋的小花園,他們才氣喘籲籲的分開。
“去屋裏面待着。”謝昉輕聲對她道,便推她離開。她聽話的快步走回了堂屋,還識相的關上了門。
嘴上還帶着姑娘家胭脂的餘香,謝大人就這樣扛刀從樹後現身,帶着另外兩個埋伏在其他暗處的缇騎去捉拿壞人了。
積雪有了兩寸深,潛入的人顯然輕功不是頂好的,從聲音和痕跡上都給抓捕他的人留下了足夠的線索。
馬上就要外面眼看就要禮成了,只等證婚人喜氣洋洋的喊一句禮成,那時候新娘就要被迎入內院,觀禮賓客們也會在歡呼中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那闖入者顯然并未發現自己身後已經跟了個人,手上拿着一個不知名的球狀鐵器,準備在那最是何下手的時機動手。
可惜,還沒來得及将手中的東西投擲向人群,他眼前寒光一閃,便被架上了刀。此人既然敢闖入偷襲,自然也是有些伸手,豈能甘心被擒?他一個轉身,靈巧的逃脫了脖頸上的性命威脅,從靴中拔出一把刀鋒極小卻極為鋒利的匕首,擡起身來便向謝昉的眼睛劃去。
謝昉早有防備,退後了一步躲閃,本還想着或許留個活口審問幾番,這下看來若要不驚動外面的新婚夫婦、衆位貴客,只能速戰速決。謝昉起了殺意,便不再和這闖入者再做糾纏,一腳踢在他膝蓋骨上,一聲脆響,那人單膝跪地。謝昉手中的刀再次架到了他脖子上,只是這次再也沒給他閃身的餘地了。
鮮血濺在謝昉的手上,也潑灑到了一片潔白的雪地上。謝昉拽過那屍身的手臂,在袖口看見了自己早已預料到的圖案,便随手一丢。
“大人,他拿的是個毒煙彈,估摸若是今日他扔到了前面,所有人都別想活了。”一個缇騎粗略的檢查了那個鐵球,如此報告。
“東西和屍體,都小心帶回衙門再看,走之前把這裏弄幹淨。”謝昉指的是眼前這塊被血污弄髒了的雪地。
交待完兩個屬下,謝昉将自己那剛剛沾血的刀也交給了他們,這個搗亂鬼抓住了,自己終于不必再蟄伏于寒冷之中,可以安心做一次客人,進到屋裏再安心談個戀愛。真可惜,今日是懷王和曹淑大喜的日子,他本不想殺人的。
他走向了那關着門的內堂,伸手想要拽門,卻發現自己的手上也是暗紅的血腥,便又折返回來花園,彎腰捧起一抔雪,仔細擦幹淨了手上的血污。
“呀!”當沈芳年被他與雪同溫的手冰了一下後脖頸後,忍不住叫出聲來,“怎麽這麽冰?”幸好方才在的女眷也都去二門內準備開宴了,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凍的。”他眼裏再沒有方才的殺意,而是換上一抹柔和。
她又想起來他說他怕冷,便伸出自己剛剛捂熱的手,幫撣掉了身上的雪,并對他的手進行熱的傳遞。
“方才那個人是沙洲來的,順平軍餘孽。曹将軍雖然如今在沙洲,可曹肅趕來京城參加妹妹的婚禮,并要護送他們夫婦回蘭州。”謝昉摘下了官帽放在桌上,緩緩的告知她。
她聞言皺眉,問道:“那人被你們捉走了,明日這事豈不是傳得人盡皆知了?”
“不會的,那個人自然不能再開口說話。我們雖然想要深查,卻也不能為親王大婚添堵,此事就當沒發生過,其餘的能查便查吧。”他語氣随意,看出來心思已經不在京城的公務上了。
她也點頭同意:“這樣也好,若是讓人知道婚禮時還出這樣的事情,對淑兒終究不好。”
謝昉嘆了口氣,雙手壓在她的肩膀上,鄭重其事道:“既然知道流言蜚語這麽厲害,所以,我的沈姑娘,我求求你千萬不要再提你那個馊主意了好嗎?”
沈芳年一哂,有些不好意思:“在這等着我呢?謝大人,是不是如果我真的這麽做了,到時候你就為保名節,憤而自盡了?”
“不會。”謝昉笑意充盈的在她耳邊呼氣,“誰敢诋毀你半個字,我便将他抓進昭獄,叫他再也不能開口講話。”
她渾身一顫,推了推他道:“別這樣了,為了拯救京城裏那些長舌婦,我不會說出去的。”
外面又是一陣喜樂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謝昉若有所思,稍後道:“我們的婚禮會比這次更盛大。”
沈芳年斜他一眼,“了不得了,你的婚禮比親王婚禮還盛大?我看謝大人是想造反?”
謝昉幽幽道:“你看不慣可以不來。”
……
雖然明知道他在信口胡謅罷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我不來,誰跟你行禮?”
謝昉“哼”了一聲,認真思考,“到時候在來的裏挑一個生得最好看的。反正我是無惡不作的狗官,想搶誰就搶誰了?”
她懶得再理會他,小毛賊也抓住了,他們也和好了,也該分別出去喝一杯喜酒,不然豈不是白來。
一場喜宴,似乎是在小小的鬧劇曲折下依然順利的進行圓滿,至少對于新婚的肅懷王夫婦來說是這樣的。
許甫也帶了人來觀禮,好歹也是給謝崇禮修過生祠的人,怎麽會錯過這種達官顯貴都會參加的場面。
到了戌時,喜宴結束,許大人卻沒法離開,在馬車中焦急的等着一個人。
到了亥初的更鼓敲過,終于有個走路如細柳扶風般搖擺的妖冶女子走上了馬車:“讓爺久等了,奴有罪。”
許甫哼了一聲,卻沒怪罪過眼前這個妙人兒,摟過她來坐,邊問:“野丫頭,今兒是玩歡了?連跟爺回家也磨蹭起來?”
“爺,奴哪敢呀?”這個女子可勁兒撒嬌,“這王府可真大,奴不小心迷路了呢……似乎,還聽見些不該讓奴聽見的事情。”
“什麽新鮮事兒,說給爺聽聽。”
那女子狹長的眸子狡猾的一轉,她是剛剛進許府沒多久的妾,頂的是她親生姐姐的缺。她姐姐和許大小姐生了龃龉,失手将那大小姐推下了湖水溺死了,于是便也償了命。偏許甫就愛她姐姐的妖調,又納了容貌相似的她入府。
她知道,她姐姐的罪,就是讓這北鎮撫司的鷹犬所定。她還知道,她姐姐的罪,差一點就能讓那尚書府的大小姐頂了。真是老天有眼,這兩個人的私情竟讓她無意中偷聽到,若不攪出一場滿城風雨,那才真是可惜了!
她溫柔的撫着許甫的胸膛,搖搖頭道:“沒聽見什麽,不過是花園裏有些松鼠打架的聲音罷了。”
☆、滿城風雨
“禮部尚書沈泰的侄女兒竟然和謝崇禮的義子不清不楚的?你是聽誰說的?”
“啧啧啧,我娘家侄兒媳婦的嫂子在禦史府當差,昨夜她家主人去參加了肅懷王的婚禮,看得真真切切,消息來源這麽可靠,我還能騙你不成?”
“真有這種茍且之事?啧啧啧,真沒想到,堂堂禮部尚書家裏能出這種下賤的女兒,真是令人不齒……哎,你跟我詳細說說,都瞧見什麽了?”
“這……這倒沒瞧見什麽,只聽見兩個人說話,聽說他們兩人原來好幾年前,可不就已經做成一對野鴛鴦了?”
“哎呦呦,真是不要臉!出了這種事,這沈尚書的臉面以後還往哪擱啊?還不趕緊将侄女嫁了了事?”
“哼,我家小姐早就看不慣那沈芳年,生得一副禍水模樣,憑什麽就成了皇後口中的閨秀之首了?這次可好了,現在她不檢點的事情弄得京城人盡皆知,我家小姐該開心了。”
“我家小姐也是,哎,你說這一個人能惹這麽多女子一同讨厭她,不是本身有問題還能是大家誣她不成嗎?不過我家小姐聽了這樁醜聞,可是不僅沒有高興,還一氣兒砸了好多東西呢。”
“這是為啥呀?”
“我跟你說了,你可千萬別到處亂嚼舌根呀!”
“我是那種人嗎?盡管講。”
“我家小姐她暗自心儀謝大人多時啦!只不過是有賊心沒賊膽,就怕讓老爺知道,少不了一頓毒打!”
“也是,我家小姐也喜歡謝大人生的好看呢,只是誰想嫁給一個太監的兒子呀!”
“這下沈小姐可好了,和謝崇禮的義子不清白,今後豈不是要管太監叫爹了?這不是打說她賢良淑德的皇後的臉嗎?”
“嘻嘻,我要是她,現在已經懸梁自盡了。”
“哎,我姐姐昨天值夜,肯定還不知道這事呢,我趕緊說給她聽去!”
一夜之間,流言蜚語如同今年最為惡毒的一場風寒,以一傳十十傳百的架勢傳遍了整個京城。
昨夜的一場雪直到天亮還在下着,靜谧的雪中,似乎總能聽到各種竊竊私語的聲響,所有流言的主角永遠都是自己。
沈芳年穿着一雙鹿皮靴,系着鬥篷,來回在沈府的院子中踩着雪轉圈,想着那些流言又在方才走那一圈的時間中又多出了幾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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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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