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困與溺
困與溺
“我是看,這個污漬不太像是食物殘留,倒像是顏料……”
程靈溪嘟囔着,想看看宋知袅如何反應。
而對方幾乎是下意識疑惑反問:
“……怎麽會是顏料?”
“你今天有去過畫室之類的地方嗎?”
宋知袅搖頭。
“那在您穿上這件禮服之前,有仔細檢查過嗎?是誰給您的啊?”
“禮服是南風姐上周送我的,今天一來她就陪我換上了,沒有經過別人的手。所以南風姐才會那麽篤定,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潑灑上的……”
看來這俞南風對這個宋家的女兒格外地上心,這衣服的料子一摸就知道價值不菲。
按照她們二人的說法,被染上顏料的時間應該在午餐時刻,到下午場開始的這兩到三個小時之間。
如果二人只在餐廳這種場合活動,那勢必會被認為是食物的殘渣,而沒什麽繪畫基礎,又不會仔細研究這污漬的話,的确猜不到會是顏料。
可是餐廳、音樂會這樣的場合,又是哪裏有機會被顏料染上呢?
她思考着,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
顏料的顏色被稀釋了一些,污漬也随着面料軟了下來。越看越覺得這個痕跡奇怪,邊緣很利落,像是被劃上了一大塊後順帶留下的印記,而原本大塊的污漬……可能是在另外的東西上。
俞南風正巧趕回來了,手裏拿着的一次性紙杯裏灌滿了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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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溪你看,這夠嗎?”
“這也太多了…不過多了總比少了好,來吧。”
程靈溪不急不躁地蘸取牛奶,幫宋知袅繼續處理裙子,三下五除二間,顏料的污漬果然淡了,用吹風機一吹,幾乎看不出什麽痕跡了,待會兒登臺肯定不會有問題。
看到這一幕,兩人各自那顆提心吊膽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俞南風長舒一口氣:
“靈溪!幸好碰上了你!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麻煩你啦,學妹!”宋知袅也笑着感謝。
“這算什麽?小事一樁!”
程靈溪咧嘴一笑,是時候旁敲側擊地假裝邀功一下了——
“能幫上您二位的忙,也是我可遇不可求,以後有什麽好事記得想着我這個學妹啊?!”
俞南風淡淡白了她一眼,
“瞧瞧這小心思啊?這就開始想以後了,你自己說說,你南風姐幫襯你的還少嗎?現在去了晟莘感覺如何啊?挺忙的吧?”
“現在适應得挺好的!還要多謝南風姐為我這個小透明引薦。”
“有跟着前輩們接案子嗎?或者……有你可以獨立接手的小案子嗎?”
俞南風若有所指的神色,讓懷有二意的程靈溪內心暗自哆嗦了一下——
“當然有!上周我還幫廖曼姐處理好了一起民事糾紛的案子,不過都是些家長裏短的,沒什麽壓力,我就負責查閱卷宗和整理材料……”
俞南風一邊欣慰地點頭,一邊拉着她們離開洗手間。
可剛一出門,一個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
蔣椿的表情慌張,動作還有些局促鬼祟,不時低頭确認手機,擡頭尋找…
這會兒是兩點五十分,應該剛剛結束了一場節目,蔣椿怎麽這副模樣跑出來?
“…那個我……我本來是要去洗手間的,結果碰到你們,差點忘了自己哈哈哈!”
程靈溪随口扯了個謊,立刻轉身,朝着蔣椿剛剛離開的方向找去。
她怎麽鬼祟得像一只貓似的消失了……難道又去了甜品區?
中午幫白音打抱不平那會兒就覺得這人奇奇怪怪的,倒想看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她再次到達了甜品區。
由于正值下午茶時間,這會兒的人要比中午多上許多。
看着人頭攢動這架勢,她扼腕感嘆:我要是當間諜,指定被釘在恥辱柱上。
人這麽多,視線早就被打亂了,哪裏找得到什麽蔣椿?
露天場地的甜品區,今天的裝潢是歐式輕複古風,中午居然沒注意到,花團錦簇的沙發休息區域,居然還有人寫生……
寫生?!
她想到了宋知袅裙子上的顏料。
中午那會兒人不多,所以她也沒注意到這裏,而那時候也沒有人在這裏畫畫……
這些采風寫生的,都是豐海大學的美術學院在校生,今天來參加音樂會,順便也來場景采風,盡管這場景也不大就是了。
難道宋知袅的裙子是在這裏被弄上了污漬?
她還未消多想,視線裏陡然又出現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音?你怎麽在這?”
而見到自己的白音,臉上詫異的表情跟她臉上沒什麽差別。
“……裏面有點悶,我想出來透透氣。”
可她這心不在焉的神色,一點都不像是出來透氣放松的樣子。
不僅如此,二人偶遇時對視的那一秒,她明明是有點……措手不及?仿佛見到自己對此刻的她而言,是一件不太理想的事?
“…你怎麽也出來了?”白音也警覺着反問。
程靈溪稍作思忖,選擇略過了自己剛剛的猶疑——
“阿音,你有看到蔣椿嗎?我剛剛好像看到她又來這裏來着……不過,也可能是我看錯了。”
可聽了這陳詞,白音臉上再度閃過一絲頓然。
“算了,那就不管她了,我們回會場吧?等結束後,我們去吃好吃的!麗行大廳不見不散!”
程靈溪推搡着白音,鎮定一笑,挽起了她的胳膊。
這麽讨人厭的掃把星,她自己也恨不得躲她八萬裏呢?何況被她惡意揣測的白音呢?
兩人各懷心事地回到了會場,程靈溪坐回了那個偏僻的角落,而白音也坐到了鄧微身後,她能瞥到白音前排蔣椿的位置,此時還是空空如也。
***
三點半,宋知袅正式登臺,臺下的掌聲如雷貫耳,響徹大廳。
陳翊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他昨天晚上倒是休息得很好,豐海大學的音樂會他沒有什麽興趣,可俞南風硬是拉着自己來,其實就是為了給宋知袅捧場。
他早就看明白俞南風這層意思,自從上次“不歡而散”後,他這表姐對當時的自己可是耿耿于懷,知道陳菁雲這耳邊風吹不進,幹脆就親自上陣,生拉硬拽也要讓這倆人有點交集。
要不是想打探宋家的虛實,陳翊這個性,怎麽都不會因這種事而妥協的。
堂堂慕白的總裁,大周末陪兩個老姐妹在酒店開音樂茶話會,他這總裁當得還真有煙火氣。
看着臺上的宋知袅行雲流水般的演奏,他更加确信那天在自家琴房裏,她彈得的确是有失偏頗了。
一襲乳白色的長裙,将宋知袅的身形襯得玲珑典雅,仿佛一只躍躍欲試的天鵝,再搭配上手臂與指尖的來回交錯,更顯得出塵絕豔。
臺下的适齡男同胞們無不對她贊譽有加,而她在臺上的驚鴻一瞥,更是恨不得讓臺下一眼萬年。
“啧啧啧……你看看這袅袅,都畢業這麽些年了,現在還有這麽多人盯着,連在校生都不放過。”
俞南風瞥了一眼觀衆席上若幹豐大男校友,感到沒出息的咂咂嘴,眼神轉到陳翊這邊,想看看她這表弟現在是什麽眼神。
結果這人居然煞風景地打了個哈欠?!
“哎哎,有沒有好好看表演?”
“聽着呢。”
“光聽有什麽意思,現場演奏,懂不懂什麽是視聽盛宴?”
俞南風在微弱的光影內,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剜了他一眼,陳翊假意将身形坐正,原本還面容平靜地盯着臺上,但眼神竟也跟着心思游離了起來,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斜後方的TR觀衆席間……
離得很遠,遠到他在這樣的光線下,根本看不清人臉。
她還在嗎?
那會兒在餐廳裏看到她一副倦怠的模樣,卻還要全身防備地應付如自己這般的“突發狀況”,他實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他這一天這度秒如年的處境,和她差點遭遇到俞南風時的感受,可能也大差不差。
收回目光不久後,手機屏幕淺淺地亮起,他瞥了一眼與她的聊天記錄……
他的心思驀然收緊,然後又被高高挂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宋知袅現在彈的曲子,是李斯特的那首耳熟能詳的《鐘》。
靈活的手指若粒粒珍珠,幹脆流暢地敲落在琴鍵之上,帶來陣陣堅定卻催促般的時間之音,最終,一曲落地,全場嘩然。
四點整,音樂會終于落入尾聲。
主持人上來落幕,表演者相繼謝幕。
全場的燈光忽然亮如白晝,晃得陳翊眼前些許眩然,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邊的俞南風竟然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了臺上,拉起了宋知袅的手,開始陪着她謝幕,合照……
看着宋知袅被拉來拉去,跟各種人合照留影、擁抱、致謝……俞南風在臺上不停地給陳翊使眼色,想讓他也上來一起合照。
陳翊哪受得了這種熱鬧,無奈地擺擺手,但被俞南風可勁瞪了幾眼,最後只能上去簡單配合了會兒。
這來來回回又耽誤了二十幾分鐘過去。
看到俞南風終于要陪宋知袅去後臺換裝,他見縫插針地指了指會場外,意思是:我在外面等你們。
音樂會雖結束,但場內場外依舊一片熙攘,耳邊嗡嗡作響。
陳翊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只覺得這種喧嚣浮于表面,讓人感到空洞又悵然。
他拖着些許倦怠的步子走出人群,下一秒就看到一個焦急的身影,橫沖直撞地跑到自己眼前,焦灼地吐出了一句:
“陳總!你有見到阿音嘛?”
他之前安排程靈溪查鑫榮的事,但實際上,二人從來都沒有真正面對面講過話。
沒想到第一次對接,她竟問的這個問題。
她滿臉愁容的樣子,陳翊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反問:
“她怎麽了?”
“她不見了!我們約好的音樂會結束在場外見面,但她現在完全不回我消息,打電話也不接……”
程靈溪顫顫巍巍地握着手機,抖動着亮給陳翊看——
白音最後一次回她消息還是下午場開始之前,而這會兒,是差不多四點四十分。
“下午三點我還見過她,可一起回了會場後,她就沒回過我消息……場內外都找遍了都沒有看到她!”
“怎麽樣?你找到白音了嗎?”
鄧微突然闖過來,也是一副愁容,看樣子也在找她這個不知所蹤的下屬。
“沒有。”
“這兩個人去哪了,音樂會都結束了這麽久了!”
陳翊意有所指地插了一句:“兩個人?”
“我的助理蔣椿,她下午三點還沒到就不見了!也一直都沒聯系到。”
陳翊眼神猛然一顫,忽而快步走向鉑金專屬電梯,同時又立即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謝淩,房卡你給她了嗎?”
而在場的鄧微和程靈溪面面相觑了一秒,不明所以跟上了陳翊的步伐。
陳翊很快挂斷了電話,眉眼間漸漸不掩焦灼。愣怔地對着與她的聊天框,退出又進去——最後的對話時間,還停留在一個小時前……
電梯裏,程靈溪弱弱地問了句:“哪裏的房卡?”
陳翊沒有回答,氣氛莫名又冷又尴尬。
電梯門一開,一行人沖去了陳翊的房間1201,而謝淩已經等在了房間門口,見到飛奔而來的幾個身影,有些驚慌失措地解釋道:“陳總抱歉,我剛還在會上……”
“她什麽時候來的?”
“我剛剛問了客房部,說是四點前用了房卡……”
聽罷,他一言不發地打開了房門——
映入眼簾的全景式落地窗,乳白色的窗簾虛掩着,能看到些許天藍色泳池的景致——依舊是每天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耳邊卻傳來陣陣嘩嘩作響的水聲……
“浴室!”
不知道誰突然警覺地喊了一聲,幾人分秒必争地趕去了——
嘭得一聲,浴室的門被重重推開。
眼前的景致讓所有人啞然——
冷白色的浴缸裏,水龍頭還在無情地吐着水柱,水流汩汩地漫溢出來,滿地潮濕……
浴缸裏,女孩的臉被完全吞沒,煞白無比,烏黑的長發如水草般放肆蔓延,像極了奄奄一息的躺在水澤裏的奧菲莉亞……
“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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