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白色風車

白色風車

許長風早自習訓練完後去了一趟小商店,在店內繞了一圈後皺着眉問老板:“這都幾天了,怎麽還沒有溫過的牛奶?”

“這才幾月!”老板氣道:“以前要冰汽水的是你,現在要溫牛奶的也是你,關鍵是這才秋天,能凍死誰了!”

“那明天開始給溫一盒。”許長風從貨架上拿了一盒常溫的結賬。

商店老板不爽道:“你小子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許長風挑眉,将牛奶揣進懷裏道:“您別瞎猜。”說完轉身要走,這時兩名高三生過來結賬,其中一人說道:“三班那個作弊的,被他們老師叫去辦公室了。”

聽見三班兩個字,許長風動作慢了些,然後另一人說道:“他平時成績那麽差,常年倒數,居然也好意思作弊拿滿分,當別人都看不出來……”

話未說完,這兩名同學忽然感覺到旁邊射來的冷厲目光,兩人扭頭看去,只看見許長風離去的背影。

辦公室內,幾名老師,尤其是三班班主任,臉色極為難看,但因為宋佑身體原因,班主任也不敢對他說重話,只是問道:“這些題考試之前你見過嗎?”

“沒見過。”宋佑回答道。

聽見宋佑的回答,另外幾名老師明顯就坐不住了,班主任看了一眼桌面上攤開的試卷,輕輕“啧”了一聲,說道:“宋佑,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拿到滿分的,但這次的成績,我們老師商量過後,決定不公布。”

這兩張試卷,就算是讓他們老師來答,也未必能百分之一百的拿到滿分,更何況是平時成績常年倒數的宋佑。

介于他身體有病,班主任最多只是不予追究,讓這件事情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過去。

然而宋佑卻不像他印象中那樣低着頭回教室,反而是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着問道:“為什麽?”

少年異于從前的舉動令班主任不悅,見他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真真的疑惑,班主任正要找個說法搪塞過去,一旁的老師坐不住說道:“你說為什麽?這分明就不是你能拿到的成績,你難道還想讓老師們幫你對外公布你考了滿分?拿了第一名?當着全校師生表揚你?”

宋佑一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同時他那明淨透徹的眼眸也迅速黯淡下來,班主任見他似乎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拍了拍他肩膀,無奈道:“回去上課吧,以後不要做這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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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懷疑他作弊,僅憑兩張滿分試卷與他的平時成績,甚至都不需要去調查真相。

宋佑第一次感受到即使他比原人設要更有能力,也無法改變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固有印象。

走出辦公室,陽光兜頭照射下來,明晃晃的光照得他兩眼發黑,旁邊一只手伸過來,替他遮擋住強烈的光線。

“回去吧。”許長風說道,他從小商店離開後去了一趟三班,那些學生們果然在讨論宋佑抄襲的事,衆人見到他的瞬間就噤了聲,他也沒問其緣由就直奔教師辦公室來了,腦子裏全是宋佑那副小得意的表情。

宋佑沒說話,落後幾步跟在許長風後面,走廊兩旁有大量朝他射來的刺眼目光,這些目光中包含了太多東西,有懷疑、有厭惡、有幸災樂禍,甚至還有為安承鳴抱不平以及赤.裸裸的妒忌,長長的走廊俨然成了一條審判之路,他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身後的血水無聲蜿蜒。

他在樓梯口頓住腳步,遲疑了半秒後,轉身下了樓。

前面的許長風發覺他沒跟上,想也沒想地轉身跟下樓,宋佑聽見身後跟上來的腳步聲,他冷冷道:“你也和他們想法一樣嗎?”

“我不是。”許長風道:“我相信你不會做這種事。”

宋佑沒回頭,也沒去看許長風此刻的表情,但從許長風的話語中,他的确能感受到許長風的真誠。

“你不覺得奇怪?我一個常年倒數的人,在這一次超過了所有人?”宋佑問道。

許長風思忖片刻,認真回答道:“奇怪,但并不影響我相信你。”

“為什麽?”宋佑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面對跟在後面的人。

許長風差點撞到他,看着宋佑微紅的眼尾,許長風擡手想要撫摸它。

“因為你覺得愧疚。”宋佑冷聲道:“你在練習冊上的事情猶豫了,所以你現在對我心懷愧疚,即便是覺得奇怪,你也要在第一時間相信我,你這是在補償我?”

“我不是……”許長風說道。

宋佑沒聽他解釋,轉過身又繼續往前走,他邊走邊說:“其實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作弊了,用了一種你想象不到的方式,我對你有意思,比你想象中的要危險。”

“宋佑,你不是那樣的人。”許長風急切道。

走在前面的宋佑腳步一滞,沉默了片刻後在門衛警惕的目光中出了校門,他不斷向前,聽着身後的腳步聲,整個胸腔都悶得發慌。

他忽然之間對自己的存在産生了疑問,他不是那樣的人,那他該是什麽樣的人?

敏感、自卑、懦弱?

這是他嗎?

這分明是宋佑的人設。

他敏感嗎?分明是周圍的同學表現得太過明顯,不然他根本就不會在意那些非議。自卑嗎?好像也不,他能考滿分憑什麽要自卑。那懦弱呢?這更不可能,他讨厭懦弱。

那他到底是誰?是宋佑還是小佑?

他以宋佑的身份存在,卻做了宋佑不可能去做的事情,明明是他先違背了人設,可他卻覺得委屈。

可是如果他是小佑,那為何又會對他人的誤解心有不甘,他難道不是該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态度來完成任務嗎?

他好像無法是宋佑,也無法是小佑。

心口一陣陣發緊,他迷茫地站在街口,看着街道兩旁的各種小店,然後像一具沒了靈魂的木偶走向了街角隐蔽的店鋪。

他應該什麽都不想,像上一個世界那樣完成任務。

暧昧的燈箱一半掩在牆角,宋佑雙目無神地進了店,店內的中年老板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見是一名學生進來,不由得皺了皺眉。

許長風看着宋佑走進成人用品店,腦子裏轟隆一聲,身體深處緊跟着湧上一股熱氣,随着滾燙的血液流經四肢百骸。

“宋佑!”許長風追至門口叫了他一聲。

宋佑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然後又轉過頭去,指着玻璃櫃中的商品道:“我要一盒安全套。”

老板臉上的神情變得詭異,視線從眼前這個面色蒼白的少年移到了門口那個紅着臉的少年身上,仿佛是猜到了什麽,腦子內天人交戰了一番後,他目光在許長風身上上下打量,然後彎腰從玻璃櫃中拿出了兩個型號的安全套,畢竟這兩人的舉動令他不确定到底是誰來用這個。

許長風見狀,整個人都急得呆滞了,頭頂恨不得冒出白煙。而那頭的宋佑不慌不忙地收起兩盒安全套,非常淡定地付了錢。

“做嗎?”

這是宋佑回到家開門後的第一句話,許長風站在他身後,腦子裏像是被關了一只玩毛線團的貓,不成章法!一團亂麻!

聽到宋佑問他時,他整個人都異常地發熱起來,臉上透着難為情的紅,在宋佑直直的目光中,窘迫地搖頭。

他不能做,無論有什麽理由,他都不能這樣對宋佑。

裝有安全套的塑料袋在宋佑手指下不斷旋轉,一圈又一圈地絞緊,勒得他手指頭充血發紅。

他不明白,0316不是喜歡做的嗎?眼前的這個人憑什麽不肯做?

宋佑看着許長風,慢慢的又覺得他不是0316,站在他面前的明明是許長風,一中的體育生,從小混混手裏救下他的校隊成員,每天都會在他面前晃,讓他生氣讓他難受的許長風!

“你現在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嗎?”宋佑空洞的目光好像清明了一些,語氣平淡得令許長風心慌,“我不是以前的宋佑,我忍受不了他人對我的異樣目光,我讨厭別人誤會我曲解我,我不想被可憐,也不需要你好心補償我,你對我了解太少,完全不清楚我想要在你身上得到什麽。”

宋佑看着許長風,涼涼的目光中始終透着一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傷感。

這股傷感扼住了許長風的喉嚨,令他發不出聲,他或許在這一刻才開始理解宋佑獨自生活的時光,開始懂得一個默默無聞的少年身上的倔強與要強,只是他不知該如何告訴宋佑,告訴他自己對他的心事,并非是憐憫與歉意,只是單純的想要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樣快快樂樂。

“那就不要做了。”宋佑松開手裏的塑料袋,塑料袋開始反方向轉動,他充血的手指逐漸恢複蒼白,他苦笑,說着許長風聽不懂的話:“算你贏了,從明天開始,我再也不會打擾你,你可以按照你規劃好的方向去生活,提前恭喜你。”

許長風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但還是下意識地拉住了他不準他進去,宋佑怒目圓睜,沖許長風吼道:“我最後在問你一遍,做還是不做!”

“……”許長風看着他的眼睛,不同意。

宋佑用力扯下自己衣服:“不做就滾,既然對我沒意思就給我滾遠點。”

許長風僵在原地,“嘭”地一聲巨響,銀色鐵門被關上了,過了許久,許長風才從衣服裏掏出一盒溫牛奶放在了窗臺上。

……

宋佑有一周沒去學校,等他再去學校的時候,發現這一周的試卷都被整齊地疊放好收在抽屜裏。

如他所說,他在盡力回避着許長風,他開始早起,趁校隊還沒開始跑步時就抵達教室,中午放學時他走得很快,寧願繞遠從另一邊樓梯下樓也不要經過二班門口,他不去食堂,只是坐在學校商店後面的小樹林吃面包。

他只是來這個世界做任務的,卻不知為何在放棄任務後要躲着許長風。

周三這天,班上的體育委員拿着一張運動會報名單找到他,指着長跑那欄裏的名字問他:“後天運動會你報了三千米長跑?”

報名表是上周交的,宋佑根本就沒來學校,顯然是有人故意讓他為難。

宋佑定定地看着印在上面的自己的名字,在體育委員打算劃掉它時突然說道:“是我報的。”

體育委員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什麽也沒說地拿着表格交了上去。

中午放學,宋佑正打算離開教室,張亞辰小跑過來,在他身後悄悄說道:“你的長跑是學習委員他們一群人起哄報上去的,你可以告訴班主任說你不跑。”

宋佑停下腳步,問道:“為什麽要告訴我?”

張亞辰看了一眼身旁離開教室的同學,小聲說道:“許長風來找我了。”

見宋佑沒反應,張亞辰繼續說道:“他來找我跟我道歉,還幫你收拾了桌子,問你這幾天有沒有來學校,你們關系不是很好嗎?你請假沒和他說?”

宋佑躲了許長風一周,他當然知道每天家門口那根路燈下站着的人,從下午放學過來站到晚自習開始前離開。

“沒說。”宋佑淡淡道,轉身就要離開。

張亞辰見他要走,急忙問道:“他們替你報了三千米,你真不找老師?”

宋佑頓住腳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想跑。”

張亞辰愣住,等回過神來,就只能看見宋佑的背影了。

……

許長風是在遠動會當天早上發現宋佑名字的,運動會報名一直是孫閩在登記,這天一大早,學生們都聚集在了操場上,有項目在身上的學生都紛紛做着準備,沒有項目在身上的便充當後勤拉拉隊,不算大的操場上站滿了人。

許長風與孫閩在登記臺前,廣播中播報着各班比賽項目的參賽選手名單,當他聽到宋佑的名字時,整個人都為之一震,起初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當那張長跑名單被他翻出來,他不由得沉下了臉。

孫閩正扭着身子與不遠處的安承說話,忽然聽見許長風沉聲問他:“你沒告訴我?”

見許長風手裏的名單,孫閩就知道他在質問什麽,顧及安承在場,他不耐煩地解釋道:“他們班自己報上來的,總不能不準他報吧。”

許長風看了他與安承一眼,眼神中透着一股強烈的不信任感,但還是什麽也沒說,直接将宋佑的名字給劃掉了。

孫閩見狀,又說了句:“這算棄權。”

許長風心想,棄權總好過讓他不要命地去跑步!

正當他黑着臉想要找三班體育委員來問話時,宋佑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出現在他對面,大約有十來天沒見到了,許長風眼睛直直看着他,一時也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直到他看着宋佑徑直越過自己走到了孫閩面前。

“我沒有說要棄權。”宋佑對孫閩說道:“我報了名,你們就不能攔着我不準我上場。”

登記臺前除了他們幾人,還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學生,孫閩見宋佑一臉認真,哼笑一聲,沖着許長風揚了揚下巴道,“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去跟他講。”

許長風聽見這話,直了直身體,似乎有話想對宋佑講,然而宋佑并未搭理他,而是直接俯身在登記臺,用筆在許長風劃掉的名字後面又重新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許長想要阻止,卻換來一句冷冰冰的“關你什麽事。”

廣播中播放着運動會進行曲,在周圍人驚訝許長風吃了閉門羹的目光中,宋佑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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