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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陳潤韬周一辦理住院手續,醫生開了單子,叫他做一系列檢查。

于文娉有課,是陳應旸陪着去的。

排隊,檢查,一套流程下來,就到下午了。

陳應旸叫了外賣,盡是遵醫囑買的清淡的。

他取完回來,陳潤韬正背靠着床,手裏盤着核桃——那一對兒,他盤了幾年了,色澤潤,顏色深,有人開出五位數向他買,他不賣。

這是間三人病房,左右床都有人。有一個做完手術在觀察期,另一個同樣在等手術時間。

陳潤韬不是熱情活絡的人,沒主動找他們搭話。說來,這點陳應旸也是像他。

陳應旸揭開餐盒,拆了餐具,擺上小桌。

陳潤韬問: “你吃過了嗎”

“沒,您先吃就是。晚點媽過來陪您,我再出去吃。”

陳應旸坐下,拿刀削着蘋果,皮連續不斷,他仔細認真,渾然是逃避交流的樣子。

削完放在桌上,仍是一言不發。

于文娉趕過來接過他的班後,陳應旸才離開醫院。

鄭熠然知道他回來,約他一塊兒吃個晚飯。他們倆只要有機會,總會推掉手頭不緊要的事碰一面。

陳應旸一天沒吃什麽東西,此時也沒多大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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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這樣,”鄭熠然往他碗裏夾菜, “搞得像失戀一樣。”

“別咒我成嗎”

“咒你啥,你啥時候戀了”鄭熠然“卧槽”了聲, “誰啊”

“還能有誰。”

他這麽多年,還能戀過誰。

“鐘語啊”鄭熠然觀察他的表情,得到肯定答案,更驚了, “這麽大的事,你居然瞞我有沒有把我當兄弟啊”

陳應旸說: “沒多久的事,而且,也沒穩定。”

“現在呢”

陳應旸搓着筷子,慢慢地笑了下, “嗯……在熱戀期。”

“我還擔心你,結果你轉頭就跟我秀恩愛了是吧。”鄭熠然拿筷尖指他,笑罵着。

鄭熠然其實沒太打聽過他們倆的事,也不太清楚,陳應旸具體是個什麽想法,只有些模糊的感覺,他對鐘語可能有點意思。

讓他猜,陳應旸和誰在一起,那他第一反應,就是鐘語。

無由來的直覺。

“我爸昨天抽了我一下,”陳應旸反手示意肩胛骨那一塊, “我這麽大,第一次被他打。”

“沒事吧難怪我說你動作怎麽有點別扭。”

“有事也得裝沒事。為人子的,這幾天還得天天跑醫院照顧。”

鄭熠然賤賤地說: “跟你女朋友說啊,讓他用愛治愈你,從身到心。”

“……”

鄭熠然斂色,說正經的: “你爸在哪家醫院我有空去看望一下。”

“第一人民醫院,腫瘤科。”

“我家有人在那兒,要不要替你找找關系”

“不用了。”

“也是,你爸好歹也混了那麽多年,人脈應該挺廣的,要找應該自己找了。”

是,所以從剛住院起,就有人來探望,送水果籃送營養品的,塞在櫃子裏,塞不下的,陳應旸給拎回家了。

手術在次日的下午,術前禁食禁水,陳潤韬餓得難受,加上年紀上來了,對死亡有所畏懼,提心吊膽的,坐立難安,在病房裏踱着步。

陳應旸陪着一塊沒吃。

陳潤韬被推進手術室後,陳應旸和于文娉坐在外頭長椅上。

“一下子還不會出來呢,你去吃點飯吧。”

“沒事。”

于文娉說: “我知道你心裏還有氣,擔心也不肯說,你跟你爸一樣,性子擰巴得很。”

陳應旸沒接話,靠着椅背,眼簾落下,目光沒有焦距,随便落在一處。

“聽話,去吃點東西。”于文娉推他, “手術風險沒那麽大,你身體也要緊。”

這會兒過了飯點已久,很多店鋪不供餐。

陳應旸去便利店買了個三明治,店員替他加熱,他坐在醫院外面,直接吃起來。

他沒抱什麽希望地給鐘語發了個“嘀”。

這會兒她八成在工作,顧不上手機。

然而她立即回了。

大笨鐘:您好,你的專屬客服“鐘大漂亮”已上線,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呢

陳應旸不禁笑了笑。

他配合她的把戲,回道:你們包售後嗎

大笨鐘:包的呢親。我們七天無理由退貨換貨,您哪件商品需要售後呢親

Yang:我女朋友一直不理我,有什麽解決方法嗎

大笨鐘:哦,這個需要您多呼喚她幾聲,對她表達您的需求即可,譬如:你在幹嗎,有空和我聊聊天嗎。

Yang:我想她了。

大笨鐘:!

大笨鐘:你現在打直球我都不習慣了。

Yang:我爸還在手術中,我媽看破我的擔心,把我趕出來吃飯。

Yang:于是,剛剛買了一個便利店促銷的三明治,不好吃,且不頂飽,唯一一點好處,就是方便。

Yang:西城這兩天很暖和,估計今年是個暖冬。

鐘語沒有打斷他,讓他繼續往下說。

Yang:想當面和你說一些這樣瑣碎的,不太有意義的事情。

Yang:其實更想聽你在我耳邊吵吵嚷嚷的。

Yang:以前我總有很多諸如此類的想法,但沒和你說。這兩天,我和我爸的矛盾讓我意識到,是不是該多和親近之人多表達一些。

Yang:和他隔閡太重,先和你嘗試一下,可以嗎

大笨鐘:我說你……突然搞這麽煽情,你知不知道我還在上班,我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同事會把我當神經病啊。

大笨鐘:雖然我抱怨過你,但也沒想你改變。要是我真的很介意,我們倆也不會走到今天。既然你自己想試,那就試呗,反正我又不是別人。

這一瞬間,陳應旸的心窩,像被一根淬了麻藥的針輕輕地紮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帶有鎮痛效果。

之前也曾有過這般感受。

高三畢業那年,為志願的事,陳應旸也和陳潤韬吵過一架。但那時他選擇忍,言辭不如前天那麽激烈尖銳。

鐘語跟他開玩笑說,要是哪天他離家出走,去投奔她,她二話不說,一定收留他。

她說,他們倆誰跟誰啊,有她一口吃的,就絕不讓他餓肚子。

而時過經年,鐘語依舊如此。

大笨鐘:欸,剛給你點了份吃的。配送費十塊錢呢!鐘姐的男人,絕不讓他受委屈。你待會兒記得拿啊。

Yang:好。

大笨鐘: [麽麽。jpg]

大笨鐘:別擔心,叔叔一定可以痊愈的。

陳潤韬進入術後恢複期,還要留院觀察幾天。

醫院條件有限,只有折疊躺椅。陳應旸背後有傷,于文娉不讓他守夜,叫他回家好好休息。

雖然請了護工,但到底是家人,不可能撒手不管。

過後兩天,陳應旸早上煲了滋補湯送去醫院,晚上再回家。

白天病房裏來來去去很多人,多是陳潤韬的同僚,老友,他的學生,也有政府官員。

在西城,陳家的名望,是陳應旸的太爺爺打出來的,到陳潤韬這一代,開始走下坡路,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他們看見陳應旸,還會與陳潤韬大誇特誇,說貴公子一表人才,豐神俊朗雲雲。

他不愛這樣的應酬場面,一笑帶過,倒顯得有些冷淡了。

陳潤韬早就說他,不通人情世故,以後走入社會,不知道要吃多少虧。

其實陳應旸幹這一行,與文字打交道,省去不少人際交往,也是為了避開這些。

然而父親依然不懂。

周五,陳潤韬傷口愈合許多,可以下床走動了,陳應旸傍晚回家。

鐘語給他發消息說她下班了。

大笨鐘:給你準備了個驚喜,過兩個小時簽收哦。

陳應旸以為她給他點了什麽東西,這個路數她以前就使過數次了,便沒太放在心上。

大約是十點多的時候,手機進來一個西城本地的陌生號,上面沒顯示“快遞” “外賣”,因記着她說的話,點了接聽。

“您好,您的外送到了,麻煩下樓簽收。”

陳應旸拿上手機和外套,預備出門。

于文娉在廚房處理食材——用作炖明天的湯的,見狀,問說: “這麽晚了,你去哪兒”

“取個東西,很快回來。”

陳應旸下樓。

周五晚上,西城由來熱鬧,這個點了,街面上還有不少夜宵攤火熱地經營着。

他四下張望,路人形形色色,并未看見送件的人。

“嘿!帥哥!是你嗎”

背後被人拍了下。

在聽出聲音前,他先回了頭。

一個女孩,戴着一頂鴨舌帽,陰影遮住她上半張臉。她穿着白色毛衣開衫外套,袖子長得蓋過手,底下卻搭了件露臍小背心。

她笑着,唇微彎,弧度像他小時候見過的,最清澈的溪流。

陳應旸怎麽可能認不出,這是鐘語。

他一時怔住。

就像月亮下到凡間,化作了嫦娥那般令他不可置信。

“傻啦你女朋友到了,簽收一下呗。”她點點自己的臉頰,存心逗他, “這裏。”

陳應旸再難自抑,一把捧住她的臉,吻正正落在她的唇上。

貼合得毫無縫隙。

片刻後,他離開, “你怎麽來了”

“你不是說想我嗎那我就滿足你的願望咯,我請了一個小時假,趕到高鐵站回來的。”她沉在戲中, “如果您滿意的話,不要忘了給我本次服務點個非常滿意哦。”

他仍是覺得如墜夢中, “那剛剛那個電話是”

她笑嘻嘻地說: “我找位大哥替我打的,我說我男朋友生氣了,哄哄他,他還誇我這個女朋友當得好呢。”

陳應旸張臂抱住她,動作牽扯到背部,絲絲縷縷的疼,但他完全不想管。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我始終以為……你沒那麽喜歡我。”

愛帶來的自卑,令他不敢伸手,不敢觸碰,也不敢相信。

他以為他得在以後的漫長的歲月裏,漸漸地占據她心裏那塊名為愛情的領土。

可她原來早已給他開疆拓土的權限。

鐘語回擁着他, “也許是夠不到你對我的那種程度,但陳應旸,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我是喜歡你的。”

他以前認為,愛情是人間四月,山色有無中,最後一抹春意,是他想要努力抓住,卻只能遠觀的美好。

現在又覺得,如果是她的話,應該是隆冬的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讓人祈盼來年春到。

他很想把這一抔雪緊緊地拘在懷裏。

哪怕把他凍得幾欲落淚。

鐘語分明知道的,陳應旸不是個熱情的性子,他過去對她好得特殊,她卻當作理所當然。

她想“回報”他,但是在下了高鐵,打車來的路上,她意識到,這份沖動裏,或多或少,夾雜着她對他的喜歡。

而且,見到他的這一刻,有一種後知後覺的思念漫上心頭。

她把帽子摘下來,不想拿着,扣到他頭上,将他的腦袋按低,仰起脖子去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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