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從話語起,或從畫面起

從話語起,或從畫面起

此刻,我對現實中的我一無所知。但此刻,我已擁有了太多故事。它們于我,就像是“洗盡鉛華”。情節不再重要。

《女兒》

“我從未,從未要求過你們什麽。

小時候,我被別人用語言打壓,被捉弄排擠,你們在哪?哦,你們在賺錢,維持生計。哦,為什麽要把我生下來?不是已經提前知道了性別嗎?不是打算要打掉的嗎?為什麽要把我生下來!

如果我是個男孩,你們會賺錢買房,給他最好的教育資源,為他的将來打算,而我,從小被抛下,小時候需要被照顧影響你們賺錢,把我丢給別人,長大後就不用管了正好不影響你們生二胎。

當我慢慢地長大,我想做的是離開這個家。我也理解了為什麽很多女孩為了離開原生家庭而結婚,但我比她們清醒一點,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拯救我,只有我自己才能救自己。

過去所有的陰影痛苦,一直是包裹着我的黑暗,我在努力不被侵蝕,這些你們知道嗎?不,我也不需要你們知道,不奢望你們能理解,就……能不能繼續讓我一個人長大?我自己選的會承擔結果,別說我以後會後悔這種話,我一定會後悔的。

外婆去世的時候,我很傷心,因為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愛我的人。那時候我也希望自己能放下,去珍惜現在的人,我也希望你們能過好自己的生活,現在的生活也很重要,以後,哪有那麽多以後,我以後再也沒有外婆了。

我不想,在你們去世之後,自己後悔沒有早點放下,我想在人還活着的時候好好相處,過去的就過去了。

我啊,不是那種在受了磨難之後就變得冷酷的人,也不是放棄自己的人,更不是畏畏縮縮的人。我希望自己是個自由的人,開放包容,給自己幸福。你看,我沒有抑郁症,也沒自殘或自殺,我有很多即時興趣,總是在變還不牢靠,而我并不為此煩惱,相反,我會去滿足這些喜歡的沖動,它們,讓我想活着。

以後我一定會後悔的,但我現在想制造一些快樂的回憶,想明白自己的選擇。我想多結善緣,和家人朋友一起度過平凡充實的日子,在自己的領域為人民做貢獻,尋找并體驗那些讓我快樂的事物,普通地活着。”

《穿越》

“我知道你會覺得難以置信,人們總是很難去相信超出自己認知的事情。可事實就是這樣。

其實穿越不是像電視劇中的情節那樣,穿越到某年的某一天,而是,像做夢一樣,你只是醒過來了。”

《嫁》

“你們根本就不在乎我,不然怎麽會急着把我往別人家推,還是說你們覺得別人父母會比你們對我更好?

我就不明白了,我不結婚到底怎麽礙到你們的事兒了?是因為沒有把我賣掉給你們賺彩禮錢嗎?”

《原諒》

“當你出軌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放棄了我。

你要我怎樣,假裝不知道嗎?知道之後和好如初嗎?

不會的,再也回不去了。

今後我們只會産生更多的誤會、隐瞞和欺騙,而這些,都會讓我們彼此越來越陌生。

這也不是我原不原諒的問題,我當然能原諒你,可以原諒你,但我們已經沒有現在和未來了。

我們,停在了過去。”

《傳統》

“我不會聽你們的話,那都是腐朽!”

“胡說八道!”

“你們口中老祖宗的東西,那是過去的,是死的,而我是活的。我為什麽要去遵守它而不是它來服務于我,你願意當個物件我可不願意!”

《自殺》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生命已經沒有韌性了,再也承擔不起現實困境。別人在為自己活,在為別人活,我只想為自己死一次。”

《偷情》

“你不必擔心我的目的,我根本不想破壞你的家庭,我也不圖你什麽錢或者其他,你讓我開心我就和你一起玩,就這樣。”

“我知道。”

“不過我說句難聽的,破壞你的家庭的人,是你,你是有家室的人,這是你的選擇。”

《女權》

“女性覺醒往往是從成為受害者開始的。

我不想讓你受到這樣的傷害。所以,當女人為女人的權益鬥争的時候,不要說風涼話,或者作為女性說‘我是女的也覺得’怎樣怎樣之類的話。

因為,或許你是‘幸運’的,而我們都是可悲的。”

《選擇原理》

“我感謝您,讓程易成長為了一個勇敢的人,他敢敞開自己,追求良善。您能教出一個勇敢的程易,那我相信您也是個包容的人。

這是我和程易的事情,我早已跟程易說了我心裏有人。撇開程易不談,結婚生子這種事情,是我的選擇,我的家人也支持我的選擇。

我不想争論什麽,人都有自己的立場。

我并非冒犯您,您一定有自己的母親,她大概也是家庭的實際運營者;如果她管理的是一家公司,她能得到社會認可和物質回報,但她在家庭中得到了什麽呢?無論那是什麽,大家都會說,都是一家人嘛;那如果,當她被摘出家庭的時候呢?

除了家庭裏的母親,人們對‘母親’也有定型化想象。朱梓的兒子您可能也知道,是她愛人生的,就因為這,朱梓被指責不像個母親,說‘畢竟不是自己生的’。母親就該受苦受難無私奉獻嗎?那父親不能生孩子,有被普遍地指責過‘不夠愛孩子’嗎?那父親該是什麽樣子?母親又為什麽該是其他的樣子?

關于姓氏這件事。如果它不重要,讓父親改姓和母親一樣不就行了;如果重要,為什麽要假裝不重要?如果人追求的不是‘真’,還要否認,那到底在期待什麽?

我曾經不認可別人對我‘天才’的稱謂,後來我感覺,身體帶給人的,才是絕對的特權。我有我洞悉世界的視角,我不想成為卑劣的傀儡,也不想成為無能的幫兇。”

-

我無法不被她們的話打動。我也更心疼姐姐,她曾經做過努力了。可在舊的世界,新生尚弱;在“新”的世界,批判又太盲目。她等不來能為自己、為她的夥伴們“正名”的那一刻。

“下己,你不應該說太多。她們在看。”

“那要怎麽樣?我要用我的行為、态度、我的經歷構成的世界表達出來是嗎?無言是最有力的是嗎?可是你不覺得說出來是最有效的嗎?”

“同樣一個意思,直接說出來會顯得有說教意味,別人會不容易接受。如果你使用情節表現出來,讀者會放下防備去跟從你的思路。尤其人物是有局限性的,只服務于自己的動機,不是說話的工具人。”

“這下我知道精神病為什麽容易創造出偉大的作品了。如果這是在書寫,我這句話是不是也不應該說出來,她們都在看呢。”

“那我們就不該讨論這個。”

“姐姐,你又說話了。”

“不說了。”

“還是在說。”

情節就像是興奮劑,但它們對我越來越不重要。除話語以外,我更記得某些時刻。它們可能不被理解,并不被認為是“有意義”的書寫,但我無法不被那些場景感染。

-

《她》

她走後的第十天,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多年後再次遇到她的場景,然後又轉到我們第一次相遇的畫面。那時候,過去身邊的人都在,小次也沒有死。

當我醒過來,好像什麽也沒有改變。我在想,如果當年我放棄追問,放下好奇心,沒有遇到他們,我會不會過上普通的生活。有一天,我會在大街上和一個冷漠疏離的身影擦肩而過,我會暗自感嘆那人身上無需多做了解便能感受到的巨大使命,或許她會在人群中停住腳步,回頭看我遠去的背影,“還好你過得好。”

我希望是這樣嗎?

不,我寧願死也不願意什麽也沒經歷。

于是,我好像更能坦然地接受她的離去。她們都不能理解我的執念,只有我知道,她活着,記得我,就已經是為我傾盡所有。她很辛苦,卻什麽也不講,我能做的,就是過好我的生活,讓她在沒有我的地方更放心些。至于這份不舍和留戀,我能理解也能接受的一件事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所愛之人一起走到最後。

我要好好活着,我們,也許還會重逢。

-

“姐姐,你會怎麽選?一開始就不認識,還是,忍受分別。”

“你覺得呢?”

“你都說了好幾次‘人生在世,就是要煩’,肯定選後者吧。”

“嗯。”

“可我還是想問原因。我是說基于這種背景。”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嘛。”

“我知道嗎?”

“早在暇娅的時候。”

早在暇娅的時候,我選過不跟男主打交道,後來……“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

《流星沙漠》

十天之後,我們終于到了流星沙漠。

事實上,這裏能看到的流星并不是隕石,而是像飛船一樣的東西,它們經過,這裏是這個星球上與它們距離最近的地方。

每個人都知道我們是來送他回家,但大家都沒提起分離,尤其是我。

他跟我們說這裏有一種特殊的現象,有的沙子會成片地打轉,人躺在上面會看到變化的星空。聽了他的話,大家放下裝備相繼躺到沙子上看星空。

星空很美,變化萬千,我看到她們都在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醒來發現他和長者都不見了。

這是一座廢棄工廠一般的圓形水泥樓,順着生鏽的樓梯往上看,我環視了一周二樓的走廊,空空蕩蕩。

二樓敞開着一扇門,外面是深藍色的夜。其他人随後跟了進來,我奔向那扇門。繁星下的沙漠就像有陽光抵達的深海,微光縷縷,一切朦胧。長者一身黑色,看着西方,我順着長者的視線往遠處看去,他躺在那裏,他要走了嗎。

像熒光帶一樣的流星滑過之前,我沖向他。我們還沒告別。這是他和流星距離最近的時刻,它來帶他的靈魂回家了,像磁一樣把他吸走,而我懷中只剩下他的軀殼。

不。他緩緩張開了眼睛,他沒走。我笑着看他。

我差點失去他。

他也笑着看我。我慶幸,這時我的害怕變成淚水湧了出來。我不能阻止他回家,我不能說出要他留下的話。在我以為他走的時候,心裏全是驚恐。

現在他沒走。我在他懷裏失聲大哭。

不管是回家失敗還是他決定留在這裏,我不想問,我不想結束,我不想活在回憶裏、沒有他的以後裏。

我一直在哭。

我睜開眼睛,天上依然是深藍色。我等着大家醒來,一起回家。

-

“她是在做夢吧。”

“不要說出來,下己。”

-

《死亡》

那天探視完父親,初初一個人坐在田地高坡上,望着遠邊的天,想起剛剛父親揮手告別慢慢消失的場景,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好想她們。”

只有默默地流淚。

父親成為了官場鬥争的犧牲品,被收進了城郊監獄。母親沒多久抑郁而終。沒有為母親辦葬禮,初初無視了親戚們對于她不孝的指責。她把骨灰盒埋在院子裏,種了棵梅樹。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魂魄的話,母親就會一直在這個院子,陪着自己變老。至少,冬天的時候看到淩寒而開的梅花,下雪的日子不會太孤獨。

那場變故之後,初初便把老房子翻了個新。當舊物在的時候,往往會想起舊人,若連舊物都沒有,只會怨自己為何要把舊物都扔掉。後悔和追憶相比,或許更容易一點。

熱茶的水汽氤氲,從房間裏看窗外在飄雪。

大雪,宜想念。

-

最後一個故事,我無法分享。

“姐姐。”

“悲傷嗎?”

“嗯。”

“不想分享?”

“嗯。”

“無法接受記憶的叛變是嗎?”

“我無法接受失憶版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所愛之人一起走到最後’。”

“下己,不接受也沒關系。那不是你的人生。”

“可總會是某個人的人生。”

“所以要寫出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拉踩’嗎?”

“嗯。”

“從前,所謂‘堕落’的文人才去寫本子,取的名字像什麽‘笑笑生’,就像我那時候的什麽“某某兒”。精英看不上金銀池裏的破文字,只好由我這個堕落的人來寫啦。不僅寫,還大寫特寫,鍵盤就該是這樣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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