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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他遺憾什麽
世上所有的事,其本身都包含着遺憾。
人們永遠不可能發現,或者制造盡善盡美的東西。
感情亦是。
在這個邏輯體系之下,就這個問題,陳應旸可以作出相當多的闡釋。
于文娉擔心他養成毛躁的急性子,自幼便教他,謀定而後動,三思而後行,尤其是大事,須慎之又慎。
對他來說,她就是大事。
所以,遺憾的便是,關于他們的關系,他始終鼓不起勇氣,放手去搏一個可能性。
鐘語的确知道了什麽。
并且迫切地尋求一個明确的答案。
他們近得能看清對方皮膚的毛孔,甚至,似乎連呼吸都交織融合了。
陳應旸抿着唇,更是不敢張口,恐驚天上人一般地,屏着氣。
鐘語進攻的目光鳴金收兵了,撤回來,落在他的手上, “多虧有我,高二分科前,你的數理化才不至于那麽慘不忍睹。”
是。他心說,多虧有你,高中三年,才不至于那麽泛善可陳,平淡無趣。
“蘇雨欣的追求者以為你跟她有什麽關系,來一中堵你,多虧有我,免你一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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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心想,多虧有你,他們徹底才明白他和蘇雨欣真的沒什麽。
“你剛上大學那兩年,心理狀況不好,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想那麽多,但總之,多虧有我,天天陪你聊天,讓你捱過來了。”
是。他心道,多虧有你,他沒有一味耽于家庭,學業帶來的負面情緒裏。
“看,這麽多年,我為你付出不少吧,能不能換你一句沒有半點作僞的真心話”
來了。
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多年前,他曾寫在日記本上的一字一句,被外人窺見的一天終究到了。
陳應旸開口,像聲帶黏住了一般,聲音含糊: “行,你問什麽,我答什麽。”
“你對我,到底……”
頓住。
鐘語忽地扯唇一笑,格外狡黠, “算了,我怕今晚你睡不着覺,明天再問吧。”
套間只有一張大床,當晚,陳應旸睡在沙發上。
窗外似乎有下雪的聲音,沒有風,卻有細微的沙沙聲,像一個悄然無息造訪天地間的客人。
海城一年到頭,也難得見一次雪,西城年年下,卻很少有這麽大的雪,他借着月光看去,漫天飛舞的白,幾乎連成一整片。
這是他們今年見的第一次雪,理應叫鐘語看看,她會很興奮。除了南方人天生對雪的鐘情,還在于她喜歡這種純澈幹淨,不染纖塵的東西。
但她已然睡熟。
她是主導局勢的那個,睡得自然心無旁骛。
陳應旸無法入睡,他看不清她,只看得到一團模糊的輪廓,就憑着這個,他可恥地起了邪念。
腦子裏浮現得更多的,是她泡在浴池裏,熱氣蒸騰,打濕她頭發,熏紅她臉頰的樣子。
事實上,這不是第一次,作為一個正當其時,身體健康的男人,顯然,再正常不過。而在今天之前,它發生得沒有任何規律可循,但無一例外,都與她有關。
卻是第一次,當着她本人。
陳應旸不敢用手,怕一不小心驚醒了她,但又脹得發疼,除了生理方面的,還有心口。
白日裏吹的冷風,起的效用,僅僅夠應付那一陣子。
他閉上眼,想,鐘語怕不是恨他,否則怎麽這麽會折騰他。
一般來說,酒店不會在一間房準備多餘的床具,他蓋的被子,是鐘語找前臺要的。
人家自然疑惑,送進來後,看見他倆各坐一端,各幹各的事,倒也很快理解了:小情侶,吵架了嘛。
陳應旸不知熬到了多久,才好歹将那不老實的摁下去。
下了一夜大雪,次日早晨鐘語醒來,看到的就是天地俱白。
雪早已經停了,但樹上挂滿了霧凇,她跑到樹底下,叫陳應旸給她拍照。
他非常不“直男”的一點是,他構圖,光影之類的審美很好,比她的女性朋友還好。固然可以歸結于他從小見識到的藝術品多,但她先前難免的不會受刻板印象影響。
她懶得修圖了,直接原圖發到朋友圈,文案是屏風上看到的那句詩。
沒設置可見範圍,點贊數一下子就漲上去了。張曉婷在底下評論:喲,跟誰去的[奸笑]
鐘語回複:還能有誰
段敏莉也評論了:注意保暖哦。
她很少關心鐘語的狀況,大學四年,她只在打生活費的時候順帶問一句,但正因如此,母女間反而沒有太多的争吵。
小楊問:是男朋友拍的鐘姐你好漂亮啊。
小楊跟鐘語沒多久,平時鐘語也不愛提私事,她倒好奇了:這是怎麽看出來的
小楊:直覺吧。男攝女攝是有區別的,而且鏡頭有沒有感情一目了然。
鐘語陷入沉思。
難道真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一個不認識陳應旸的人都有此猜測,她為什麽完全沒感覺
鐘語瞥向他,沒想到,正好和他的視線撞上。
她心裏像有一塊弦片被人輕輕地撥了下,發出鳴響。
“這麽看我幹嗎”
暗戀我啊
陳應旸坦然說: “你擋着後面的人拍照了。”
鐘語回頭看了一眼,還真是,她拉着他讓開幾步,她沒戴手套,手凍得像冰塊一樣。
他說: “你不冷嗎要不然下山吧。”
“冷啊。”她抓起把雪搓一搓,沒一會兒又暖起來, “國慶之後我都沒怎麽休息過,出來玩得玩盡興吧。”
陳應旸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給她圍上,嘴上偏偏不說好話: “你熬夜熬得體質越來越差了,多注意着點吧。”
他說話時,呵出一陣陣熱氣,蒙住了鏡片。
看他便有些霧裏看花的意思。
——當然,他才是那朵雪中白梅。
然而,卻不是孤傲高潔,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的,而是令人生出了采撷之意。
“确實。”
她嘆氣,過去上學時很少生病,工作之後動辄感冒發燒的。
話音剛落。
有雪簌簌地從樹枝上掉落,砸在他的頭頂,羽絨服上,他掩住口鼻,撇過臉,打了個噴嚏。
鐘語嘲笑了聲。
這一笑,他的圍巾沾染的他身上那種略苦的木質香,又混着一點雪的清冷感,和男性獨特的,便全方位地包裹住她。
她鼻翼翕動,無端的有些沉醉,心想着,他要是學着說點花言巧語,再配他這張臉,去追女孩子,大概很難追不到吧。
怎麽會喜歡她呢
他們一鼓作氣爬到山頂上,身體也熱了。
陳應旸站在她旁邊,看着她鬓邊的碎發被吹得飄搖揚而起,多年來養成的慣性,下意識地,想幫她勾到耳後,手沒擡起,又被理智克制住了。
有時候,太熟也不是件好事,很多習慣根本戒不掉。
他把手插進口袋,說: “你現在想好問什麽了嗎”
“不着急,我知道你言而有信,答應我了就不會反悔,是吧。”
鐘語抓起一捧雪,揉成團,作勢朝他砸,他身形未動,像個靶子似的立在那兒,她笑了聲,丢掉雪團。
“這裏離天空近,老天爺應該聽得更清楚吧。我是個大俗之人,我有很多自己實現不的願望,想拜托老天爺。”
她兩手作喇叭狀,提高音量,喊着: “新的一年,讓我發個財吧!實在不行,就保佑大家都平安,健康。”
還特別有儀式感地拜了三下。
兩人回到海城,沒有半點雪的蹤影,像山上的景色是夢境。
從高鐵站打車回家,鐘語犯起困,她拍了拍陳應旸的肩膀, “征用一下。”
也不得到他的同意,一貫的霸道,兀自将頭靠了上去,閉眼睡了。
陳應旸半邊身子動彈不得,只好往窗外看去。
保持這個姿勢久了,不僅肩膀麻了,脖子也酸。奈何旁邊的人睡着了,他連調整都無法。
車完沒還全停下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去。
鐘語的手機擱在膝上,他拿起,摁亮屏幕。
放假時,她為了不被打擾休息,手機一律設成靜音,所以錯過了幾通電話。
備注就是名字——他們男女朋友關系存續期間,就是如此。
何方洲。
這種時候,陳應旸才真切地感覺得到,他的地位,是特殊于何方洲的,仿佛那幾個字是榮譽名銜。
哪怕他在她手機裏的備注是貶義式的,但那又怎麽樣
他瞥了眼她。
沒有多餘的猶豫時間,到底還是幹了件卑鄙的事。
輸入密碼進入手機主界面。
她密碼構成特別簡單,而且來來回回就是那幾樣組合,包括她銀行卡也是。她好像完全不擔心他侵犯她個人隐私,不知是過于信任,還是心大,不懂提防。
于是給了他可乘之機。
陳應旸删掉何方洲的未接來電記錄,微信記錄,趕在車停之際,把手機放回去。
結果因為手法不熟練,沒放穩, “嘭”的一聲,掉在地上。
鐘語迷迷瞪瞪醒了,以為手機是自己滑落的,沒懷疑他,彎腰撈起來,打了個哈欠, “好餓,我們去吃點東西再回去吧。”
樓下有家賣米線的店,開店是的對中年夫妻,因是做附近居民的生意,久而久之,大多不是認識,就是眼熟。
見他倆這麽晚來,熟絡地問道: “這是剛旅游完回來啊”
“對。”鐘語找位置坐下, “還有啥吃的嗎”
“都有,你要什麽”
鐘語說: “肉沫米線,多辣,再加碟雞爪。”
老板娘看向陳應旸, “小哥你呢”
陳應旸說: “番茄雞蛋吧,謝謝。”
他掃碼結了兩人的賬,發現她已經将下巴壓在桌子上,神情恹恹,既是累,也是餓的。
鐘語偏過腦袋,靠着自己的手臂,擡眼看他,懶散地說: “我發現你口味還真是,多年不變。”
“習慣就懶得換了。”
“哦,所以,”她慢吞吞地說, “喜歡一個人也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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