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三十

三十

張小春是被活活打死的,被她的親生父親。

根據張禿子後來回憶,小春很堅強。他把她吊起來,打了一天一夜。

最開始用很細的黃金棍,後來用拇指粗的繩子,最後用小臂粗的木棍。

直到臘月三十傍晚,小春才斷的氣。

報紙上登載着對張禿子的采訪:

“為什麽打她?”

“不聽話。”

“怎麽個不聽話?”

“……讓她去煮飯,煮了半夜沒煮熟。鍋都燒壞了,還打了一個碗。”

“就因為這?”

“嗯。”

張禿子後來被判了四年,因為他是酒後失手,并且還是他自己的女兒,他的親娘出具了諒解書。

小春子的娘,據說是跟一個城裏開洗腳房的老板跑了,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

這事陳芙蘭上輩子也是很久後才聽說的,可那個時候她已經被騙到大別山嫁給了李拐子,自顧不暇。

那個時候只是在想,或許這世道,活着就是這麽辛苦的吧。

就是小春子死的太痛苦了,她那麽小,根本無法反抗。

……

淩晨五點,陳芙蘭就起來了。急匆匆地穿好衣服,打開大門。

大姑披着衣服喊她,“蘭丫頭,你幹什麽去啊這天都沒亮。”

“大姑,我有急事,要回一趟老家。對了,借一下你自行車——”

大清早的,又是臘月三十,路上根本沒有車。若是走回去,恐怕都要天黑了。

但若是騎着自行車,中午之前應該能趕到。

陳芙蘭走的匆忙,沒有戴手套和帽子,身上也只穿了一件薄棉襖。

可是她一點都無法顧及這些,死命地用腳蹬着車。

小春,小春,可憐的姑娘,我來了。

再堅持一下,堅持一下……

陳芙蘭沒命地騎着車,恍然不察覺時間的流逝。

只知道天從漆黑變得透亮,也從縣城的平坦變成山路的陡峭。

太陡的坡,陳芙蘭只能下來推着車往上爬。

路上慢慢有了行人,大年三十窮人富人都要來買年貨,人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氣。

陳芙蘭心急如焚,走到一個坡時,一個不慎栽倒下去。

額頭撞到了尖石,尖銳得疼。陳芙蘭龇牙咧嘴地爬起來,一擡手,摸了一手的血。

腳也崴了,膝蓋也破了。

陳芙蘭咬了咬牙,強忍着疼痛,爬過去扶着自行車。

結果人和自行車一起摔倒下去。

路人都看着,有人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扶她起來:“這女娃子,着什麽急啊,看摔成這樣。”

陳芙蘭來不及說一聲謝,爬上自行車繼續騎,結果沒騎兩步,又摔下去。

“哎呀,這地上都是石頭,來來來,我幫你推過去。”

“謝謝。”人家幫她推車,陳芙蘭在後面瘸着腿往前跳。

“你這腿,怕是要去鎮醫院包紮一下喲。”

“不用了不用了,我趕路,快來不及了。”

“哎呀大年三十,有啥來不及嘛,慢慢來嘛……”

周圍人都跟着勸她,這時候身後傳來汽車的喇叭聲。

一亮軍綠色汽車,車窗那裏,年輕的司機探出頭來。

衆人都回過頭去看,議論紛紛,“哇,咱們這窮鄉僻壤的還有這麽氣派的汽車啊?”

“這就是汽車啊?我從來沒見過,好洋氣!”

陳芙蘭沒有回頭去看,她咬着牙,嘗試着擡起瘸腳騎到自行車上去。

可是,好疼。

太難了。

太難了。

……不行,小春還等着她呢。

求救吧,向老鄉們求救,請他們送她回去,請他們一起去救小春。

陳芙蘭的腦子裏飛速地轉着各種各樣的念頭,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陳芙蘭。”

一道清冽的少年音,正如着寒意透骨的冬風,卻讓人心頭一松。

她回過頭,穿過看稀奇的老鄉們,看到一個穿着軍大衣的少年從車上下來。

漆黑的頭發,漆黑的眼睛,雪白的臉。

還是那麽冷漠,那麽不谙世事,不通人情。

可是這一刻,陳芙蘭卻覺得這張臉是那麽偉大。

就像救世的菩薩,從天而降。

“宋雪津!”

陳芙蘭朝他一瘸一拐地跑過去,帶着熱忱到極致的笑容。

宋雪津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跑過去。

少女單薄的身子一頭紮進他懷裏,她穿的單薄,又在大雪裏騎了那麽久的自行車,身上像裹了一層冰。

“快,快送我去釜禦莊!”

她甚至撐着他的身子,三兩下爬進車裏,急切地跟司機說了路線。

司機看了看還在車下的宋雪津,陳芙蘭回過頭,看宋雪津像一只凍臉貓一樣站在雪裏。

她朝他伸出手:“快上來啊!來不及了!宋雪津,你幫幫忙吧!”

貓漆黑的瞳仁些微顫了顫,随後便一個縱身爬進車裏。

“走吧。”

大姑的自行車被老鄉們一起推到了吉普車的車頂上,汽車發動,搖搖晃晃地往山裏行進。

這大大縮短了路程,陳芙蘭焦急地趴在窗戶上,看着離老家的方向越來越近。

若是按照這速度,很快就可以到了。

可是……

“車陷進雪裏了。”司機試了幾次,又下車去檢查。

“不行,後輪胎卡進了石頭縫裏,得找人一起推出來。”

陳芙蘭的心沉了一下,上輩子,宋雪津的車也是陷在了這裏。

“下車吧。”

宋雪津的聲音喚醒了陳芙蘭,對啊,這裏已經離村口不遠了,大不了走回去。

陳芙蘭趕緊往外爬,正要下車的時候,卻見宋雪津轉過身來。

“不是很着急嗎?”

宋雪津的聲音在風雪裏聽起來有些缥缈。

陳芙蘭只是略一猶疑,但也只是一瞬間,很快她就幹脆地爬上了宋雪津的背。

“謝謝。”她真心地說道。

“怎麽走?”宋雪津只是問她。

陳芙蘭給他指路。

十五六歲的少年,平時看着瘦弱,這樣趴在背上時,卻又覺得背部寬闊。一腳一步,都非常踏實。

陳芙蘭略微放心了些,眼睛緊緊地盯着前方,想催促宋雪津快點,卻又不敢出聲。

仿佛是感覺到了她的焦急,宋雪津走了一段路适應了後,腳步便加快起來。

“不着急,你,小心腳下,別摔了。”陳芙蘭又提醒他。

宋雪津走慢了一些,陳芙蘭又暗暗着急。

依稀聽到一聲輕笑,陳芙蘭還沒明白那是什麽,就感覺到宋雪津又走地快了許多。

小春子的家在村子的最裏面,經過陳家的時候,正看到陳芙蓉和陳志軍正站在門口,兩人商量着什麽。

當看到宋雪津背着陳芙蘭走過的時候,陳志軍蹙着眉,而陳芙蓉則是驚懼地瞪大了眼睛。

“蘭丫頭!”

陳芙蓉沖上來,看着宋雪津和陳芙蘭,臉上有一種被戲耍的憤怒:“你什麽意思?耍我呢?”

“堂姐,我這會兒沒有時間跟你閑聊,麻煩讓一下,我有急事。”陳芙蘭焦急地說道。

“呵,急事?什麽急事?”陳芙蓉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瞪大了眼睛:“我就說嘛,蘭丫頭,你是不是也……”

說道這裏她猛然打住了話頭,看了看宋雪津,又對陳芙蘭道:“好啊,我今天是被鷹啄了眼。蘭丫頭,你既然早就和宋公子搭上了線,怎麽不通知我一聲呢?看着我苦心孤詣,你挺得意是吧?”

“堂姐,有什麽事我們可以回頭再說。現在我要去找小春子,晚了就來不及了。”陳芙蘭拍了拍宋雪津的肩膀,示意他趕緊繞道。

陳芙蓉卻又沖上來,陳志軍也跟着來了。

“你着什麽急啊陳芙蘭?”陳芙蓉想起來什麽,恍然大悟:“小春子?就是那個被她爸爸打死的小春子?陳芙蘭,你果然跟我一樣,你,你回來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知道了,你一早就回來了。要不然廠子裏的事,你怎麽知道的?陳芙蘭,這麽些天來,你看着我,是不是覺得你這輩子贏定我了啊?我告訴你,就算是重來一次,就算你什麽都知道了,你還是比不過我——”

不斷叫嚣着的陳芙蓉,下一刻,直接倒在了雪地上。

陳芙蘭震驚地看着宋雪津,少年慢慢地收回手刀,重新把陳芙蘭往背上悠了一下。

“在哪個位置?”宋雪津問道。

“往,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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