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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工作很快進入正軌,時遇每天在公司忙不過來,外賣送到桌上都沒工夫吃,果然不用再想做飯的事。
“之前缺的那些款式我這邊已經補上了,”時遇戴着耳機跟人打電話,右手操控鼠标,左手終于有空拿叉子叉起一塊胡蘿蔔,“有看到吧?”
那邊的銷售人員斟酌片刻,“這也不行啊。”
時遇嚼胡蘿蔔的動作一下頓住,“怎麽又不行?”
對方言簡意赅,“不好賣。”
“但是總得有點新鮮的東西吧?這不好看嗎?今年的秀場……”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邊趕緊讓時遇打住,“但是這些款式就目前來說還不好賣,OK?”
“好賣”的标準完全是按照他們已有的銷售經驗得出。以前在桑夏那邊也一樣,每個季度設計師都要跟銷售人員争這麽一出,哪怕是身為老板的桑夏也逃不過設計出來的款式删了又補的折磨。
“對了,後面還有被删掉的幾款,麻煩你們抓緊時間補新的,”電話那頭又再次交代,“注意考慮市場,別整那些不好賣的,拜托了。”
旁邊一個男設計師聽到了時遇說的話,自然能猜全這通電話的內容,于是看着時遇做口型:“別廢話了,這樓上樓下的,不然我們下去掄他吧?”
時遇:“……”
她沉住氣,挂了這邊的電話,接聽另一個已經插進來半分鐘的陌生號碼,“您好。”
那邊略顯遲疑,“是時遇嗎?”
時遇很快回想起這個聲音。
決賽那晚在笑春風聽過,是出門的時候和她碰上的那位老評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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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遇記得對方的姓,“顧先生?”
“對對對,是我,”顧老對時遇的記性還有點兒欣慰,但語氣很快又變得小心起來,“你……是司媛的女兒吧?”
已經十多年沒有從任何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時遇下意識地把音量調小,像是在躲避什麽似的,也沒說話。
這樣的沉默顯得不太禮貌,顧老卻并不介意。
“她是我的學生,以前在學校就特別優秀,我一直很看好她。”
時遇這才稍微放下警惕,“那您,找我什麽事?”
“是這樣,”顧老解釋,“我那天見了你之後就覺得你和她長得非常像,輾轉許久才打聽到你們的關系。我是想告訴你,其實決賽的銀獎……有問題。”
銀獎。
時遇捏緊了手中的叉子。
“那位周先生認識我們其中一個評委,我記得那評委應該是京大的老師。他們私底下商量的時候被我聽到了,錄音我等會可以發給你,你再自己決定怎麽做。”
這種事情一個人顯然辦不成。在那位評委跟其他評委“無意”中提起自己欣賞二號選手,并說比賽結束請大家吃飯的時候,衆人便都心知肚明。
京洲的設計圈子就這麽大,請來的這些評委之間多少都有些淵源。算是給這位老師面子,除了顧老,每人給宋悠打的分數都偏高了。
至于桑夏那位師姐的《獨白》,實力是壓倒性的,不好做得太明,只能把宋悠安排到銀獎。
“您這樣……”時遇有些擔憂,“對您自己沒有影響嗎?”
按照顧老的性子來看,平時多半也只是和他們維持着表面客套的關系。事情一旦捅破,但凡有心細想,其實不難猜到是他。
顧老笑呵呵地,“你能這樣問,也不枉我做這個決定。我沒多久就退休了,兒女都打算接我到國外去養老,他們不能拿我怎麽樣。”
時遇又再關心幾句,跟人道了謝才結束通話。微信好友一加,那邊很快發來一個錄音文件。
時遇耳機沒摘,直接點開音頻。
先是周容笙的聲音。
“楊老師,這次的事情就麻煩您了。她剛回來不久,先拿一個獎項對她接下來的發展很重要。”
“放心吧小周,一定給你辦妥。不過你确定是二號嗎?之前你不是跟那個……”
在提到時遇的名字前,周容笙先一步打斷,“其他評委那邊,您還能替我打點一下嗎?”
“這個沒問題,我過後請他們吃頓飯就是。”
這個“吃頓飯”,無非是在包間裏把巨額現金分了,不留痕跡。
時遇氣極反笑,把叉子往碗裏一扔,“難怪。”
難怪宋悠會說那句“你贏不了我”。
胳膊擰不過大腿,顧老就算舉報,說不定還會被搞針對,得不償失。現在也只是出于對司媛的私心,才選擇告訴時遇。
如果不是她,這點不公就會永遠被掩埋。
時遇靠着椅背,心裏飛快盤算。
手機突然發出震響,把她的思緒打斷。
是沈遲發來的,連着兩條。
“工作的事情嗎?”
“要不要來我這聊聊。”
時遇往外看,卻沒看到他人,估計是剛才路過正好碰上她摔叉子。
發消息三言兩語說不清,時遇拿起手機就往沈遲辦公室去。
門是虛掩的,她輕敲兩下推開。坐在沙發上的沈遲正在往玻璃杯裏加冰,擡頭示意她到對面坐,“門不用關。”
兩個杯子裝的是桑葚果汁,上面飄着幾片檸檬。加了冰塊之後,杯身很快沁出細密的小水珠,光是看就能想象那種清涼的口感。
“嘗嘗。”沈遲把其中一杯推到時遇面前。
“你做的?”時遇問。
沈遲沒說話,靜靜地看着她喝。
時遇喝了兩口,“還不錯,再甜一點應該更好。用的綠茶底嗎?下次換成四季春吧。”
沈遲點頭表示記下了。
“你說你看了比賽,”時遇放下杯子,準備進入正題,“你會不會覺得宋悠——就是那個《望月》,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聽她這麽說,沈遲很快猜出大半,“所以,該不會——”
時遇輕笑一聲,點了那個音頻的播放鍵。
兩人沉默着把它聽完。
“那你什麽打算?”沈遲望向時遇。
與名利沾邊的地方總不免肮髒,他并不意外,也不打算講什麽大道理,“這事要細說起來,應該是她侵犯了其他選手公平競争的機會權。但這種不參照國家标準的比賽,最終解釋權歸主辦方,難保他們不會相護。而侵權方面只能原作者去追究。所以起訴這條路,我們應該是走不通。”
時遇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直接曝光呢?趁熱度還沒過,總會有人關注到。我現在就看看怎麽買熱門。”
“但是公布的時間,我不建議你選擇‘現在’,”沈遲沉聲道,“別忘了顧老還沒退休。萬一事情鬧大,他也有被報複的可能性,你最好先跟他确認一下他出國的具體日期。”
“啊對,”時遇趕緊拿起手機,“都給我氣忘了。”
在她打字的時候,沈遲接着說:“這段時間你也可以仔細考慮是不是真的要這麽做。錄音放出去,肯定會有一小部分輿論是對你不利的。”
她和宋悠還有周容笙是這樣微妙的關系,遠比這份錄音讓人感興趣。網絡上從不缺高舉“受害者有罪論”大旗的人,他們對這樣一個女孩子的惡意有多大,沈遲再清楚不過。
但他所說的話,也只是在自己能考慮到的範圍內點到為止。
“可是,”時遇抽空看沈遲一眼,“不管是‘主謀’還是‘幫兇’,都總得付出一些代價吧。她想通過這個打好根基,哪怕這件事情總會被蓋過去,至少能讓她沒那麽快就舒坦。”
沈遲也不多勸。
“那你要是想好了,就這樣吧。”
幸好顧老退休的日子不遠。在他出國後的第三天,那段音頻就被時遇公開。
正是這次比賽的金銀兩項得主被大肆宣傳的時候,不少公司約不上桑夏的師姐,轉而開始跟宋悠簽作品。錄音一出,無異于向水面投下一枚炸彈。
“我早就說評委有點莫名其妙了,明明《潺潺》更順眼,怎麽就沒選。我甚至還懷疑了自己的眼光。”
“她好勇啊,敢指出這種事的人不多吧。”
“記住那個宋悠,以後她設計的東西我是一款不買。”
“你們不覺得《望月》看起來很怪嗎?是我不懂時尚?”
雖然評論幾乎一邊倒,但偶爾會有“說不定是嫉妒人家第二名”之類的不一樣的聲音。
很快,應和的也越來越多。
“聽說他們好像有過一段三角戀?”
“男人和獎都是別人的,誰能接受啊,就僞造錄音抹黑人呗。”
“這種心眼太可怕了,只能說還好男方跑得快。”
但如果仔細看完評論,會發現這樣的話重複的頻率有點高。
仿佛按照同一個思路來買的水軍。
時遇本來打算公布之後就撒手不管,只當沒這回事,但後來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還是決定去評論區看看。
她拿起手機,剛看到“心眼”那個詞兒,沙發另一頭的沈遲就适時問:“你把客廳的空調遙控器放哪了?”
“那不就在——”時遇随手一指,視線晚一步跟過去,才發現那個位置空無一物,“奇怪。等會啊,我給你找找。”
費了半天勁兒,才從狗窩裏翻出那個遙控器。
“Leona!”時遇拿着遙控器指向滿臉無辜的大金毛,“又是你!”
但這回她不管怎麽逼問,Leona都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飛機耳也沒有,甚至還跟她頂了兩句,好像真的沒幹過這件事。
“難不成它自己長腳了嗎,”時遇把遙控器擦幹淨,扔到沈遲旁邊的沙發空位上,“給。”
再拿起手機一刷新,那些負面的消息就全被壓下去了,她也早忘了自己剛才一晃而過的內容是什麽。
“你看,我就說了,”時遇把手機面向沈遲,“明白人還是很多的。”
略顯得意的模樣,看着就很天真。
沈遲很給面子地瞥了一眼她的手機,随即接着玩自己的,借此藏住眼底那點笑意,“你說得對。”
然而時遇仔細一想,還是忍不住嘆氣。
“怎麽了?”沈遲問。
“本來純粹地去做設計就是很多人的夢想,但想有個幹淨的環境,好像真的很難。”
她突然發出這個感慨,沈遲一時半會也不能為她做些什麽,“要不,周末去海邊走走?”
雖然窗外就能看到海,但近距離感受總是不一樣。
時遇的眼神亮了亮。
“好啊。”
這件事爆出來沒多久,就有人接着發出《望月》和時遇所猜的那款日本作品的對比圖。
“不公平”這個詞條很快與“望月抄襲”并列熱搜。同樣令人感興趣的,還有“頒獎之後發現作弊還能重新頒獎嗎”和“京洲設計圈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時遇選擇把找蛛絲馬跡的機會留給別人,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比起她一下子全部抖出來,人們更願意相信他們自己“扒”的東西。
這下直接影響了京洲國際這個主辦方和評委們的名聲。此外,沒和宋悠談上的公司都跑了,剛簽合同的也紛紛官宣終止合作。
周容笙那邊頓時忙得焦頭爛額。
他不了解關于設計的一星半點,壓根不知道宋悠的決賽作品還是個“縫合”産物。雇人洗白的時候只針對了名次的問題,沒顧上抄襲這方面。
“你好歹也先告訴我一聲,我是真沒想到你——”周容笙急得四處徘徊,說這話時忍不住指向宋悠。
但看到她那委屈的表情,他又說不出什麽重話,只連嘆了幾聲“糊塗”。
一連幾天,他們都沒再傳出什麽動靜。
北島開始了連續的陰雨天,昏暗的雲層壓得人透不過氣。
時遇也還是不大開心。除了照常上下班,做別的事情都好像提不起勁兒來。
偏偏這時候小舟還出狀況,把要替換的稿子交重複了。
銷售部的人很是惱火,直接殺到樓上開罵,“我說你能不能走點心啊,不要犯這種低級錯誤浪費大家時間,選款的事情拖了多久難道你不知道?”
時遇明明事先已經叮囑過,但看小舟那樣子實在可憐,于是過去解圍,“消消氣,是我忘了交代她——”
火力頓時轉移到時遇身上,“沒說你你真以為你沒鍋?自己帶的人都教不明白,一天就盯着你那輸了的比賽看嗎?”
“吵什麽,一個新團隊總得花時間磨合,”從走廊那邊過來的沈遲聲音懶洋洋的,聽着卻比以往冷了幾分,“又何必扯那場比賽。多大的人了,連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嗎?”
沈遲步子不快,卻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沒人再多說一句,跟他打過招呼後都自覺回到工位。
時遇剛坐下,他的消息就緊跟着發過來。
“周末天氣不好,下次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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