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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陳應旸敢肯定,鐘語是故意的。
她的意圖太昭然若揭了。
或者,從一開始,她只訂一間房間起,就是一場鴻門宴。
十三四歲,還可以說對男女之別沒那麽清晰的意識,如今過了二十三四,這個借口,就糊弄不過去了。
鐘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他。
她眼裏藏着幾十只蠍子的螯,虎視眈眈地,想鉗出他藏住的所有秘密。
上頭淬了劇毒,再盯下去,他縱是守得住,也要落個重傷。
陳應旸猛地起身,蹲得久了,血液流通不暢,眼前花了一瞬,再去看她,分明一臉純粹無辜的表情。
他說: “我去前臺問問,還有沒有多餘的房間。”
和她再這麽待下去,危險的不會是她,瀕臨警戒線是他的。
十幾年朋友,一度岌岌可危,好不容易挽回,不能毀于她的試探中。
鐘語不急着攔他。
現在雖不是旅游旺季,但山上雪景是平渡一大特色,酒店不多,房間估計早就訂沒了。
她的确是存心下一劑猛藥,想把他的真心話詐出來,不然,以他那麽好的定力,溫水煮青蛙肯定是沒用的。
何方洲,或者大學男同學喜歡她,再或者,身邊那些動了心的男男女女,要麽大大方方地追,要麽明裏暗裏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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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應旸到底什麽心态什麽想法
她好奇得不得了。
鐘語阖眼,靠着池邊,舒舒服服地泡了半個小時。
就算有空房,陳應旸也該回來拿行李了。
她遲遲不見他,出了水,滅了香,去找他。
誰料得到,他站在外面吹冷風。
鐘語莫名地想,要是他手裏燃根煙,這幅情景,就好像她渣了他一樣。
但他那雙手,白白淨淨的,還是更适合用來創作文字。
“欸,陳應旸,”鐘語拍了下他, “你數出那棵樹有幾片葉子了嗎”
陳應旸回頭,她身上就裹了件外套,腳上趿着一次性拖鞋,小腿暴露在空氣中。
他旋過身,将她往裏推。
她半推半就地,到了室內,不滿: “幹嗎”
“你這樣穿,不怕感冒嗎”
“我不是怕你被山裏的蜘蛛精給抓走了嘛,畢竟你這細皮嫩肉,不食人間煙火的,跟唐僧似的。”
陳應旸心說,房間才是盤絲洞,煙缭霧繞,處處陷阱。
“是不是沒空房間”
他默認了。
她手揣着兜,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說: “先去吃飯吧。都中午了。”
山莊內有自助餐廳,分時間段開放,憑房間卡可以免費進入就餐。
食物供應挺豐盛,鐘語挑選了些,端回房間。陳應旸腳步遲疑,她說: “擔心我吃了你啊”
他說: “這種事情,從世俗的眼光來看,無論如何,都是女方吃虧。”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法律規定的是公民的底線,道德規定的是人的底線。我只是遵循一個男性應該遵循的社會道德準則。”
鐘語笑了, “陳應旸,你是我認識的男生裏,最正直的一個,真的。有機會的話,我得親自跟你爸媽道謝。”
這個邏輯是很奇怪的。
她站在什麽立場去感謝他的父母呢
她的意思是: “跟有些男性相處,我總覺得不舒服,現在找到原因了。在你看來是件理所應當的事,但你肯定知道,事實就是,所謂的正常,在他們眼裏,是一種值得标榜的高尚。我不需要特殊對待,也不需要另一種‘特殊’。”
和陳應旸相處呢,他不會把她置于一個對立的位置,區別以待,卻會尊重,照顧作為女性的她。
他無須刻意為之,是他的家教使然。
所以得感謝他的父母。
陳應旸受之有愧: “你不用高看我,只是為文字工作者,會更偏向于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待這些事,才好不令作品落入窠臼。”
“重點不是你高尚還是卑劣,就問你進不進”鐘語揚了揚下巴, “不然你只有兩種選擇,下山,或睡石板。”
他默默跟上。
房裏有空調,暖和得多。
鐘語拿了一份菠蘿飯,加幾枚小點心,她盤腿坐在地墊上,挖了勺飯,遞到他嘴邊, “挺好吃的,嘗嘗”
之前出去旅游,帶的水,糧不夠,兩人共用一份,倒也沒介意過口不口水的。
其實陳應旸這方面有潔癖。
家裏吃飯都用公筷,若把自己的筷勺伸入菜碗,會挨父親的批,久而久之,別人碰過的食物,他絕對不沾。
鐘語呢,她是跟朋友一起買幾個不同口味冰激淩,互相品嘗的那類人。他不懂女生間這種親密的友誼,但不知不覺,被她劃入其中。
陳應旸張口咬住勺子,鐘語想抽回來,沒抽動。
她看着他,良久,笑了笑, “這麽好吃不然我再去拿一份”
他放了她,慢慢咀嚼着。
鐘語食量不很小,但因為工作,飲食很不規律,她吃完後有些胃脹氣,揉着肚子,四處踱步促進消化。
她問陳應旸: “你寫過那麽多小說,劇本,你來概括的話,愛情是什麽”
他看着窗外,說: “人間四月,山色有無中,最後一抹春意。”
鐘語說: “沒懂。”
他本來也沒指望她懂。
下午鐘語睡了一覺,醒來天色已暮,陳應旸不在。
她撥電話給他,得知他在山莊的後花園逛。
氣溫低,沒什麽花開,樹也光禿禿的,倒是有一塊很大的岩石,旁邊建了座小亭子,石桌上刻着棋盤。
鐘語走過去,說着: “這麽有閑情雅致,不嫌冷,自己一個人跟……”
她光顧着說話,沒注意腳底的臺階,絆了一下,受慣性地往前撲,他下意識地去接她,于是她正正好撲到他懷裏。
如果來個偶像劇式的慢鏡頭的話,兩人應該有個對視,再配首BGM,暧昧拉扯間,總有一方忍不住心跳噗噗。
現實是,鐘語一擡頭,頭頂撞上陳應旸的下巴,兩人同時痛呼。
她扶着石桌沿想從他身上起來,卻被冰得一縮手,再度跌回去,險些和他一起翻下去。
幸虧靠他穩住了。
陳應旸說: “你別動了,我起來。”
“等等等等,痛啊!”
是她的頭發纏住他的外套拉鏈了。
唯狼狽二字可堪形容。
陳應旸低頭解,鐘語說: “要是有人看見我倆這姿勢,該怎麽想”
烏鴉嘴顯靈,遠遠地傳來人說話聲,不知是不是要往這邊走。
他半天沒解開,她不耐煩了,長痛不如短痛,幹脆扯掉。
終于起身。
折騰這麽一番,她臉都紅了。
他手指繞着那幾根斷發。
兩人一時無言。
靜默間,路人走近了。
是一對情侶,更準确地說,是情人。聽對話,出軌的,似是男方。女方故意夾着嗓音說話,膩得很。
這樣的搭配,本該見怪不怪。
但,他們停在了岩石邊。大抵因為半明半暗的環境裏,容易滋生情愫,接着,便是他們接吻的啧啧聲。
響得鐘語都無法裝作沒聽見。
亭子和他們的位置很近,但岩石阻擋了視線,加之天色暗,也不知他們注沒注意到鐘,陳二人。
好……尴尬。
旁聽別人接吻尴尬,和疑似喜歡自己的異性朋友一起旁聽更尴尬。
鐘語為了不讓此時的氣氛“惡化”,她拉着陳應旸,從岩石的另一側繞路走開。
她才從溫暖的房間出來沒多久,手還是暖的,不似他的,像一塊冷玉。
夜幕悄然降臨。
地面鋪着的小燈漸次亮起。
走出一段距離後,鐘語回頭望了眼,說: “你幹嗎不在房裏待着,跑出來受凍”
“你說夢話吵到我了。”
“放狗p……”她連忙收住,出門在外,得做個文明人, “胡說八道,我又沒做夢。”
陳應旸意興闌珊的,随意“嗯”了聲。
他不免想到那個晚上,撞見何方洲親吻她的額頭,思維不受控制地發散,想象他們接吻的樣子。
無法生她的氣,吃她的醋,就因為這該死的朋友身份。
陳應旸手收緊,握成拳,指甲抵着掌心。
他忽然停住腳步。
鐘語看他。
他收斂神色,垂下眼,張了張口,她胡亂想着,怎麽,被逼急了,要采取措施了
結果。
陳應旸呼出一口氣,說的是: “你餓了嗎去吃飯吧。”
她快吐血了。
陳老狗,你可真能忍啊,怎麽做到這樣都面無波瀾的
要不是她聯系過去的種種細節,結合他近段時間的表現,她真的懷疑不了,他是不是暗戀她。
這個詞眼跟他完全不搭。
有句話說的是,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即使捂住嘴巴,也還是會從眼睛裏跑出來。何況是相熟十年的朋友。
如果她和張曉婷的判斷沒錯,只能說明,他太會演了。
山莊有做足療和spa的地方,鐘語丢下陳應旸,自個兒去了。
她趴着打字,跟張曉婷說:我到現在都無法百分之百确定,陳應旸喜歡我。
張曉婷:那麽假如,這是真,你是不是該想,你呢
Endlich:從朋友的角度來說,我喜歡他啊。如果從男女關系看,我不知道。
張曉婷:他這麽多年,身邊除了你,沒有走得近的異性,你設想一下,他談戀愛了,你什麽心情
Endlich:不知道。
張曉婷:……
網絡上的這串省略號,替換成現實的“語言”,大概是一拳頭揍向她。
張曉婷:你好歹談過戀愛吧,就沒體會過那種,陡然之間,心跳加速,看他都覺得天然帶了層濾鏡的感覺嗎
Endlich:我會以為是友誼濾鏡。
張曉婷覺得鐘語沒救了。
鐘語沒說,其實有過的,張曉婷所謂的濾鏡,以及段敏莉口中的動心。
那還是在高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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