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假死

假死

“你們離開這裏!離開這裏!”

羅景宇的嘶吼響徹這逼仄的空間,全然沒了剛剛的唯唯諾諾。

“你把刀放下!你到底想要什麽?!”

“你們為什麽要害宋總?!他們出了事酒莊就還需要我爸在,求求你們讓我爸回家吧!他為這個酒莊工作了二十多年!放他回去吧!”

望着他死命扣在白音口鼻上的手掌,沒有絲毫松懈感,陳翊憤然怼上——

“害宋家父女的不是我們,也沒人阻攔你父親退休,宋家人巴不得他趕緊回家,不然也不會有今天的事了!你別做傻事!”

“本來我爸回家可以照顧我和孩子了,都是因為你們這群人……讓這件事耽擱了,還鬧出了人命,我…我女朋友生孩子難産,現在還在ICU,都是你們耽誤的!你們喪心病狂!”

陳翊一邊聽着他口中這些不着調的罪名,一邊關注着他的刀和捂在白音臉上的手,她看上去就要窒息了……

“你先冷靜!再捂着她會出人命的!不然你進了監獄,你家更沒有人照顧!”

沒想到這段勸導他還真聽進去了,看來他沒有殺人的膽量。

感受到口鼻的呼吸逐漸通暢,白音重重吐息,額頭冒出了層層冷汗。

這個挾持着自己的少年,并沒有表面上那麽有魄力,他扶在白音脖頸前的手臂微微震動,嘴唇翕動,喘息聲更是不均勻。

“……你們離開!離開這裏!”

他依舊粗暴地将白音向門外拖拽,陳翊的步子也跟着朝前逼近,仿佛是在找時機……

“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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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音忽然冒出來這一句,身後的少年一愣。

“其實你根本就是自私,你不在乎任何人的付出,你爸正當壯年不該退休,他自己也不想離開酒莊,這是他奮鬥了半輩子的心血,但為了你的犯下的蠢事,他不得不向宋家人妥協!”

“……你胡說!”

“還有你女朋友,你年紀輕輕犯下錯事讓她懷孕,還好意思說她難産進了ICU,你難道就沒想過,她會這樣就是因為你有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嗎?!”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你再亂說信不信我殺了你!”

羅景宇顯然開始發慌了,手裏的刀尖顫抖起來,陳翊緩緩地向前逼近,手心沁滿了冷汗……而白音的話仍沒有停——

“你不是不懂,你是太懂了,你不願面對一切後果,只想把所有錯誤和不稱心歸咎于八杆子打不着的我們,你覺得宋家人真的在乎你們的家事嗎?”

“你別過來!”

看到陳翊悄悄逼近,他語無倫次地晃動着手裏的刀,不知所措地朝陳翊指了指兩秒又趕緊放回白音的脖子上……

白音咽了口氣,繼續游說:

“你知不知道你被利用了,你現在攔着我們,是有人交代過你吧?讓你想盡辦法多拖我們一會兒?她知道你比羅經理更着急讓他回家……”

“你別再說了!還有你別動了……啊!”

就在心裏防線幾乎完全被攻破之時,羅景宇再次毫無意義地重複了一下剛剛的動作。

而這次,陳翊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指向自己的刀尖——

在它離開白音脖子的一瞬間,他死死托住羅景宇顫動的小臂,将他的胳膊朝偏的方向一拽,另一只手掌借力拍到了他的手腕,手上的刀順勢滑到了地面上。

見此情形,羅景宇怒火中燒,另一只手握上個拳頭就要朝陳翊臉上揮去——還好被陳翊敏捷躲開了。

他歇斯底裏地“拳打腳踢”,絲毫沒有悔改之意。

眼看着兩人扭打在一起,陳翊的手臂還有傷,根本經不起折騰。

掙脫了束縛的白音靈光一現,撿起地上的水果刀,死死地攥在手上,她向來如湖面般平靜瞳仁裏,此時恍然湧動着驚濤駭浪……

“陳翊你快讓開!”

白音居高臨下地逼近,頭頂上的光束幾乎将她的整個身軀吞沒進莫測的昏暗,她手裏握着的刀鋒,格外刺眼……

第一次,陳翊感到她連頭發絲兒都是幽森可怖的……

“啊啊啊別殺我別殺我——”

羅景宇見她這樣,以為白音要反殺自己,吓得蜷縮成一團,不停叫喊。

白音立刻蹲在他面前,用盡所有力氣去穩住羅景宇的身體,破口道:

“你睜開眼睛看看!如果這把刀落在你喉嚨上,你知道會是什麽感覺嗎?!”

羅景宇吓得安靜下來了,盯着白音手裏那支離自己只有幾厘米的水果刀……眼淚奪眶而出。

“你父親為了你做的蠢事,放棄了他熱愛的釀酒,還有你女朋友,因為你們的失足,她不得不未成年産子,可她不過就是個孩子!而你也是個孩子!你對你父親沒有感恩,對女朋友沒有愧疚,卻把他們承擔的責任和痛苦強加給陌生人!

宋家随便給你點好處,你就敢不分青紅皂白地舉刀相向,你知道恐吓綁架是犯法的嗎?!你知道殺人要蹲多少年牢房嗎?!”

第一次聽到白音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且情緒異常激動,原來她怒火中燒時,是這樣的。

陳翊意外之餘,私心卻又格外過瘾,因為這些話,也是他心底所想。

被兩人的“反殺”吓破了膽,羅景宇終于哭嚷着吐了實話——

“我不敢殺人…是小宋總指使我,讓我吓唬你們……”

小宋總?果然陳菁雲剛來時說那話不是空穴來風,雖然手法尚未明确,但宋知袅确實還沒死。

“宋知袅在哪?”

“她就在這酒窖裏,但我…我不知道機關在哪……”

這逼仄的空間裏除了羅景宇抽泣的聲音,一時無他。

“噓——”

白音放下手裏的刀,側耳傾聽,暗格內部傳來細微的聲響……嗚嗚咽咽……

前天自己掉隊時也聽到了這樣的哀嚎,而當時那個告知她由于通風原因的服務生,不正是這個羅景宇嗎?!

她和陳翊再次走到A酒櫃前……這麽名貴的酒也忘了落鎖,看來她們很着急。

不,不是着急。

是還沒來得及出來而已。

陳翊再次拿起那半瓶酒,那赭紅色的碎屑,不就是宋知袅的甲油嗎?

随即,他發現了酒櫃後那塊磨損的邊緣……

就是這裏了!

陳翊示意白音退後,用力抽開了酒櫃的夾層,A列的酒櫃恍然洞開,別有洞天的密室裏傳出一聲意料之內的尖叫——

“啊!”

輪椅上的男人重重跌落在了地板上,他的嘴裏還不停地吐出黑色血跡,眼神惶惑地盯着突然出現的陳翊二人……

俞凡,那個嗜酒如命的人。

是啊,有羅曼尼康帝的地方,怎麽會少了他呢?

而蜷縮在角落裏,捂住眼睛,瘋了一般旁若無人地繼續哀求的人,正是把他們騙得團團轉的宋知袅!

“陳阿姨求求你!別殺我別殺我求你了!”

陳菁雲站在中央,上一秒還在逼近她,卻被忽然暴斃的俞凡吓得愣在了原地……

還沒等陳翊看清楚母親的表情,整個空間忽然一片漆黑!

當最後一盞燈熄滅,他聽到了玻璃摔碎的聲音,而後便緊跟了又一聲歇斯底裏的叫喊。

“不!!!”

人在黑暗中的五感總是特別敏銳,而随之而來的恐懼,也在漆黑的籠罩下,異常毛骨悚然。

***

當白音發來要陪陳翊一同前去酒莊的消息時,程靈溪終于明白,這一連串的事件再不加以制止,秋月山上遲早會鬧出更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人未雨綢缪,有人暗中接應,還有人欲蓋彌彰。

程靈舟的勸導和現場的信息不斷融合,這個案子理應理順了,可她還是有些困惑……

正在她愁眉不展之時,身後的夏明徹風一般地下了一樓。

“……明徹你去哪?!”

“去看看音樂室的‘斷手’,陳翊說宋知袅塗了紅色甲油,我去驗證一下。”

程靈溪大為驚奇,驚于他居然要去看“斷手”,奇于他居然主動去找線索……

這會兒他怎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主動請纓?

夏明徹快速推開斑駁的音樂室,冷風飕飕刮進來,程靈溪嘴裏“咝”得一聲,打了個冷戰,他一邊走進鋼琴,一邊脫下外套給她披上。

“……你是懷疑宋知袅手上并沒有指甲油?”

“不,陳翊既然看到了,那她手上就肯定有甲油,而鋼琴裏的手臂也有甲油,未必就能佐證‘手臂’是宋知袅的,也就是說宋知袅被害可能只是個幌子。”

大約是職業病吧,這通話在程靈溪這個“邏輯怪”聽來十分拗口且不合格……

說時遲,那時快,夏明徹“嚯”得一聲打開了鋼琴頂蓋,程靈溪下意識閉上眼睛——血腥味充斥進她的鼻孔,無可辯駁。

可夏明徹卻在看清了那兩只手臂的瞬間,眼睛裏瞬間爬上了一絲難以置信……

“原來真的是它……”

夏明徹竟直接伸手将一只手臂取了出來,大剌剌地拿近眼前觀察,把程靈溪吓得差點大叫,但她還是忍住了。

“你看——”

“夏明徹你瘋了!給我把它拿開!”

“你想不想破案,我是讓你看這到底是什麽?!這不是人的手臂!這只是蠟像!”

原本程靈溪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誰知夏明徹這最後一句話,直接把她勾回原地。

“人肉的觸感和蜂蠟的觸感還是很不一樣的,她應該料定了最初沒有人敢拿起來細細研究,不信你來摸?”

她将信将疑地将眼神落在那支“血淋淋”的手臂上,在沒聽到“蠟像”前,這無疑是駭人的東西,但此刻她已逐漸放下戒備,忐忑着湊近去觀瞻……

看到夏明徹篤信的目光,她伸手摸了上去,冰涼卻詭異的觸感仿若耳邊千萬只鼓在奏樂。

這果然不是真的手臂,只是蜂蠟。

摸到了邊緣的血跡,程靈溪似乎想到了什麽。

“還記得阿音說什麽嗎?別墅內部沒有什麽,不代表外面沒有,走,去後面的馬場看看!”

此時雨水緩和了一些,但地面上泥濘不堪,程靈溪和夏明徹的穿着過于休閑,鞋襪早已沾染上泥土,潮濕凝重。

馴馬師正在費勁清理一間角落的馬廄。

“師傅,馬場的馬匹還對得上數嗎?”

“別提了,最好的那匹英國純血丢了,還死了一匹幼馬,被什麽紮破了肚子。”

“死了?”

程靈溪看到那些泥濘的幹草裏,雜糅了不少血跡,她順便研究了一下那斷了的缰繩……

最好的馬失蹤了,最小的馬被害了。

一般馬場裏經過專業訓練的馬,只要不是刻意人為動作,是不可能有機會自己脫缰而逃的,何況昨晚這麽大的暴雨。

可惜也正是暴雨太大,這裏連腳印都被破壞得七七八八了。

不過,這些也信息夠了。

程靈溪查完,立刻轉身走進雨裏,夏明徹适時撐起傘,刻意扶了一把她的手臂——

“小心!”

可程靈溪此刻卻無暇顧及,她神色悠遠地望着雨霧中的法式莊園,心中惴惴——手臂是蠟像僞裝的,又用馬血來擾亂視聽,所以宋知袅只是裝死,這一切都是在做戲。

程靈溪忽然問道——

“對了明徹,你是怎麽懷疑到,這手臂是假的?”

“其實我來秋月山之前,就已經看到過這兩只‘手臂’了,雖然只有那麽一兩秒,當時忙着在畫廊收拾東西,也就沒多想。

可能是出于直覺吧,陳翊說認出宋知袅手臂的時候覺得怪怪的,他對宋知袅那麽避之不及,怎麽會如此确認手臂是她的,一定是有什麽直接的特征讓他印象深刻,他說宋知袅塗了紅色指甲油,而我在鄒笑姐的工作間裏瞥到的未完成‘手臂’上,也看到了紅色甲油。”

“……鄒笑姐?!”

是啊,鄒笑主修的可是雕塑,尤其是做蠟像,堪稱一絕。

這手臂做得如此精細,那宋知袅一定是至少半月前就有所計劃了……

害死自己的父親,再大張旗鼓地假裝自己被“分屍”,大費周折地做這些是為了什麽?

而鄒笑又為何會答應她做這種事?她和俞南風是大學同窗,又是合作夥伴,而宋知袅向來與俞南風交好,難道是她從中做了什麽?

她再次開啓頭腦風暴,從那幾人房間的情形、到案發現場的茶水、紐扣、扣緊的腰帶、牆角的血跡、宋臨川主動脫下的外套和領結、再到漏洞百出的馬匹和手臂……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陳菁雲和宋知袅的嫌疑,她仿佛真的畏罪潛逃了。

她手心沁出薄汗的同時,心底也滲出層層怖意。

兩人回到莊園大廳,夏明徹收了傘,“要不我去叫大家出來,商量對策?”

“不用。”

程靈溪篤定道。

“明徹,待會兒能麻煩你幫我去做幾件事嗎?”

“當然,什麽事?”

程靈溪說了三件事,夏明徹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會心一笑,了然道:“這麽說,你已經想通了?”

“多虧了我哥,”程靈溪深呼一口氣,“不過不急,我們先回去換衣服,待會兒各司其事就好。”

程靈溪緊緊地捏了把汗——阿音,酒莊暫時交給你們了,這次的我雖然是趕鴨子上架,但好在“死馬可以當做活馬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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