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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鐘語洗完澡,出來看到陳應旸給她的袋子,想起段敏莉讓她送的那盒茶葉。
她敲了敲他家的門。
陳應旸換了副無框眼鏡,鏡片反着光,似也是剛洗過澡,比白日裏又要白兩個度,愈發襯得眉濃眼深。
鐘語平視過去,看到是他的的下巴。他青春期時,會生胡須,但不剃,說是影響毛囊發育,現在他總是刮得幹幹淨淨,因皮膚白,淡青色便明顯。
她裹了裹外套, “國慶我媽讓我給你的茶葉。”
她不懂茶葉的品牌好壞,但包裝上寫的是“東方美人茶”。
陳應旸是非常典型的東方長相,骨相生得好,五官柔和——臉部線條流暢,卻不是淩厲的類型,唇紅齒白的,若披一頭長發,倒真稱得上“東方美人”。
他說: “好。替我轉聲謝給段阿姨。”
“你還挺不客氣。”
“阿姨的心意,我客氣什麽”
鐘語撇撇嘴,聽到樓下有腳步聲,覺得他們這麽站在門口聊天怪傻的,往屋內望去一眼, “你幹嗎呢”
“看電影。”
“正好我沒事,一起呗。”
靠寫書寫劇本掙錢,沒鐘語想象得那麽簡單。書到用時方恨少,他過去讀的書,大多派不上用場,他得做大量準備工作,有時便泡在海城圖書館裏查閱資料,或者去外面采風,再不然,就是像這樣輸入。
投影儀是鐘語送他的搬家禮物,裝在客廳,曉得他平日用的東西精,當時一花花了她大半月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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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效果對得起價錢。
陳應旸挑的是一部冷門劇情片,從片名到演員,鐘語一個都沒聽過。
上網一搜,是前幾年在某電影節上映的,沒上院線。
他問: “要不要從頭開始看”
“沒事,你看你的,不用管我。”
鐘語看了會兒電影,覺得乏味,拿手機刷着。
一個多小時前才提到周禹京,大數據便給她推送他相關視頻。
她随手點開一個。
正是由《白日永照》男三的戲份為素材剪輯的。
周禹京那會兒算來剛滿二十歲,面相稚嫩些,眼神戲倒演得不錯,尤其是眼角通紅,眼裏懸着淚的樣子,配上BGM,好不惹人憐。
再刷,就是他後來在舞臺唱跳。
跟劇裏的人則是迥然不同的兩種形象。
陳應旸這時瞥來。
鐘語以為吵到他了,按幾下音量鍵。
他說: “你覺得他很帥麽”
“當然帥啊。”她說, “關鍵是私下接觸幾次,他給我印象也挺好的。你知道,明星很多耍大牌,端架子的,反正他們展現給大衆的,不過就是人設。周禹京不是。”
他沒接下這個話茬。
鐘語拐拐他, “欸,陳應旸,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你喜歡什麽樣的人,或者理想型是什麽。”
陳應旸說: “喜歡我看電影的時候,不會在我旁邊喋喋不休的。”
鐘語: “……”
她說: “我認真地問你呢。你不喜歡男的,可也不見你對哪個女生青眼相看啊。”
他身體放松地向後靠,一瞬不瞬地看着屏幕,語氣平淡: “沒碰到喜歡的。”
“所以啊,你鐘意哪種類型的女生”
“幹嗎你要給我介紹”陳應旸輕嗤一聲, “人以群分,還是算了吧。”
鐘語: “”
幾個意思啊姓陳的
她面無表情,語氣毫無起伏地詛咒他: “祝你早日變成晚年凄涼,沒養老院收,遭護工嫌棄的糟老頭子。”
陳應旸: “……”
鐘語玩手機玩得快沒電,便看起電影來。
她原本是規規矩矩坐着,看了會兒,她打了個兩個哈欠,上半身漸漸往下滑,毫不在意形象,改為側躺着。
沒合攏的外套散開,她裏頭是成套的睡衣,簡潔寬松款式,胸口繡着一串英文字母。領口垂墜,露出一片皮膚,她渾然未覺。
她看困了。
男女之事上,鐘語大概過于心大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她不該這麽不設防的。
又或者,她把陳應旸僅看作朋友,而非異性。
電影劇情實在平緩了點,甚至有些雲裏霧裏,沒有耐心的人,估計堅持不過前二十分鐘。
不怪乎鐘語會犯困。
然而這部電影拍得其實十分好,有七分在劇本。它以一種平鋪直敘的手法,講述着中國發生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三十年裏,小人物的生活。
對于大多數蜉蝣來說,在撼樹的大部隊裏,它們連樹都挨不着,只是随波逐流地被擁簇過去。
鐘語來之前,陳應旸靜心地體會着,她來之後,他難免不分心,哪怕她不吵不鬧。
他聞到了不屬于自己家的香氣。
被人體體溫一蒸,愈發馥郁,幽幽地襲上鼻端。
陳應旸坐着不動,眼簾下垂,目光斜斜地落在她的頭頂上。
她長發未紮,披散在沙發上,有幾縷的發端離他的腿不過幾寸,他的手一放,便可以觸到。
順着往上,是她的額頭。似乎因熬夜的問題,長出兩顆小小的紅痘。
似鏡頭推動,焦點不斷遷移,以此是眼皮,鼻尖,人中,嘴唇。
鐘語唇形生得極佳,唇肉飽滿,又不至于顯得厚實,不抹口紅,唇釉,便是淺粉色。
她那麽躺着,那麽放心他的樣子。
是不是心裏一旦長了歪念頭,再行得正坐得直的人,也管不住它放肆蔓延。
鐘語一直是個不會依賴別人的女孩子,從小就是,卻像一只小貓一樣,蜷在他的旁邊。
這讓他很想揉揉她的頭發。
受情緒的驅動,他伸出了手,理智的控制,又讓他停在半空中。
鐘語驀地開口,破壞了兩人間某種隐秘的,怪谲的氛圍: “你老看我幹嗎”
過去那麽多年,未被識破,憑借的就是強大的自制力,陳應旸收斂眼神,說: “想你塗了什麽。”
“蜂花香皂,茉莉味的,你要不之前搞活動,我囤了一小箱,送你兩塊”
他無聲凝噎一陣,說: “不必了。”
鐘語困意濃重地從鼻腔發出一聲“嗯”,複又阖上眼。
他說: “困了的話,回自己家睡去。”
“我都收留你睡我家了,我睡不得你家了”她腦袋蹭了蹭,聲音越來越低, “你家沙發比我家的軟,再讓我躺會兒。”
完全沒有意識到她話中暗藏了鈎子。
然而即使能勾到一個男人,她也是安穩地睡着。
她近日工作得的确疲累,電影的聲響,客廳的光線,都沒打擾到她。
陳應旸拿來遙控器,将音量調到最低,想了想,幹脆按了靜音,燈也關得只剩一盞。
到了二十一世紀上葉,一套好好的4k投影和音響設備,竟播着一部默片。
電影不長,播至片尾演員表時,已過十一點。
鐘語沒有要醒的跡象。陳應旸輕輕喚她兩聲,沒反應。
他輕手輕腳地将胳膊分別插入她的肩膀和腿彎下,她高歸高,骨架卻不大,他腰上用力,将她抱起,走入房間,放到床上,揭過被子來給她蓋上。
幸好他愛幹淨,前兩日出大太陽,便換了整套床具。
陳應旸坐在床沿,伸手撥開她臉上的碎發。
于是,終于可以借着這個由頭,放任手指多停留了幾秒,似有若無地撫過她的眉心,臉頰。
他看着她的睡顏,半晌,低低地喟嘆一聲,起身走了。
床上的鐘語睜開眼,看着門板,發着怔,似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接着,再次被困倦拽入混沌。
次日醒來,鐘語發現在陳應旸床上,她有種醉後的斷片感,她複盤了下昨晚的事,才出了房間。
沙發被他收拾過了,沒有睡過的痕跡。
桌上擺着早餐:鮮蝦鍋貼,雞蛋卷,可可牛奶,一小碗剝好的柚子。
陳應旸的憑空消失,讓她腦中莫名浮現一個荒誕的想法:像是小說裏寫的,一夜荒唐後,女主角落荒而逃。
她為此感到好笑。
再看手機,發現也被他充滿電了。
Endlich: ddd,賢惠的海螺姑娘。
陳小狗:醒了
Endlich:你人呢
陳小狗:怎麽,鐘小姐要我伺候你吃早餐
Endlich:陳少親自下廚給我做早餐,已是我的榮幸,怎敢勞煩陳少。
他們倆這麽互相寒碜對方慣了。
口頭上,一個喊鐘小姐,一個喊陳少爺。但手機備注卻是大笨鐘和陳狗。
陳小狗:在跟出版社方談下本書,你走之前記得把床上頭發拈了。
Endlich:留着給你睹物思人不好嗎
陳小狗:
Endlich:開玩笑的,瞧你那樣。
Endlich:你忙你的吧,我待會也要去上班了。
鐘語放下手機,吃起早餐。
不算多豐盛,但比她往日吃的好太多。鍋貼,雞蛋卷涼了,可可牛奶倒是溫熱的。
她在思考,昨晚到底是她的錯覺,還是确切發生過。
雖說感情經歷不豐富,但好歹吧,她也是談過戀愛的人。
如果不是她的錯覺的話……會有人這麽溫柔地,甚至帶點缱绻地,撫摸她的臉麽
鐘語不禁沉思。
問他理想型,他沒一句是正面回答的,插科打诨地,惹得她生氣,就把話題揭過去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不是沒問過,只是過去的每一次,他都是這樣含糊其辭,于是讓她愈發篤信,他是個gay。
那麽,他既然不是gay,又如此三緘其口,會不會是……
她走進他的房間,環顧一圈。
陳應旸這人很講究,沒洗澡絕對不上床,寝具半月一換,東西要歸納得整整齊齊,過一陣子,就要叫清潔做整屋打掃。
在鐘語看來,就是錢多,人閑。擱她,她上班累死,才懶得搞這些。
他床頭櫃上擺着一個相框,是他倆的合照,不過其實是鐘語洗出來送他的,還叫他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圖中的兩個人還穿着高中校服,她攀着他的肩膀,臉貼着他的,兩個人笑得很燦爛很傻。
她無端的,想到網上看來的一句話:分開後再牛逼的歲月,不如一起傻逼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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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句話出自豆瓣《陽光姐妹淘》的評論區,原句是:再多分開牛逼的歲月,也比不上一起傻逼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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