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二日:(19)
小孩子一樣不講道理。
“我沒有……”謝昉覺得自己也有點兒委屈。
“沒有就好,那我們上去吧。“她幫他抻了抻衣袖,又溫柔起來,”你手上還有傷呢,一會兒還是要少飲酒,知道嗎?”
“嗯……”
謝昉被訓的服服帖帖的,他們這才繼續上樓,走進了雅間,守備大人已經在其中等候了。
南京守備,歷來由功勳大臣的後裔擔任,現任南京守備是開國功臣譽國公邢家的重孫邢高禹,年三十五,武将世家出身,眉宇間俱是正直,一身的英武之氣,身邊站着守備夫人,三十許人,雖然生得普通,穿着倒是大氣華貴。
除了兵部尚書,此人也算是半個頂頭上司,謝昉收起了方才的不大開心,向邢高禹行禮。
“屬下拜見邢大人。”
“謝大人一路從京城趕來,着實辛苦了。今日是我私宴大家,不必拘禮。“雖然邢高禹不茍言笑,但說起話來倒還和氣。
沈芳年又與守備夫人行了禮,二人客套寒暄了一陣,才紛紛落座。
等了不一會兒,周白卿便同另外幾位客人一同上來了。那雅間深處還有一桌被紗簾隔開的圓桌,守備夫人給了各位夫人一個眼神,示意她們去那桌單獨吃。
“諸位,我介紹一下,這位周大人也是剛到南京不久,現在是在兵部車駕司任郎中。白卿,這趙大人、鄭大人今後也是在兵部,大家都是同僚,一起盡心做事。來,我們共飲一杯。”女眷紛紛落座時,聽到了外面一時間觥籌交錯。
邢高禹一拍腦門,笑道:“哦,白卿,忘記給你介紹一位,這位也是京城來的,錦衣衛指揮佥事,謝昉謝大人。“
沈芳年腳下一滑,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去。
☆、女賊阮阮
“哦,白卿,忘記給你介紹一位,這位也是京城來的,錦衣衛指揮佥事,謝昉謝大人。“
周白卿仿佛已經從方才在門口遇見他們的怔忡中走了出來,此時溫文爾雅的舉杯:“邢大人不必費心介紹了,我同謝大人嘛,早在京城便已相識了。“
”哦?你們二人?竟然認識?真是令人意外。“趙大人聞言笑道。這周白卿翩翩公子,怎麽會和謝昉這太監的兒子認識?
謝昉倒也一改方才的一臉鐵青,大方舉杯,道:“沒錯。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本是國子監中文質彬彬的周公子,怎麽忽然就到南京兵部來了?”
“說來話長了,前一陣不才寫了一卷關于治理海匪的策論,僥幸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又恰逢江東一代海匪之患愈演愈烈,殿下便派我前來了。”周白卿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
雖然推杯換盞之間,都是好言好語的聊着,但是在座的幾個人也感受到了這兩個人的陰陽怪氣兒,趕忙将話題岔開,不讓他們兩個再對話了。
沈芳年微微松了口氣,轉過頭就聽到邢夫人笑道:“謝夫人,不必在意他們說話,咱們吃自己的便是。”
“喔……”她對在座的各位都笑了笑,表達自己的歉意,“各位姐姐見諒,芳年還從未參加過這樣的宴會,一時間太緊張了。”
“謝夫人哪裏是緊張了,明明是還在新婚燕爾,舍不得把眼神離開夫君罷了。”趙夫人掩唇取笑她,頓時除了她以外的其他女人都笑作一團。
沈芳年無奈的笑,心想,我那是怕他給我丢人罷了!
“幾位妹妹,都是從京城來的吧?到了這裏可還習慣嗎?”邢夫人既然身為主賓,自然要負責引導飯桌上的話題。
趙夫人和鄭夫人都是今日剛剛抵達南京城,可能剛到了住處一會兒便又馬不停蹄的跟着夫君前來赴宴,自然看上去有些匆忙,此時紛紛笑得勉強,“南京是人傑地靈之地,只是妾從未來過南方,尚未習慣這裏的氣候。”
“是呀,這裏竟有如此多商戶,真是新鮮得很那。”鄭夫人笑道,“我看芳年妹妹倒是氣色好得很,想來提前來了一日,适應了不少吧?”
沈芳年淺笑,道:“妹妹其實祖籍便在南京,所以便适應得好些。其實南京水系頗豐,最為養人的,二位姐姐适應了這裏的潮濕氣候之後,便知曉其中的好處了。”
“是啊,我也是北京人,當初随我家公子初到南京時,可是着實水土不服了一番,可在這住了兩年,竟漸漸覺得不敷粉,皮膚竟也水潤起來了呢!”邢夫人對這個話題做了很好的總結,幾個女眷終于靠着這話題熟絡了起來,吃飯也吃得不那麽尴尬。
沈芳年雖然被趙夫人奚落一通,可還是不得不立起一只耳朵聽一聽外間他們都在說什麽呢。
似乎一直以來,都是謝昉和周白卿在互相敬酒,誰也不讓誰歇一會兒。
邢高禹見了覺得這二人的互灌勁頭,恐怕在京城不是真正的知己好友,恐怕就是世仇。
“謝佥事,聽說你這手傷是在采石驿的時候,被賊人所傷?”邢高禹問道。
周白卿已經雙頰通紅,醉得暈暈乎乎,心想,這是哪位藝高人膽大的賊竟然将謝昉都傷了,簡直是……蒼天有眼啊!等等,等等,他不太清晰的頭腦忽然想到一個人,将她與謝昉的受傷聯系起來,難道……是她?!他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表現的不那麽不正常,要知道謝昉的眼睛可賊着了。
“沒錯。”謝昉早忘了之前只喝一杯的承諾,如今也已經五迷三道,開始信口開河,“守備大人不必……為屬下操心,這傷了我的賊人也受了我兩下,恐怕活不長了。”
邢高禹嘆了口氣,起身道:“哎,自打遷都北京後,這南京城便疏于管理了,如今雖然富庶,卻匪患橫行,這次朝廷派諸位前來,便是想決心改善現狀。我邢某先為南京百姓,謝過諸位了。”
衆人趕忙起身回敬,“請邢大人放心!此次定要将那賊寇趕盡殺絕!還南京百姓一片安平!”
“好,明日一早,我會同你們一起,走一次禁宮。”
周白卿和謝昉都是雙眼迷離,對視一眼,心想,我都喝成這樣了,你現在才說明日要去禁宮捉賊?”
到了酉末時分,又下起雨來,武官們都喝了個盡興。
馬車上,醉酒了的謝大人竭盡全力對着妻子求擁抱求撫/摸,沈芳年卻板着一張臉無動于衷。
“不過是不小心多喝了幾杯,還不是叫那位周大人灌的,夫人可不能生我的氣。”醉酒了的謝大人也變得有些難纏起來。
沈芳年都被氣笑了,“我在裏面看不清,又不是聾了,明明是你死拉着人家周公子喝個沒完,竟然還敢告黑狀。”
“那也得,他樂意,和我喝啊,真是不自量力。”謝昉撇嘴道。
“幼稚死了。”沈芳年嫌棄道,“回去先灌你一缸醒酒湯,不然明日宿醉未醒,看你怎麽去捉賊。”
別人都是帶着自己的夫人回了家,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只有周白卿走得有些淡淡凄涼了。醉酒的感覺着實難受,更難受的是,回到住處,他不能休息,還要去審人。
他來了南京後,沒有像尋常官員一樣自購住宅,而是謹遵皇後姑媽的旨意,不可太過張揚,只是擇了一處離皇城根附近,還算修葺完好的廨舍居住,身邊所帶的也不過是一個自幼照顧他起居的老管事而已。
他歪歪斜斜的走着,推開木門而入,宋伯便迎了上來:“公子,您回來了?您喝醉了?老奴為您準備了醒酒湯,已經放在屋裏了。”
“不麻煩您了,宋伯。”周白卿眼神發擰,擺了擺手,“您去……休息吧。”
“好、好……”宋伯點了點頭,又道,“那個女子,還在夥房中……”
“知道了,我會處理好的。”
這間廨舍還是建國初興建的,那時候官府財力不足,一切崇簡,對官員更是要求清廉,廨舍自然也修得簡單。
坐北朝南的是正屋,東邊廂房,西邊夥房。周白卿二話不說便腳下拌蒜推門進了夥房。
夜雨中,濕氣入侵,還是有些冷的。竈臺邊的角落裏有一團黑影,被周白卿推門的聲音吓到了,輕輕顫了顫。
“你到底是誰?”周白卿一步步逼近,平日裏向來随和的他,酒後發起脾氣來似乎也沒那麽可怕。
黑影子不說話,把頭又縮了縮,埋到了自己的肩膀裏。
“前夜在采石驿夜闖驿站的是你吧?”周白卿蹲下來,努力湊近她,壓低聲音顯得有氣勢一些,卻因為腳下拌蒜而向前一傾,鼻子撞上了她的胳膊,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
“是你夜闖驿站,偷了沈姑娘的簪子,傷了謝昉的手,對不對?”周白卿繼續問道。
昨天下午,宋伯便發現家裏夥房竟然多了個黑影子,驚奇的叫公子來看。周白卿問什麽,她始終埋着頭一言不發,如今南京世道不好,憑她這一身黑衣和身上受的傷,就該将她送至官府才對。可周白卿見了她頭上那白玉簪子時卻又心軟起來,他認得那根簪子,或許她是沈姑娘的朋友?
他好心好意的去找了外傷藥品和包紮用的布條,剪刀和熱水,留給她自己給自己包紮好,希望等她傷愈或許會自行離開,可是今夜他知道這女子竟然是個女賊,便再也不能鎮定了。
他是官,家裏窩藏了一個匪,如果他此時不是頭腦不清醒,就應該立刻把她扔出去才對。
“你叫什麽名字?”他又問道,“再不說就把你扔出去。”雖然他不會真的這麽做。
那女子終于開口了,說話的聲音卻細小:“阮。”
“阮什麽?”
“阮……阮。”她一字一頓的說,細微的動作間,肩膀便又滲出血來。
“哎……”周白卿嘆了口氣,自己就是個少爺的身子勞累的命,剛才應酬被灌了一通不說,回家還得幫個女賊包紮。他拽過了阮阮的手腕起身,她本就因失血而虛弱,被突然一拽,幾乎半個身子都倚到了他身上。
阮阮倒真是挺軟的,還從沒有離女孩子這樣近過的周公子想到。
“跟我來。”
周白卿帶着阮阮從陰冷的夥房走出來,走進了明亮溫暖的正屋。
屋內有熱水,周白卿好不容易用迷離醉眼找到了剪刀和剩下的布條,撸起自己的袖子,準備幫她重新包紮傷口。
“阮,阮阮,你坐過來,把上衣脫了。”
一個醉醺醺的人拿着剪刀,雖然身為女賊,阮阮也有些怕了,沒有聽話上前,反倒捂着肩膀後退了一步。
“不來就把你扔出去。”周白卿又開始信口開河了,“知不知道現在滿城布防,就為了抓你?”
女賊雖然身負武藝,但是只有一根筋,信了他的話,乖乖坐了過來,脫掉了黑衣,露出一片布着一些新舊傷痕的雪背。
最新的一處,便是肩頭那夜被謝昉甩出的飛镖釘出的傷口,被雨水泡了一夜,又沒有經過好好的包紮,如今看上去依舊觸目驚心。
周白卿勉力幫阮阮收拾好了傷口,終究還是覺得自己現在力有不逮,恐怕也不能包紮的很好,想着明日還是要請個大夫來才好。
她的背白得像一塊寒玉,他的手卻因酒的緣故而滾燙着。他喉結滾動,有一種想要貼上這塊寒玉給自己降溫的沖動。
阮阮沒給他過多遐想的時間,飛快的又裹上了自己的黑衣,僅留一張充滿警覺的巴掌臉在外,就像一只小貓頭鷹。
“為何要偷?”周白卿将那碗已經放涼了的醒酒湯一飲而盡。熱,他還是熱。
“不偷挨打沒飯吃。”
“我是問你,為何要偷她的發簪!”周白卿心想,這樣一個笨賊,為了一根玉簪便受了這麽重的傷,真不知道怎麽活到現在的。
“不是我偷的!是謝夫人送給我的!”阮阮難得語氣中帶了點感情,努力為自己辯解着。
周白卿被火氣燒得難受,沒了往日待人的随和,飛快的抽出了她發上的那枚發簪“啪”的一聲拍在了桌面上,“你說謊!”
玉釵應聲而斷,阮阮簡單束起的發髻被扯開來,長發墜下。
“我沒有。”阮阮看着周白卿手裏的玉簪,如今竟巧勁斷成了兩斷,不禁皺眉難過,惡狠狠的瞪着他。
周白卿也沒想到,這玉簪怎麽這麽易折?他捏着那兩段斷釵,看見女孩子的眼眶紅了,他局促起來,他可是謙謙君子,怎麽能弄哭女孩子呢?
“對不住,不小心弄斷了,別哭行嗎?”周白卿覺得自己曾經的好口才在烈酒的作用下正在漸漸消逝。
他抓住那雙冰冷的手,以為自己要進行動人的安慰,搖了搖頭卻發現自己只是想摸了降溫而已。
“阮阮,你怎麽這麽冷?”
“失血過多。”
“你的手很軟。”
“……”阮阮不想再理這個毀壞了自己的寶貝還一直在吃豆腐的人,試圖抽回自己的手。
“不許動,不然……”周白卿打了個酒嗝。
“把我扔出去?”
“對,對。”
“哦……”阮阮軟軟的聲音響起,“你喜歡謝夫人是不是?”
“咳……咳咳咳……”周白卿沒有喝水卻還是被嗆到,咳了兩聲卻被阮阮迅速抽出了手捂住了他的嘴。
“有人在你的屋頂上。”阮阮警覺的豎起耳朵,擡頭看了看上面,面露擔憂,湊到周白卿耳邊低聲道,“看來我還是躲不過,也難怪,禁宮外方圓數裏內,只有你家亮着燈,我真是笨,還是出去算了。”
“哎,這不很,很簡單嗎?”周白卿拉住阮阮的手不放,飛快的将桌邊燭火吹熄,室內歸于黑暗。
他豎起耳朵,果然聽到屋頂上有磚瓦被踩動的聲音,還有人的竊竊私語。
“這個時辰,按,按照本官的作息,是該就寝了。”周白卿搖晃着起身,非要拉着她一起,還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去床上藏起來,本官是朝廷命官,他們,絕對不敢進來。”
阮阮心裏不大樂意,可實心眼的女賊不懂得如何反駁酒醉後信口開河的周大人,只得聽話。
“阮阮,你真冷。”周白卿努力的貼近這冷源,企圖讓自己舒适,“阮阮,阮阮……”
灼熱的氣息帶着酒味,阮阮确實很冷,她順從。
“阮阮,你知道嗎?你口中的謝夫人,可差點是我的未婚妻……後,後來……她就被謝昉給拐跑了。”周白卿閉着眼睛,犯話痨病。
雖然他摔壞了自己的寶貝,可他依舊是收留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想要讨好,便道:“我打傷了謝昉的手。”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周白卿壞笑道,“做得好,不過,其實我同謝,謝夫人……不過相識尚淺,倒沒有不共戴天的奪妻之恨啦……”
阮阮不說話了。
“不過就是,就是看見他們,成雙成對的,同樣都是來南京做官,而我卻一個人……”周白卿流下了一滴自怨自艾的眼淚,“不過現在我有阮阮。”
阮阮若有所思,你有個毛線啊。
“阮阮,阮阮,你這麽可愛,明天本官去給你請個高明大夫,去他的剿匪,我,我……”周白卿打了個哈欠,一句話沒說完,就睡着了。
阮阮一直聽着房頂上的聲響,确認他們已經走了,她才淺睡過去。
翌日醒來,周白卿醒了酒之後,便沒有昨夜那麽開心了。眼前的畫面猶如一下當頭棒喝,這是怎麽回事?!
他一個奉命來南京兵部職責剿匪的臣子,怎麽能摟着一個刺傷朝廷命官,有盜竊皇陵嫌疑的女賊睡了一夜呢?!就算她的娃娃臉很可愛也不行!更加讓周白卿崩潰的是,他感受到自己的其他一些反應……
☆、皇宮緝盜
“公子,已經辰時了,您今日不必出門麽?”宋伯的聲音适時響起。
周白卿連滾帶爬的下了地,稍微對着鏡子照了下,這衣冠不整的模樣,還有一身的酒氣,已經誤了去禁宮的時辰,恐怕也沒時間仔細打理自己,定然要失禮于人了!
他蹑手蹑腳去櫃子中取了自己的官服,拎着靴子,回頭又看了床上,黑衣女賊的臉色比昨夜看上去似乎稍微好了些,但是卻一直雙目緊閉,按理說她這做賊的警覺,他這一番折騰應該早就醒了才對。
周白卿本已誤了時辰,此時還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阮阮的臉頰,發燒了啊。
“阮姑娘,你,你,你先好好歇息着哈。“周白卿也沒管她聽不聽得清,拎着衣服和靴子,落荒而逃。
在院子裏匆匆換了外衣,他到門口,看見宋伯正牽馬等着,他上了馬,叮囑道:“麻煩宋伯,今日去給阮姑娘請個大夫吧。”
“公子,這……”宋伯有些猶豫,既然那姑娘是賊,少爺怎麽還不送官?
“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周白卿低頭不敢直視宋伯的眼睛,說完這句便落荒而逃。
到了禁宮門口,周白卿下馬,果然已經遲到了。守備邢高禹和謝昉兩個人,身後還帶着數十精兵,準備進去搜查,已經整裝待發。
“卑職來遲,請大人降罪,卑職甘願領罰!”周白卿向來都是循規蹈矩的世家公子,哪怕這樣的小錯也極少犯,此時倒是因為沒有經驗而如臨大敵了。
邢高禹見了他,只是随和笑道:“白卿你定是昨夜不勝酒力了,我們這不也是剛要進去?時間倒也剛好,不算遲了。”
謝昉也淡淡開口,“是啊,周大人,看着都生出黑眼圈了,怎麽昨夜我們散了之後你沒有好好休息嗎?”
周白卿瞪了他一眼,用沉默代替自己的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事不宜遲,盡早進去吧,別走漏了風聲。”邢高禹握緊了手中刀柄,示意身後人噤聲。
南京的這座宮城,自建國之初興建以來,如今已經屹立在南京城東百年。
可自打遷了都,起初還有專人維護,越到後來,經歷了地動天雷,宮殿焚毀,也漸漸無力修葺了。
從宮門而入,腳下是荒草萋萋,眼前的座座宮殿,毀殁的有十之八九,這還是白日,夜裏恐怕除了凄涼還會多些恐怖,即使無人看守,尋常百姓也絕對不敢踏足這裏。難怪竟成了盜墓賊的賊窩。
謝昉小心腳下,盡量不弄出一點聲響。一天前他已經派了幾個伸手矯健、輕功了得的缇騎,小心查探了禁宮中的大致情況,知道了賊人的活動範圍、大概數量,而沒有驚動他們。
今日他們是搞突襲,賊人往往晝伏夜出,白日反倒是一鍋端的好時機。
不過麽,謝昉倒是有個疑問,這種刀光血影的場合,帶着周白卿這個書生做什麽?就算他如今進了兵部,并不代表他就能憑空生出武藝來。況且他今日怎的如此神思恍惚,真的能專心抓賊嗎?
周白卿自然是沒有心思抓賊的,他今日早晨受到的視覺和心靈沖擊都太大了,至今都沒能緩過來。
他一點一點的回憶起來了昨夜他曾經做過的那些荒唐事兒,沒有一件是符合他平日的學識教養的。周白卿不僅捂臉,沒想到自己喝醉之後竟然是這樣一個禽獸,身邊有個姑娘就要輕薄了去,這一切當然都怪昨夜一直灌自己喝酒的謝昉了!
周白卿發愣的時候,他們走到了武英殿附近了。背着一口黑鍋的謝大人和邢大人都停下了腳步。
武英殿原本供奉紀氏祖先牌位,本就修建得結實些,躲過了幾次天雷,是僅存的幾處尚且完好的宮殿之一。根據昨日缇騎的報告,賊人大致就在這一處掩藏着,不遠處升起的炊煙也驗證了這一點。
“上。”邢高禹帶着周白卿坐鎮,一揮手,讓謝昉帶人上前。
此時,方才還屏息凝神的兵士們才一鼓作氣,按照事先排布好的方位站定,準備收緊包圍。
裏面的人終于聽到了響動,也不願坐以待斃,提槍持刀的紛紛沖了出來,與持刀荷甲的錦衣衛們拼個你死我活。賊匪們帶着破釜沉舟求生的決心,錦衣衛卻有盡量抓活口的顧慮,一開始,竟讓賊匪占了上風。
一片殺打之聲中,周白卿終于回過神來,心驚肉跳的站在邢高禹身側一同觀戰。
“不必怕,如若錦衣衛連這幾個毛賊都鬥不過,那才真是笑話。”邢高禹還以為周白卿是怕了,笑着道,“你從京城來,經驗尚淺,兵部尚書特意叫今日帶了你來,是為讓你漸漸了解一些兵勢陣法,日後接管起車駕司,也方便。”
“是,卑職定會仔細學習,不讓您和尚書大人失望。”周白卿皺眉看着賊寇們雖然骁勇,卻終究未曾有一人沖出錦衣衛的包圍。謝昉指揮下,錦衣衛變幻了陣型,以強攻之勢步步緊逼,最終都留下了活口,只是有兩個傷勢較重的。
邢高禹和周白卿一同靠近,殿後忽然傳來了孩童哭泣之聲,還有女人暗自的抽泣。
阮阮?周白卿眉心一跳,險些呼叫出聲,轉念才想到,阮阮千辛萬苦從賊窩逃了出來,不可能在這。
不一會兒,錦衣衛便搜索完畢,又從後殿搜出了幾個女人,一個孩子,一箱尚未來得及銷贓的冥器。
“先都帶回衙門審問。”謝昉看着那幾個女人,吩咐着,又忽然想到,“回去抓緊拿那副畫像出來,給他們辨認,務必要抓到所有餘孽。”
眼看一場官匪大戰在須臾間便已經分出了勝負,從未經歷過此等畫面的周白卿有些驚訝,他還以為這場剿匪之戰至少要打上十天半個月。聽到謝昉吩咐下去的話,他上前問道:“謝大人,你說的畫像,是……?”
謝昉道:“那夜在采石驿夜襲我們的有兩個黑衣人,其中那個男的,已經在這裏了,但那個女人還沒有捉到。”
周白卿覺得自己起了一層冷汗,強裝鎮定問道:“有畫像?”
邢高禹補充道:“有,還是謝大人的夫人看到了那女賊的真容,估計抓住她也不難。叫禮部派兩個人過來,辨認一下贓物都是不是從墓中盜出來的。”
謝昉見周白卿神色驚惶,還以為只是又提到了沈芳年所以他不高興,便繼續道:“這女賊倒有些奇怪,她的同夥藏身在禁宮中也是她說出來的,倒像是有意想讓我們盡快将他們一網打盡似的。”
周白卿喃喃道:“如此,也算是将功贖罪了吧?”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你們是該轉戰衙門了。”邢高禹笑道,“我還有其他事,先回官署了。”
送走了守備大人,謝昉對周白卿的揶揄便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周大人,看來昨日着實喝的太多了,到現在了酒還沒醒完全呢。”他們二人在錦衣衛的隊伍後緩緩走着。
“此,此話怎樣?”周白卿當然知道自己今日表現的十分不正常,如今在謝昉面前也只能強撐了。
“大人身上還有股濃濃的酒味兒,怎麽昨晚回去也沒換件衣裳?”謝昉用審問犯人的慣常套路來“關心”周白卿,又聞了聞,“好像……還有股香味,我好像在哪聞過?”
周白卿覺得自己的冷汗像不要錢似的出了一身又一身,他被擠兌得口不擇言,道:“反正不是你夫人的,謝大人這麽關心幹嘛?”
“是,看來周大人,昨夜有佳人相伴啊?”謝昉沒有生氣,反而繼續盡情的調笑他,“啧啧啧,真沒看出來,周大人來了南京,倒是真的能耐起來了。”
“閉嘴。”周白卿本來腦子中就很亂,被謝昉胡攪蠻纏一通,就更亂了,他快走了幾步,遠離了謝昉。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阮阮,她的發燒可褪了嗎?也沒來得及囑咐宋伯給她準備些吃的,她會不會餓肚子?會不會有錦衣衛搜到自己家,将她抓走?昨夜自己喝醉了,可是她卻是清醒的,她會怎麽看自己?自己有何臉面回去面對她?
“聽守備大人的意思,是想讓你同我一起去衙門審一下今日抓到的人,若是周大人看不慣那樣的場面,先行回家也是可以的。”謝昉又追上了他的腳步,淡淡道。
回家?回家是不可能的,想不出如何面對阮阮,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打算回家了。周白卿趕忙道:“謝大人這話說得有意思,都是為朝廷辦事,有什麽看不慣的?本官身為兵部郎中,自然要去審。”
到了錦衣衛衙門,周白卿自然是大部分時間都在陪審,基本上思緒一直就沒在案情上。
他怎樣才能在阮阮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呢?說來他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吧?阮阮身為一個女賊,身體和手竟然這麽軟……又想歪了!
“周大人,這個人審的差不多了,也快日落了,如果你沒有什麽事了的話,我們可以各回各家了。”謝昉的聲音将他喚醒。
周白卿狀若癡呆,一心想着的都是,他絕對不能用這副模樣回去見阮阮,加重她對自己的鄙視!
“謝大人,我有一個不情之請,看在我對你不計前嫌的份上,你必須答應我!”
☆、一同查案
“這是怎麽一回事?”傍晚,沈芳年站在門前,叉腰看着眼前的兩個人。
謝昉一臉的無奈,周白卿一臉的憔悴。
“問他。”謝昉冷冷說了兩個字,便溜了進去,他真的是無辜的。
“沈姑娘,謝夫人,你好,下官想在貴府借住幾天,你可還能賞光啊?”周白卿不安的搓手,他竟落魄到來謝昉家借住的地步了!
“這……當然可以啊,快進來。”沈芳年驚訝了片刻,趕忙将他讓了進來。她一開始還以為是謝昉又在作怪,沒想到竟然是周白卿要求投宿。
周白卿帶着一包袱的行李,事已至此只得抛開臉面信口胡謅:“我住的那間廨舍年久失修,昨夜下了雨後就開始漏雨,實在是住不下去。”
“我在南京初來乍到,還也沒有熟識的同僚,只好叨擾一下你們了。”周白卿不好意思的搓着手,他長這麽大還沒試過撒這麽奇怪的謊。
沈芳年扶額,無奈道:“反正空房間是有,你若是不嫌棄,住下便是了。先放下東西,一起去吃飯吧。”
三個人的晚飯吃得倒還算融洽,幸好沒有昨夜的豪飲情景再次上演。
“謝大人,還是你家的面食做得好,我來了南京一個月,還是吃不慣這裏的米。”
“周大人若是喜歡,我派人送一缸去你家。”謝昉一邊吃飯,一邊道,“順便幫你請個瓦匠,幫你修修屋子,省的你被迫寄人籬下。”
“不不不,不必了。”周白卿趕忙擺手,“我已經請了瓦匠,只是修也要修個幾天,這幾日就只能叨擾了。”總之就是一句話,他不想回家。
謝昉看周白卿今日實在是很反常,又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錯了,看他的神态似乎也不是在為昔日的事情而故意找茬,謝昉暗中觀察着,暫且沒看出什麽明顯的端倪。
“今日……賊抓的如何啊?”沈芳年見二人都不說話了,便适時的問道。
“很順利。”謝昉看着自己依舊包裹着的左手,忍不住露出個兇狠的眼神,道,“只可惜沒抓到那個女賊,不過你放心,審問過她的同夥,很快就能抓住她了。”這話是對着沈芳年說的,她明明一點事兒沒有,謝昉卻總在胡亂擔心她被那女賊吓到。
”咳咳咳咳……”周白卿被一口湯噎到,險些喪命,好不容易才順過氣兒來,強裝鎮定,說話都開始不過腦子了,“我說,今日我們抓到的那些婦孺不也詢問後就妥善安置了,一個小小女賊,恐怕也是苦于生計,謝大人何必為了私人恩怨,苦苦相逼呢?”
“呦,這女賊……是你們周家的親戚?”謝大人嘿嘿一笑,目光如炬,“那些婦孺只是親人為賊,自然不會被牽連什麽罪責,可那個女人,可是在我眼皮子下面偷盜,如若不抓,可還有王法嗎?”
這下連沈芳年都覺得周白卿今日實在是不正常了,不過還是幫他打着圓場:“夫君,那女賊夜闖驿站還出手傷人确實可惡,可……那簪子倒也不算是她偷的啦,我親口說是送給她的……”
果然!阮阮說的都是實話!可自己竟然沒信,還将她的發簪摔斷了。
周白卿再也沒有胃口,便先回到了沈芳年為自己安排的客房,雖然還沒想好怎麽回去面對阮阮,可是心裏想的卻還都是她。
方才他悄悄回家,到了門口拜托宋伯拿了自己的幾件衣服送出來,匆匆囑咐宋伯幾句便離開了。如今在別人家中輾轉反側,滋味竟也依然不好受。他強迫自己鎮定,接下來的幾天,還要繼續審問捉拿歸案的犯人,他打算将這一窩賊的身份來歷都弄明白,再考慮回家的事情。
沈芳年也有一肚子的問題,終于在夜間和謝昉獨處的時候問了出來。
“周公子是不是吃錯藥了?”她小心翼翼的蹲在地上,幫他手上傷口換藥。明明可以請大夫來,他缺偏要剩下那二錢銀子,讓她親自動手。
“不知道,今天一整天他都是這樣,魂不守舍,不知他是不是昨夜撞見鬼了。”謝昉冷哼一聲,抱怨道:“他是詩書世家的公子,從前看上去也沒那麽輕浮,怎麽今日就偏要死纏爛打跟我回來,死活就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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