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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聽到動靜,于文娉立即出來,看見陳應旸被打得躬起了上半身。

她大驚失色,跑過去扶他,朝陳潤韬吼: “你幹嗎啊!二十多年沒打過兒子,你今天吃錯藥了”

雖算不得富二代,但某種程度上說,陳應旸可以說是嬌慣養大的。

家務不需要他幹,錢不用他擔心,吃穿用度,一律是往好的置辦,家裏更是沒人對他施以棍棒教育。

這是他第一次被父親打。

陳潤韬一時氣上頭了,又抹不開面子道歉,畢竟是兒子頂撞他在先。

他複又坐下,冷冷地撇開臉。

于文娉想撩開陳應旸的衣服查看傷勢,被他伸手擋開了。

“沒事,現在不痛了,您別擔心。”

“沒事什麽啊,誰知道他下手有沒有個輕重。”

“我又不是紙糊的。”

于文娉猛地拍了把他的背,他沒留神,眉瞬間蹙緊。

“你上幼兒園那會兒就是這樣,跟小朋友玩,腿撞青了,也不跟我們講,要不是給你洗澡,我就一直被你瞞着。”

小時候的事被翻出來講,陳應旸有點不好意思,喊了聲: “媽……”

于文娉把他扯回房間,叫他脫了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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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應旸很抗拒, “我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

于文娉也生氣了,但訓斥的語氣依然是溫溫柔柔的: “醫生給病人看病的時候,會介意男女嗎我叫你回來,不是讓你給家裏添堵的。”

陳應旸拗不過母親。

他本身白,皮薄,那麽重的一杖下去,那一片都是通紅的。

于文娉看得心疼,拿來藥油,兩只手沾滿,給他抹,用了力道,好叫皮膚吸收進去。他痛,但忍着不吭聲。

“你的性子實在像你爸。好話不愛說,出口的都是傷人的冰碴子,還死犟。”

陳應旸沉默地趴着。

就像他喜歡鐘語,雖然不至于傷她,但從來不口頭表達。

抑或者,他的某些言論,無形中給她造成傷害,她心大,不記仇,總是輕易揭過去了。

所以,她想聽他親口表白,大抵也是因此吧。

于文娉說: “你長到這麽大,父母能管你的,其實很少。沒有想操控你人生的意思,只是我們也該反思,是不是表達的方式不合适。”

“媽,您聽到了啊”

“老房子,不隔音,你們吵得那麽大聲,多少聽到一些。”

這房子是他打小住着的,在過去的市中心,不算特別大。實際上,他家資産貴重的都是那些文玩字畫,沒有一一估過價,加起來,至少頂得上市裏幾套房了。

他們的流動資金,是都攢下來,留作給他買婚房。

這也是他為家庭困擾的原因之一。

于文娉繼續說: “但是你呢,你心軟,這點像我,對你好一點,你就割舍不掉。心軟的人,最是容易受傷,偏偏你還捂着,漚久了,傷口會潰爛的呀。”

“我想過,別人和我相處,會不會很累。”

事實上,鐘語就指責過他。

陳應旸清楚自己的性格缺陷,他于如此的環境中脫胎而生,後天的人為努力,難以大刀闊斧地修改底子。

于文娉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小心試探: “‘別人’是”

陳應旸把臉埋下去,自暴自棄地交代: “我喜歡的女孩。”他又額外補充一句, “不是蘇雨欣,我跟她幾乎沒聯系。”

她略微思忖片刻,問: “是你那個來過我們家的朋友”

他為她的洞察力而訝異,印象中,他與她提鐘語提得并不多。

“您怎麽知道”

“猜的呀,你不是說,她也在海城嗎你要是願意對我多傾訴一些,我早該猜到了。”

于文娉又道: “人無完人,你要找和你合得來的,而不是削足适履,去互相遷就的。當然,父子,母子是天然關系,你選擇不了什麽樣的父母,我們也無法決定孩子長成什麽樣。這個角度來說,我是支持你出去的,但不希望你跑太遠,你懂嗎”

于文娉抹完藥油,拍拍他,叫他把衣服穿上。

陳應旸套上毛衣,和母親面對面坐着,陳潤韬那一氣之下的手勁大極了,疼痛輻散至周圍的肌肉群,令他無法大動作。

他說: “那我與您坦白了,我去海城,是為了她。”

這倒真是出乎她的預料了。

她沒想到,一貫有自己主張的陳應旸,為了個女孩,奔赴千裏之外。

她想,她大概太不了解這個獨子的想法了。

但她消化得很快, “這話同我說說就罷了,別去跟你爸講。他肯定要罵你色令智昏的。”

他苦笑了下, “我知道。”

“那個姑娘怎麽樣她做什麽工作的性格呢我記不太清她的樣子了,好像挺高,也挺漂亮的。”

“媽,我就是不想您打聽,才沒有早些說的。”

“好好好,你現在是叛逆期姍姍來遲,問不得說不得了。”

陳應旸無力: “我沒有……”

于文娉笑笑, “行了,反正你們要是有确切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我。你爸那關,我替你做做工作。”

“好,謝謝媽。”

她起身,仍有些擔憂: “要不去醫院的時候,你也拍個片,別傷到骨頭了。”

“不用了,沒那麽嚴重。”

“你說說你,從小到大,也太多災多難了,就沒讓我少操心。”

“媽,今天起了大早,我想休息會兒,您別念我了。”

雖說是九點的高鐵,實際他天沒亮就醒了。

為了給鐘語寫那封信。

幾百字的命題半命題作文,在考場上,他都是提筆寫就,于他無異于信手拈來。

偏偏是生平第一次給女生寫情書——姑且這麽算吧。

腹稿無數,落筆慎之又慎,怕詞不達意,又怕言不及萬一,以她那麽遲鈍的情感感知,讀不出來。

陳應旸受了傷,休息也休息不好。

晚餐一家人坐在一桌吃飯,按他家的規矩,不能有誰單獨離開,連結束也要一道。

于是這頓飯吃得格外沉默。

于文娉給陳潤韬使眼色,他視而不見。

陳應旸也沒有主動與父親和解的意思——哪有受害者請求加害者的諒解的道理。

吃過飯回到房間,鐘語的視頻正好打過來。

鏡頭裏的她,盤腿坐着,在吃泡面,他說: “你就吃這個”

她給他展示多“豪華” :一個煎蛋,一根烤腸,兩只鹵雞爪,幾個海帶結,又嘆氣: “唉,沒有你陪伴,我真的好孤單。”

“你就是懶的。”

鐘語說: “我們家本來也不習慣在家吃飯啊,我媽忙,能做早餐給我吃就了不起了。我媽都說,我能長這麽高是個奇跡。”

陳應旸想起,以前周末一起學習,她經常在外面解決中晚飯,有時吃個面包敷衍了事。

她說她回家也是一個人,做飯太麻煩,也浪費。

旁人聽來,難免不會心生恻隐,她卻是一副無所謂,習慣的表情。

鐘語湊近,說: “你心疼啦那以後你多做飯給我吃呗。除了接吻,你做飯的學習能力也挺強的。”

“……”

他隔着屏幕,碰碰她的臉。

她看見他擡手的動作,說: “幹嗎,想揍我啊”

思及于文娉說的話,陳應旸搖搖頭,遵循真實的想法,低低地說: “想親你。”

輪到鐘語: “……”

“你怎麽了不開心啊跟你爸吵架了”

不然怎麽說,他跟鐘語的聯系,是外人很難用外力分開的。

她這都猜得準。

陳應旸大致講了,只是略過了挨打的事。和女朋友說,多少有些丢臉。

鐘語邊吃邊聽,他都有點不忍打擾她。

聽完的同時,她也吃完了,分析說: “可是你爸用的方式确實不對呀,即使不支持你,也不能打擊,否定你吧。你可以說你寫的東西是垃圾,他既不是你的甲方,也不曾指導你,憑什麽那麽說。換做是我,我也會翻臉。”

“我不該頂撞他,這個才是他真正生氣的點。”

“明明是他封建大家長。尊與敬是相互的,現在什麽年代了,還要你對父命唯命是從啊我開玩笑叫你少爺,沒想到你爸爸是真老爺。”

陳應旸失笑。

“我這麽說他,你不會不開心吧”

他搖搖頭, “比起你罵我的,這已經是溫和了。”

“我罵你罵得很兇嗎”

“如果你沒有明确認知的話,下次我可以錄音給你聽。”

她捂耳朵, “你胡說,我明明是很講禮貌,懂文明的好女孩兒。”

陳應旸這回是真的想親她了。

盡管她剛吃完泡面,嘴巴上沾着油,滿是味道,也還是想。和以前只敢在夢裏肖想不一樣。她是他碰得到的,不是夢幻泡影。

有的頭,開不得。

門被敲了敲。

傳來于文娉的聲音: “應旸”

陳應旸倒扣手機,摘下耳機,說: “您進吧。”

于文娉看向他的手, “剛剛在和她打電話”

縱然是大學教授,兒子的私人感情,她也忍不住八卦。

他輕咳了聲,轉移話題: “媽,您有什麽事嗎”

“藥油估計不頂事,重新買了噴劑,睡前你再噴一下,別落下後遺症了。”

“好,我記住了。”

“你當真不打算和我說說你們的事我思來想去,還是好奇,什麽樣的女孩子,引得你這麽……”

陳應旸壓根沒挂視頻,他只能打斷她: “媽……”

“行行行,兒大不由娘,我走就是了。”

于文娉把藥放下,出去時順手帶上了門。

他重新接起。

果不其然。

對上鐘語揶揄的表情。

她托着下巴,一臉笑意, “幹嗎啊,二十多歲的人了,談戀愛還要像未成年一樣偷偷摸摸,是我見不得人,還是你背着我,另有情人”

“……”

他忘了,比起于文娉的打聽,更可怕的是她的信口胡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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