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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宴會還沒結束,已經不需要出面的時遇就回到了栖雲山別墅。

她滿腦子都是桑夏那句“你跑不跑,不跑我開叉車叉着你跑”,只覺得血氣上湧,進了門連鞋都不換就上樓翻出行李箱開始收拾。

所幸剛搬過來不久,要帶的東西不算多。半個小時之後,箱子就快堆滿了。

時遇最後整理梳妝臺上的護膚品,無意中聽見樓下傳來響動。感覺到來人似有猶疑,她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等了好一會兒,周容笙的身影才終于出現在門口。

平時吵架歸吵架,時遇從來不會提分手或是離家出走。頭一回見到這種場面的周容笙也慌,三步并作兩步進來,“你這是幹什麽?”

時遇沒看他,接着收拾,“給女主人騰位置啊。”

“時遇——”

“怎麽,”時遇立即打斷,“悠悠回來了,就不叫我悠悠了?”

周容笙被噎得沒話說,只能伸手欲抓住時遇的手腕,想借這個動作阻止她繼續整理。

時遇早看出他的打算,輕巧避開,“還是說你在什麽地方給她盤了個新房,我不用走?”

“時遇,你聽我解釋,今天是她逼着我去見她,她當時就在我們公司頂樓,我怕我不去的話……”

“她,”時遇故意咬重了這個字,擡頭望向周容笙,“和你是什麽關系?”

他喉結微微一動,沒逃過時遇的眼睛。

“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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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前女友,”時遇步步緊逼,“又是你之前說過的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态,那她是死是活,跟你又有什麽關系?”

周容笙難以置信。

“你怎麽說得出這麽殘忍的話?”

仿佛錯的是時遇,而他從來沒做過什麽虧心事。

“我應該理解你嗎?”時遇反問,“你戴的那個破戒指到現在都沒摘,難道對我就不殘忍?”

一聽到“戒指”,周容笙的眼神明顯慌亂,但他還在硬撐,“我只是戴習慣了,沒想那麽多。”

也相當于間接承認那上面的“SY”是誰。

時遇輕聲一笑,聽着卻分外刺耳。

“是啊,三年了,我都沒能把你的習慣改過來。”

周容笙這才試圖把舊戒指摘下來,然而戴得太久,剛挪到骨節處就卡住了,一時半會竟拿它沒轍。

“我等會就摘,只要你別走,”他匆匆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她那邊我會解決,我們就當重新開始——”

“憑什麽?”時遇一下子紅了眼眶,“你一句重新開始,到底把我們這三年當什麽?”

周容笙擡手想撫上時遇的臉,卻被她一把甩開。

他無奈,“如果我真的放不下她,那我今晚為什麽還要回來?”

“可能是因為覺得我最适合做家裏不倒的紅旗吧,”時遇面無表情地說出之前從秦松嘴裏聽到的話,“當然要穩住,不是嗎。”

“時遇,你別鬧,”周容笙的語氣已經是當下他能裝出的最堅定,“你要相信我是在乎你的。”

時遇嗤笑,從抽屜裏抓起四支唇釉扔到桌上。

“你的在乎就是這四支相同色號的口紅?”

只要周容笙忘了什麽特殊的日子,補的禮物就一定是這個,并且總跟着那句“你最喜歡的色號”。

最喜歡的色號,三番五次在這種情況下出現,自然也不喜歡了。

時遇看着鏡子裏周容笙茫然的神色,知道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做了這樣的事。

她的心在這一刻已經平靜到近乎是一潭死水。

“說到這個,”時遇輕輕深吸了口氣,“那天你衣服上的口紅印,真的是我蹭到的嗎。”

從上個月開始,她就打算用完一個已經見底的膏體口紅。周容笙衣服上留下的唇釉痕跡,質感和顏色都和她在用的不一樣。

“還有,你送的這個色號,”時遇不指望周容笙回答,卻偏又問,“到底是我最喜歡的,還是她最喜歡的?”

或許是時遇順從慣了,這次一連串的追問反而讓周容笙一時無言。

時遇接着道:“在你這裏,我的存在從來都只是為了滿足你掌控宋悠的欲望。你說你在乎我,你的在乎是從來不報備,是跨年夜讓我等你等到胃痛,還是讓我冒着雪在江邊走半小時?”

“從祥麟閣拍來的那玩意兒,”時遇又想到一茬,“你周容笙什麽德行,你那不到六百萬的車我關門重了點都會跟我發脾氣,能把六千萬的東西半路給了她,你說你在乎的是我?”

長久的沉默後,周容笙揀了個他最能反駁,卻也是最無關緊要的事情。

“報備不是從來沒有過。”

“哦,當然,”時遇順着這話往下說,“不就是你和秦松喝酒那晚嗎,也左不過是因為她回來了,對我有那麽點愧疚吧。”

“可是周容笙,”時遇站起身,“愧疚從來都是既得利益者最後的憐憫。”

離開的時候她的袖子掃過桌面,幾支唇釉接連落地,墜到地毯上發出一連串悶響。

周容笙垂眼看向那處,背對着時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時遇彎腰拉起行李箱的一剎,周容笙忽然轉身攥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抵在牆邊。

時遇對即将到來的擁抱推拒得不帶半點猶豫。周容笙低着頭,語氣像是在祈求,實則不甘的分量占了多數。

“能不能不要走?”

時遇側頭避開那令她無比勉強的吻,聲音冷得像窗外飄落的細雪。

“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宋悠能從一開始就跟你走到今天,你們會不會鬧到這種地步。”

有所感應一般,周容笙的手機在時遇話音剛落時響起。

在回答與接電話二者之間,他的直覺已經替他作出了反應。

“容笙,你買東西怎麽去這麽久,我一個人有點害怕——”

時遇把周容笙推開,沒有回頭,将他和那道撒嬌的女聲關在門後。

好像這樣做就能讓這幾年的光陰從生命中割離。

-

不過一通電話的工夫,周容笙再追下樓,留給他的只剩時遇遠去的車尾燈。

時遇戴着耳機跟桑夏簡單報備完,岑雪又緊跟着打來了。

“收拾完了?”

時遇瞥了眼信號燈,随即一個急剎,“嗯。”

“那你打算去哪?回家嗎?”

時遇心不在焉,“楓林院。”

那邊的房子是她六歲的時候司媛過戶到她名下的,時惟秉一直不願意讓她去住。

但今天的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她也不想回去看時惟秉的臉色。問題出在周容笙身上,自然得讓那位當事人親自安撫。

“要不你跟我回北島吧。”岑雪說。

時遇有一瞬的愣怔,“什麽?”

“不然你是想在家裏聽你爸問你什麽打算,還是想等着那個狗男人找上門來求你?而且這種事根本不怕傳得慢,京洲圈子裏那些人的指指點點,你受得住啊?”岑雪已經猜透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眼不見心不煩,走吧。趁我還沒回去,你這狀态也別開車了,我去接你。”

時遇沉吟片刻。

“錯的又不是我。”

“乖,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岑雪柔聲哄着,“就當找個地方散心了。”

“也行吧,”時遇并不是沒有離開的想法,所以也沒過多猶豫,“那你到我家附近等一下,我去接Leona和Ahri。”

Leona是一只金毛,Ahri則是布偶貓,高考完的那個暑假時遇就養着了,搬到栖雲山卻沒把它們帶走。

只因為周容笙不喜歡動物。

努力說服周容笙的同時,時遇會盡量多抽時間回去陪兩只小家夥。

雖然有保姆照看,但如果要長時間呆在北島,時遇還是不放心。

那個“家”也是獨棟別墅,燈全關着,黑漆漆的一片。時遇的車剛停到院內,就聽見Leona在屋裏激動哈氣的聲音。

開門果然是一個大大的擁抱,柔順的狗毛摻着沐浴露的香味。

“Ahri呢?”時遇嘴上問着,擡手去觸門邊的開關。

她知道Ahri的習慣是鑽到沙發底下把自己當拖布,絲毫沒有身為一個“行走的人民幣”的自覺,于是視線是投向沙發的。

然而燈一開,她就被坐在那裏的時惟秉吓了一跳。

最近為了新公司和訂婚的事情忙,時遇有段日子沒回來了,現在才發現家裏又清空了一輪。

再細看,少的東西都是司媛還在的時候買的。

原本嵌在客廳牆上那張泛黃的婚紗照也差人卸了下來,徒留一個印跡在空蕩蕩的牆面。

只留下必需品的屋子空得詭異,而時惟秉自己坐在那裏,更讓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Ahri貼着時惟秉的褲腳舔毛,沖時遇“喵”了一聲算是打招呼。時遇走上前去,停頓兩秒,不知怎的憋不出那個稱呼,“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不回來,難道要在那裏等着別人問你們怎麽沒上臺?”

雖然罪魁禍首不是時遇,但這指責的語氣依然叫人聽得不是滋味。

時惟秉瞟了時遇一眼,“你過來又是為什麽?”

“去一趟北島,”時遇并不打算隐瞞,“帶Leona和Ahri一起。”

時惟秉知道這不是征求他的意見而是通知,也說不得什麽,卻偏要在時遇俯身抱起Ahri的時候不服輸般挑起另一個話題。

“聽你楊叔叔說,你和你那個大學同學開了家設計公司。”

時遇抱着貓站在那兒,也不問時惟秉怎麽知道。果然沒幾秒他就繼續說:“他新公司在同一個園區,剪彩那天見着你了。”

時惟秉向來喜歡這種掌控感,他希望所有事情都能被他牢牢把握。當初時遇進商學院是不願激發矛盾,可設計公司已經搬上臺面,她也早就料到肯定是瞞不了多久的。

“然後呢,”時遇淡然,“你想讓我別做了?”

“你知道我不喜歡。”

父女之間的戰争有即将到來的預兆。但離上一次動嘴皮子還不到一個小時,時遇也累,不想跟他多廢話,“你不喜歡那是你的事情,和我關系不大。”

“你開公司用的錢也不是我的事情?”

“不是啊,”時遇答得坦坦蕩蕩,“工作室有賺一些,媽媽給我留的也拿了一部分出來。”

最有效的手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時惟秉一下子想不到該怎麽辦。

時遇了解他,更明白司媛留下這些東西是為了讓時遇不要再走她的老路。

他強勢專斷慣了,無論是司媛還是時遇,他只想用簡單一句“不喜歡”就否認她們想做的事情。

這“不喜歡”的理由,僅僅是因為當時司媛需要在工作範圍內跟異性打交道,滿足不了他那以愛為名卻近乎變态的占有欲。

而時遇偏要選擇服裝的原因,除了替司媛完成夢想之外,還有對他無聲的反抗。

兩人都是他“掌控”下的變數。

一個選擇徹底逃離,另一個自那天起與他關系冷淡至今,多扯上兩句都是少見的客氣。

“等你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你再說喜不喜歡我做的事也不遲。”

時遇給Leona拴上繩,又像剛想起什麽似的,“不過我好像已經過了需要你盡這個責任的時候了。”

不是成年的十八歲,更不是今天。

而是在救護車刺耳的警報聲中看見滿浴缸猩紅的那個夜晚。

轉眼十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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