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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回海城第一件事，找房。

鐘語新工作還沒有着落，位置倒無所謂了。

陳應旸選了個交通方便，附近配套設施齊全，采光好，帶電梯的兩室一廳房。

聽說時，鐘語搖搖頭， “兩室啊不太好，萬一我不讓你上我的床，你豈不是都不用睡沙發”

“……”

陳應旸說: “另一間是書房。”

她若有所思， “也行。”

他總覺得不對勁， “你憋着什麽壞呢”

“沒啊。”鐘語好生無辜， “你怎麽可以這麽誤解你的親親女朋友呢她多愛你啊。”

陳應旸對此持保留态度。

兩人叫了搬家公司，把東西搬進去，又花了幾天打掃，收拾，前後差不多折騰了一周。

陳應旸準備了糕點，鐘語拿去送給鄰居。

“小姑娘，你一個人住啊”開門的是位大姐。

“沒，和我男朋友。”鐘語一笑起來，又乖又良善，特招長輩喜歡， “以後有需要幫忙的，盡管可以找我們。”

“你也太客氣了。你怎麽稱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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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鐘，我男朋友姓陳。”

“小鐘，”大姐熱情地招呼， “來屋裏坐坐，吃點水果。”

鐘語擺手， “不用啦，家裏還有得忙呢，有機會請你們來吃飯。”

門沒關，在擇菜的陳應旸聽到它們的說話聲。

這一層只住了三戶，鐘語很快送完回來了。

“打算炒小炒牛肉啊”她腦袋湊過去，看他在抓腌着牛肉絲， “我已經聞到香味了。”

陳應旸邊燒鍋，倒油，邊說: “我過兩天回海城，你別點外賣，不衛生。給你包點餃子凍在冰箱，再做點醬牛肉”

“哎呀，好啦，”她嘟嘟囔囔地抱怨，嘴角卻是上揚着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管東管西的。”

“你讓一下，別濺到了。”他把她擋在後面，下肉， “到時有人來裝洗衣機，你一個人在家，注意安全。”

這套房子還新着，家電不全，所以租金優惠了不少。

鐘語嗯嗯啊啊地應着，感覺他不是不相信她的獨立生活能力，就是什麽都不放心，好比哪怕孩子成家有孩子了，也各種操心的母親。

只是表達愛的一種方式。

別說，有這麽個丈夫的話，結婚也不是件難以接受的事。

入得廳堂，下得廚房，還上得了鴛床。

啧啧。

陳應旸回海城那天早上，鐘語特意起了個早，為他做了頓早餐。

——也沒什麽，用豆漿粉沖了杯豆漿，做了個三明治。

她王婆賣瓜: “看着不豐盛，但其實蛋白質，碳水，維生素都齊了，非常健康營養。”

“你自己不吃”

“專門做給你吃的，你快吃吧，吃完好上路，不是，吃完好出發。”

鐘語跟他說話，永遠改不了嘴損的毛病。

陳應旸沒帶多少東西，還空得出一只手，攬她的腰，在她唇上親了親， “我很快回來。”

“嗯嗯，等你，拜拜。”

他一走，她立馬打開外賣軟件，點了碗螺蛳粉。

怎麽說呢，陳應旸不是不吃這些，但他吃了容易胃不舒服，味還大，他這麽愛幹淨一個人，嘴上不說，心裏是抗拒的。

她只好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吃。

有種類似于，小時候趁段敏莉不在家，大吃特吃垃圾食品的感覺。

下午裝洗衣機的師傅來了。

他搬進屋，拆開包裝，安置到陽臺處，鐘語全程看着，手裏時刻攥着手機。

最後她檢查過沒問題，說: “謝謝師傅了啊。”

“沒事兒，垃圾我幫你帶下去。”

“好嘞，辛苦了。”

她突然覺得，有個男人在家，确實令人安心些，之前陳應旸在，裝家電，家具什麽的，她都不用操心。

說到底，生活生活，生存之外，還有很多種活法。

她過得肆意潇灑，裸辭也好，進組也好，是不是其實就是仗着，段敏莉對她的人生沒什麽要求，陳應旸也願意當她的托底。

反正有退路。

反正輸得起。

随便造呗。

記得有一年，她和陳應旸去首都看升旗。人擠人坐在廣場，熬了一整夜，淩晨五點多天亮時分，儀仗隊入場，升起紅旗。在此之前，沒事可幹，也沒地可睡，就跟旁邊同樣是大學生模樣的陌生人聊天。

聊感情，聊娛樂圈，聊學業，幹聊，水都得小口小口地抿，因為很難走出去上廁所，以打發漫漫黑夜。

升完旗，天色大亮，她扛不住，躺到地上，頭枕着包，睡着了。

真正的“以天為被，以地為席”。

醒來發現，陳應旸盤腿而坐，手撐着腦袋，閉着眼。

兩人甚至沒心思擔憂，身上貴重物品會不會被竊走。

她把他叫醒時，他腿都麻了，站不穩，靠她饞着走了幾步，肌力才慢慢恢複。

他們還坐過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去北方看一場漫天飛雪;

也耗費過一整夜的時間，只是散步，聊天，天亮再各自回房間睡覺。

那個時候，她完全沒考慮未來該如何，事業，家庭，尚且不必費神去擔憂，只讓當下快樂。

陳應旸是浪漫的人，卻套着無形枷鎖，他看山看河看人性;她呢，自由，無拘無束，走山走河走人群間。

迥異得像地球南北極圈的兩個人，卻走到了一起。

天生不配，也是天生相配。

-

晚上。

下了點餃子吃完，鐘語一個人無所事事，去騷擾陳應旸了。

Endlich:老公，你在幹嗎呢

愛狗:……你是不是又無聊了

愛狗——她新給他改的備注。她讓他給自己改成“主人”，他死活不樂意。

Endlich:這假放久吧，就想做點什麽。你要是在，還能逗你玩玩。現在一個人，好沒意思啊——

愛狗:打視頻嗎

Endlich:你不是在家嗎方便嗎

愛狗:可以。

鐘語撥出視頻，陳應旸很快接了。畫面晃動了會兒，約莫是他找地方架起手機。

他坐在桌邊，一邊是嶄新的鈔票，一邊是封好的紅包。

每個紅包放一張折疊的50元紙幣，他不停地，機械地重複動作。

難怪一直沒給她發消息。

“天，你這是包了多久啊”

“不記得了，手已經麻了。”陳應旸說， “我爸好面子，說要大辦一場，請了好多人，苦的還不是家裏人。”

“好慘哦，陳小狗，真想把你抱在懷裏，狠狠地揉搓你的腦袋。”

他輕咳一聲，低聲說: “你注意點，我媽在。”

鐘語: “”

你為什麽不早說

而且，你怎麽當着你媽的面說你爸的壞話

“你要不要跟我媽打聲招呼”

鐘語捂着臉，果斷地說: “再見，我下了。”

“诶，”陳應旸聲音含笑，叫住她， “逗你玩的，我一個人在書房呢。”

她啐他一口， “你無不無聊啊。”

“這兩天挺多事，要去酒店訂菜，準備伴手禮，家裏也要來客人，可能沒空回你。”

“沒關系啊，”她大度得很， “我又不是黏人的女朋友，你忙你的就是。”

“那先不挂”

“讓我光看着你幹活啊”

“你随便說點什麽，我想聽你的聲音。”

鐘語想了想， “你等我一下哦。”

她拿着手機回房間，挑了本他書架上的書，是本散文集，她随手翻到一頁，念了起來。

“……愛的情感包括喜歡，包括愛護，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還有最要緊的一項:敞開。互相敞開心扉，為愛所獨具。這樣的敞開，并不以性別為牽制，所謂推心置腹，所謂知己，所謂同心攜手，是同性之間和異性之間都有的期待……”

鐘語本身音質很好聽，她刻意放緩放輕了語速，便多了幾分溫柔小意。

和平時渾然不似同一人。

陳應旸在她念完一篇，準備翻頁時，忽然開口: “這本書是你陪我逛書市買的，你還記得嗎”

她看了眼封面，沒印象了。

他們一起做過太多事，她不可能樣樣記住。但似乎，他記性要好得多。

終于全部包完，手指疼，脖子也酸。

他緩慢地說: “書裏還寫了一句，我很喜歡:愛，原就是棄暗投明的時刻。自卑，或者在自卑的洞穴裏步步深陷，或者轉身，在愛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鐘語愣了下。

“自卑”這兩個字，但凡認識他的人，都很難和他挂上鈎。

無論從家庭背景，外在條件，還是學識本領，在普通人裏，他都算得上優秀的。

而又有幾個人，是一生下來，就盡得上天寵愛的

他看出她的不解，笑了笑， “你大概無法體會，在暗戀的人面前，為何有自卑的心态。因為她的光是耀眼的，而自己一無所有，只能躲進角落，小心收藏好所有感情，敝帚自珍。”

時光回溯，記憶如電影畫面，一幀一幀閃過。

在紅色塑膠跑道上，她穿着白色T恤，手插着腰，臉上滿是汗，氣喘籲籲，但一見到他，就笑着朝他揮手;

在教室後面，她墊起腳，擦黑板最上頭，被人不小心用球砸到，她甩掉抹布，挽起袖子，皮笑肉不笑，說“想挨打嗎” ;

在晨光照耀之下，她躺在地上，困倦不已，而昏睡過去，手還抓着他的衣角，似乎擔心他丢下她走了。

……

和她建立友誼很簡單，只是他從來不知道，該如何讓她以另一個角度看他，考慮他。

毋庸置疑，她是喜歡他的，但這種喜歡裏，仿佛從來不摻雜異性之間的心動。

不過，自卑者終究有得到垂憐的一天。

鐘語這回是真的，很想很想，此時此刻在他身邊，抱抱他。

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想，告訴幾年前全然不知的自己:他在嘴硬，在欺瞞你，他其實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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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的那兩段話都出自史鐵生的《病隙碎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