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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鐘語當時想,她跟陳應旸的相處模式,有夠奇葩的。
正常人誰會剛打完架就親嘴
房間裏開着空調。南方開暖氣很幹,床邊擺了臺加濕器, “呲呲”地往外噴着水霧。再旁邊,是他已經整理好的行李箱。
鐘語原本是跪在床上的,不知不覺間,平躺下去,腰後似乎硌着一塊硬物。
她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是她的手機。
他們倆都穿着單薄的睡衣,體溫的傳遞愈發明顯,也愈發幹燥悶熱。
她覺得她需要一些清新的冷空氣。
陳應旸親得好慢,她被他吊着,奈何動彈不得——她身體發軟,甚至有些犯困,提不起勁來。
他一只手卡着她的下颌,含着她的唇瓣,不輕不重地齧咬着,偶爾嘬弄出細碎的聲。
她情不自禁地摩挲着他的後腰,想,他這是要在離開之前,拿她好好練下手嗎
她說他菜刺激到他了
鐘語本來不覺得接吻多有意思,不過是唇與唇的相接,短暫的快感,是大腦不由自主分泌多巴胺所致,當她主觀興致乏乏,也就起不到作用了。
但陳應旸看起來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或者說,是壓抑太久了。
她甚至毫不懷疑,明天早上起來看,嘴巴會腫。
唇上傳來酥酥麻麻的刺感,一路傳到大腦,再發散至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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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舌又被他勾着,淡淡的薄荷香彌漫。
陳應旸捧住她的後腦勺,五指陷入她柔軟的發。
局面隐隐有失控的趨勢。
他的吻擦過她的臉頰,抵達她的耳後,脖子。她有些怔忪,忘了阻止。
鐘語身上的香氣,像來自夏季剛下過一場雨的森林,樹木,花草,還有潛滋暗長的微生物,是生機蓬勃的,也有一種危險的吸引力。
陳應旸聽到她有節奏的心跳聲。
仿佛整個世界也在随之脈動。
他清醒并沉淪着,像站在懸崖邊的人,知道向前一步是粉身碎骨,然而,無路可退。
陳應旸微微張開唇,她的大動脈如俘虜,落于他舌尖之下。
他想叼走獵物,卻是舐犢般地舔了舔。
那一瞬間,鐘語覺得指尖都麻了。
但她并沒有叫停——是一種沉默的縱容。
最後的最後,為了鎮守彼此的衣物,他在她唇上啄了幾下,回地板上睡。
鐘語撐起身子看他,領口滑過肩頭,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膚,上面留着幾枚深深淺淺的紅痕。
隔着棉被,看不出任何異常。她遲疑着問: “你是不是……”
他閉上眼,安靜地說: “沒有。就算是,我今晚也絕不會對你怎麽樣。”
她語塞片刻,說: “好像就是剛剛那一瞬間,我才真正意識到,你是一個成年男人。”
“……那你以前把我當什麽”
“當朋友時,我以為我們之間,性別的界線已經消弭了。我沒有特意地把你當異性看。你可以是我哥們,也可以是我姐妹。”
“傻不傻。”
她不滿: “你老說我傻。”
給她的備注也是“大笨鐘”。
從小到大,老師,長輩都是誇她聰明,就他說她傻。
“你要是不傻,怎麽這麽多年,看不出來我喜歡你”他輕嗤, “還哥們,姐妹。”
“你再說一遍。”
這句話像要挾。
“傻。”
“你喜歡我那句,聲音大點,我想聽。”
陳應旸不說了。
“說嘛,我都哄了你‘三次’,你說句好聽的哄哄我不行在我面前,你還死要什麽面子啊。”
鐘語去拽他的被角,放軟嗓音: “啊”
他沉默良久,開口叫她的名字: “鐘語。”
她嚴陣以待: “你說,我洗耳恭聽。”
“睡覺吧,我明天得早起。”
“……”
鐘語氣鼓鼓地關燈睡覺。
她夢裏都是卡着陳應旸的脖子,把他勒得窒息的景象。
早上醒來,陳應旸已經走了。
被窩裏太舒服,她賴着不想起,後來還是餓了才出卧室。
她看見桌子上放着一封信,起初她沒注意,畢竟上面一片空白,她當是他随手擱的,也就沒去動。
陳應旸給她發消息,問她吃過飯了沒。
Endlich:剛吃完你冰箱裏的餃子。
陳老狗:
Endlich:
Endlich:狗想吃飯了都知道汪一聲,你想表達什麽
陳老狗:信你沒看到嗎
Endlich:看到了啊。
陳老狗:看了
Endlich:給我的不是財産贈予同意書我不看。
陳老狗:……
不等他回答,她跑去拆,才發現背面畫了個鐘。
老不老土啊,什麽年代了,有話不當面說,搞寫信這一套。
她腹诽。
裏面是一張折疊的信紙,看字跡,的确是他書寫的。
既然他這麽鄭重,她也該擺出尊重的姿态。她盤腿坐到沙發上,一行行讀下去。
鐘語:
昨晚你想讓我說喜歡你,我沒說,是想着,一直沒有向你正式告白,不想那麽敷衍了事。言短意長,短時間內,我不知道該如何說。于是在今天早上,坐在桌邊,給你寫下這封信。
“你還好嗎” “好久不見” “我來找你了”……前兩年,來海城的路上,我想過許多開場白,可似乎是一樣的生疏,暧昧不清。我們并不是鬧分手而相隔兩地的情侶,是經常見面的朋友,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是我想喜歡,卻不敢讓她知道的朋友。
我十八歲生日,你幫我慶祝,那是我記事起,第一次沒用心願模板走過程——譬如心想事成,家人健康。那次和你去平渡,我說與其許願,不如靠自己努力,但其實我也曾寄托過虛無缥缈的願望給上天。
我希望,哪怕諸事不成全,哪怕我心甘情願地沉溺一生,心也枯竭了,成為毫無生氣的廢墟,有一刻,她真正喜歡我就好。
我那時是這樣想的。
也許十八歲的願望不一定會實現,但二十八歲,應該不用再這麽傻吧
一張紙寫不下,換了第二張。
我以為,我兜着一袋子的喜歡,年深日久了,袋子破了,你終究會看得到。你卻一無所知。可我遺憾的同時,也在慶幸。
如果你是大傻子,那我就是膽小鬼。我的确羞于當面和你坦誠心意。既然你想聽,我只好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你。
鐘語,我喜歡你。
然而,比起“我喜歡你”,更具象一點的說法是,我看着月亮,卻只想到你。
鐘語恍惚,感覺自己攥着的,不是幾張薄薄的紙,而是一塊柔軟的,他這些年用心頭血染就的布帛。
人在接收遠遠超乎預料的信息時,反應通常是懷疑。
她也是。
他喜歡她真就這麽久,這麽深嗎
為什麽呢
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鐘語屬于許多男生會心動,又擔心架不住的類型,尤其是工作後,大家的選擇逐漸趨于功利性。
能帶來什麽價值,家庭背景是否相匹配,是否能走得長遠。
不再是感覺至上。
她大學見過諸多表白方式,身邊人,還有自己。
可那些男生沒有多喜歡她,他們可能短暫地被她某一特征吸引,一旦她明确地拒絕,再過不久,他們會自動地尋找下一個。
她以為現實裏,沒有苦求不得,沒有念念不忘,沒有至死不渝。
譬如她和何方洲,再往上追溯,段敏莉和她的前夫,前男友,不也是麽。
比起愛情,她更信任友誼,得知他喜歡她,她也曾想,他是不是混淆了這二者。
他一直萬分清醒,或許,糊塗的是她。
鐘語将手按在心口,很真實地感知它脫離了她的掌控,像尥了蹄子往草原上狂奔的野馬。
她無法篤定,這是因為她對他産生了愛情,但不可否認的是,絕非單純的友誼之情。
Endlich:膽小鬼。
陳老狗:我是。
Endlich:懦夫。
陳老狗:我是。
Endlich:我不管,等你回來,我要聽你親口再說一遍。
陳老狗:好。
鐘語拍照截圖,更新她的訓狗日記的時候,陳應旸剛進家門。
于文娉備了一桌子菜,等他到家時,正好開飯。
陳家飯桌上規矩多,人沒齊不開飯,長輩先動筷,坐姿得正,吃飯不能吧唧嘴,統一用公筷。
于文娉給陳應旸夾菜, “特意給你做的,多吃點。”
“謝謝媽。”
陳潤韬問: “最近工作如何”
“還不錯。”
反常的是,接下來陳潤韬便沒再說他了。
飯後,于文娉跟他說: “剛查出來的時候,你爸嘴上沒說,心裏怕得很。找人咨詢了大醫院的主任醫師,确認沒什麽大問題之後,他才放下心。叫你回來,也是想讓你多陪陪他。”
陳應旸說: “我明白。”
“你爸也關心你的,就是拉不下臉去問你,總不可能一直讓我當你們父子倆的傳話筒吧。”
陳應旸沒作聲。
“為人父母,無非是希望孩子好,哪能是害你呢。”
于文娉嘆了口氣,恰時,她手機有電話進來,去書房接。
陳潤韬坐在陽臺上的茶桌邊煮茶。
他有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桌上還擱着一只貔貅茶寵,閑來無事時,他就喜歡叫來老友,泡一壺,慢慢地邊聊邊喝。
西城是豔陽天,十二月的天氣,穿毛呢大衣就夠了。陳應旸脫了外套,坐下來,陳潤韬遞給他一盞茶。
“我跟你媽就你一個獨子,家底都在西城,你不回來,我們留給誰”
“您二老年紀不算大,着急這個做什麽。”
陳潤韬冷哼一聲: “你主意大得很,翅膀硬了就往外飛,不敲打敲打你,你可不就是不會回巢麽。”
“我不想依靠家裏資源,做您想讓我做的那些事。”
“你寫的那些劇本,拍出來的東西,你自己看過嗎都是些什麽東西。這就是你想做的事”
“爸,為什麽我做的決定,你從來不願意放下您的成見和自負,多去理解一些呢”
“你說我頑固,我還不夠理解你嗎你跟我唱反調,我有真正阻攔過你嗎”
“您沒必要為您自己開脫,您分明知道,是您攔不住。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有決定我的人生的主權。我不是你們的提線木偶。”
“陳應旸!你太沒大沒小了!”
陳潤韬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濺出杯沿, “從小教你的規矩,尊師敬長,你出去待兩年,就都忘了是吧。”
陳應旸捏着茶杯,垂眸看着上面的紋理,不語。
陳潤韬橫眉冷對, “說啊,你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嗎你繼續說,我看你到底對我積了多少怨氣,幹脆一次性發洩出來好了。”
“我沒什麽可說的,”他語氣淡淡,沒有起伏, “您快動手術了,術前最好保持心态平和,免得影響手術。”
陳應旸站起來,轉身欲走。
陳潤韬抄起一旁的手杖,重重地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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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月亮,卻只想到你”改自“我望着月亮,卻只看見你” (《英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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