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一根紅線（十五）

只剩下頭頂一盞燈了，程漸軒垂眼看着腳下的一圈陰影，眼底是化不開的墨色。找了半天，原來自己要尋找的東西一直就在自己的眼前。

程漸軒的眼前不斷閃現着璃小草身上那件錦裙的模樣，他伸出手，看着昏暗的燈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五指一收，燈光盡數從手指縫隙中漏出，包括那件綢緞的手感，也消失不見了。

空蕩蕩的戲園子中響起了腳步聲，程漸軒收起手，擡起了頭，看見璃小草逆着光從門口慢慢走了進來。她的手心中像是捧着一個亮晶晶的東西，遠遠地就能看見它的光亮，通透幹淨。

就像璃小草一樣。這竟然在程漸軒心中浮起的第一個念頭。

璃小草跑到程漸軒的面前，邀功似的将自己的手盡力高高舉起，“送給你。”

程漸軒這才看清楚璃小草手中的東西：是一個水晶，刻成他的樣子，眉眼中的三分對命運的不甘都刻得惟妙惟肖。

程漸軒将水晶拿起來，“很像。”

璃小草：“是吧，我給你做的，你可要好好保管啊。”她手腳并用地爬上戲臺子，“這一個可不會再融化了。”

“也不會摔碎。”程漸軒補充了一句，“謝謝你。”

璃小草：“一句謝謝有什麽用啊，摸不着吃不了的。不如你給我唱一出戲吧，剛剛人多，我看得一點都不痛快。”

程漸軒回答，“好。”

程漸軒起勢，在燈光下為璃小草一人表演了一段。演畢，戲園子中響起了璃小草的掌聲，單薄的掌聲在園子中回蕩，落在程漸軒的耳中卻比千百人的掌聲要洪亮。

程漸軒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璃小草的衣裙上，此時此刻，就在這個昏暗的燈光之下，璃小草的衣裙還是不掩光彩，浮在綢線之下的金絲銀絲反而更加顯眼了。

程漸軒突然舉起手，說，“我，程漸軒在此起誓，從今以後必不傷害林心雨。”

璃小草笑了起來，伸手打程漸軒，“你幹嘛呀！”

程漸軒也笑了，他的笑容被燈光暈開，格外柔和，“沒幹嘛。”

戲園子門口的車輛早就散了個幹幹淨淨，寒風從璃小草的袖口灌進去，璃小草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身上立馬多了一件披風，璃小草轉頭看向身邊那人。程漸軒面對着街道，衣着有些單薄，站在寒風之中卻不見瑟瑟發抖。

“走罷。”程漸軒轉過頭，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看着璃小草，“還是說，林小姐還想在這門口多呆一會？”

璃小草連忙跳下臺階，“這就走，耽擱了許久，這才覺得腹中空空，不如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程漸軒看着偏紫的暗沉天色，笑了一下，“看看這街，看看這天。林小姐啊，飯點早就過了，飯店大約都打了烊。”

璃小草抿了一下唇，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那可怎麽辦，我都餓了。”話音剛落，她的肚子就很應景的叫了一聲，叫璃小草的臉一紅，又慶幸現在天色暗，臉上的紅暈不會叫程漸軒看見。

程漸軒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彎，“記得每年我生辰的時候，師父就會帶我去一家包子鋪點一籠生煎，那家店開到淩晨都不一定關門，不如我們去那裏吧。就是恐林小姐包子鋪簡陋。”

璃小草連連擺手，“不嫌棄，既然是你帶我去的地方，自然是不會嫌棄的。”

“小姐還沒有回來？”燈光下的林青言将手中的書本放下，有些不耐地按了下眉心。

“聽點墨說，還未見回。”下人恭敬答了，又說，“夫人剛剛就請少爺去呢？少爺什麽時候去夫人那兒？”

林青言看了一眼燈芯，起身，“現在就去罷。”

包子鋪在一個偏僻的小巷之中，小巷七拐八繞，一路都沒有路燈。璃小草踩着月光，倒是從中找到了幾分雅趣，不過若是叫她知道林青言已經等她等到不耐的話，她肯定不會有現在這樣的閑情逸致。

程漸軒敲敲包子鋪的木門，随後木門嘎吱一聲打開，一個眉毛胡子都花白的老公公從裏面探出頭來。他皺起自己花白的眉毛仔細打量了程漸軒兩秒，笑開了，“哦哦，原來是漸軒來啦！”

又往程漸軒身後一看，“這後面的是誰？”

程漸軒猶豫了一會，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是璃小草上前了一步，甜甜地道：“爺爺好，我是程漸軒的好朋友。”

“朋友啊——”老公公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目光在兩人的身上打了一個轉，張嘴還想問些什麽的時候，被程漸軒打斷，“趙老頭，這回還是和往常一樣，一籠生煎。”

趙老頭果真被轉移了注意，“只一籠？”

程漸軒看了一眼璃小草，“兩籠。”

趙老頭笑開，“這還差不多，和女孩子吃飯，剩了都比恰恰好要好。”

見趙老頭回屋子裏準備，程漸軒領着璃小草進了院子，一邊介紹道：“這個包子鋪只有我們這些住在附近的人才知道。”

窗口又傳出了秦老頭的聲音，“漸軒小子，你今年怎麽來得這般早？離你的生辰還有半月呢！”

程漸軒随便答了一句，“嗯。”又看向璃小草，“你的生辰一般過得很熱鬧吧？”

“熱鬧熱鬧，宴請許多人，還會有大蛋糕，”璃小草答，猛地反應過來，飛快掃了程漸軒一眼，“熱鬧是他們的，大家都是來參加林家的宴會的，也沒有人真心來看我，我實在是……身處熱鬧，實則心下冷清呀——”

程漸軒笑了一下，又聽見璃小草問，“趙爺爺說你還有半月生日，可是什麽時候？”

“新歷二月十一。”

“竟然和我一樣！”璃小草睜大了眼睛，驚訝又喜悅。

程漸軒放在桌子下的手一下子捏緊了衣衫，口袋中的水晶堅硬地叫他手指的收勢一頓，幹澀的疼痛感從他的指尖傳來，“那我們真是有緣。”

世間沒有接一連二的巧合。

程漸軒感覺真相就在自己的眼前，卻失去了想象中會有的喜悅。整個人像是墜入了一片冰冷的虛無之中一樣，竟然感覺到手足無措。

林心雨，你和我的身世到底有什麽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程漸軒繼續想：會不會是我的孿生妹妹？

诶……劇情點還沒有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