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白色風車
白色風車
長跑項目在短跑後面,當宋佑和一群人高馬大的男生一齊站在起跑線上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同學都聞風而來,将起跑點圍得水洩不通。
三班班主任黑着臉一把從人群中揪出了體育委員,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參賽名單你不會看嗎!宋佑那樣子是能為班級争光的樣子?怎麽他們給你報什麽項目你就報上去什麽,你到底是體育委員還是傳話筒?!整整一周的時間,名單在你手裏也沒主動交上來給我看一眼,你現在趕緊的,去給我把宋佑喊下來!”
體育委員風中淩亂,半天才從班主任話裏找出關鍵詞,宋佑,不能争光,喊下來!
此時宋佑已經和其他參賽人員一樣,蹲下身做好了起跑姿勢,周圍同學紛紛議論。
“不是吧,他竟然報長跑,腦子沒壞嗎?還是抽風?”
“飄了呗,靠作弊數學物理考了滿分,現在又想在運動會上拿個獎。”
“那也得有本事才行,考試可以作弊,難不成跑步也能,三千米又不是說着玩玩的,等着看好戲吧!”
“這是上來丢人的吧!三班的人也是蠢,這種人都能讓他來跑!”
體育委員磨磨唧唧地擠進跑道前,與維護秩序的校隊成員耳語幾句後,被放行進入跑道,他站在宋佑旁邊,臉上透着被班主任斥責後的不耐煩:“宋佑,班主任讓你下去。”
宋佑低着頭看着跑道上筆直的線,沒理他。
“快點,要開始了。”旁邊裁判催到。
“聽見沒有,趕緊跟我走。”體育委員擰着眉,伸手拉了拉宋佑肩上的衣服。
圍觀學生見狀,立刻就有人大喊道:“幹嘛不讓他跑,你們班不會是慫了吧!”“三班能不能別玩賴,人都上來了還想再下去?”“怕了吧,怕了就趕緊滾下去,別丢人現眼了!”
三班體育委員聽見這些話又急又氣,衆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回嘴,于是直接提着宋佑的後衣領要将他提起來,手上還沒使勁,自己的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他要跑,你別攔着他。”一道冷厲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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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委員扭頭一看,又是許長風!他悻悻都松開手,煩躁地嘀咕一句:“是我們班主任不準他跑的,關我什麽事。”
許長風松開手,沒搭理他,反而是站在了宋佑身邊,看着宋佑蹲在地上,他認真問了句:“真的是你自己想跑?”
宋佑不理他。
許長風又懇切道:“我們談談好嗎?”
宋佑還是當沒聽到。
“許哥,要開始了。”
那邊體育委員已經被勸走了,校隊的人見時間到了,為難地說了句。
許長風垂着眼睫看了宋佑片刻,在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下只能往後退開,對裁判說道:“開始吧。”
閑雜人等散去,裁判掐着時間,一聲令下,起跑線上包含宋佑在內的八名同學同時沖了出去!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宋佑只覺得那些諷刺揶揄的言語,和那些擾亂他心思的人統統變成了風聲,他望着前方,奮力邁開步伐,血液從四肢回流至心髒,又從心髒迸射出去,盡管每一次跳動都帶着一種瀕死般的痛,但他仍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狂喜,這種感覺像複活,也像失而複得。
他終于感受到,這一刻他既不是小佑,也不是宋佑,他只是他自己!
漸漸的,圍觀的學生不再嘲諷宋佑了,長長的跑道上,宋佑先是落後其他人半圈,然後一圈,最後兩圈三圈…但他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每一步都邁得堅定無比,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前方,好像不是在比賽,而是在追尋某種他自我認定的事物。
圍觀的同學從幸災樂禍變得沉默,甚至在其他參賽人員超過宋佑一圈兩圈三圈的時候微微蹙眉。
與此同時,跑道外的許長風也緊随着他,始終與他保持不遠的距離,他神情緊張且擔憂,頻頻關注着宋佑那張蒼白的臉。
從第三圈開始,宋佑的身體已經到了瀕臨倒下了地步,肺像風箱一樣呼呲呼呲的響,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吸入了玻璃渣一樣刺痛,他的腿不再聽從使喚,缺血缺氧令他的身體搖搖欲墜,他好像聽見有人呼喊他停下,好像看見裁判與班主任滿臉焦急地朝着他趕了過來。
但他還不想就這樣停下腳步,如果現在退賽,那他豈不還是那個懦弱的宋佑?!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視線不受控制地上下晃動無法聚焦,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眼看班主任與裁判員離他越來越近,他擡起手背放在嘴邊狠狠咬了自己一口,然而疼痛并未使他變得清醒起來,反而是刺激得他眼前一黑,直直往地上栽去。
就在這一刻,他感覺有種很古老的東西從內心深處湧了出來,這種東西令他窒息,黑暗中,他看見一支利箭破風而來,直直射在了他心口,他感覺不到疼痛,卻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變冷,耳邊好像聽見有人在哭,是對他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好想抱抱對方安慰對方,可是他動不了,他整個魂魄已經被這一箭釘死在了這裏。
就像一只鳥兒,被看不見的網束縛,哪兒也去不了。
慢慢的他又想到他還是宋佑,是生着病,快要死的宋佑,生來就無法奔跑與飛翔。
……
當宋佑已經做好了心裏預設摔倒在跑道上時,一雙結實的手臂摟住了他,他倒在了一個溫熱的胸膛上。
對方身上的熱氣透過他的皮膚,溫暖了他逐漸冰冷的身體,血液帶着對方的體溫回流至心髒,霎時間,那顆被釘死的心髒似乎又活了過來,撲通、撲通。
他得救了。
利箭、哭聲、還有那些毫無頭緒卻又呼之欲出的東西如同潮汐退去,宋佑睜開眼,入目是許長風滿滿的擔憂。
耳朵又能重新聽見聲音,操場上人聲鼎沸,許長風摟着他急切道:“你有沒有事?我們去醫院?”
宋佑望了一眼還未跑過來的班主任與裁判員,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只是非常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不去…我要跑完。”宋佑推開許長風站直身體。
“你這樣怎麽跑?”許長風握住宋佑手臂。
“放開!”宋佑皺着眉看着前方,總覺得有些東西他應該要記起,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在他心裏,找不到任何頭緒,“我要跑完。”他說着又甩了一下胳膊,想甩開許長風。
裁判員吹着哨子,面色凝重地與班主任跑來,邊跑邊叫:“長風,扶着他,他不能再跑了!”
宋佑聽了,臉色忽然變得異常憤怒,他扭頭看向拉着自己的許長風,将他當作與班主任一夥的人,滿眼的憤慨。
許長風從宋佑眼神中就懂了他對這件事情的堅決态度,看了一眼來人後,他低聲問宋佑:“你真想跑完?”
宋佑瞪他,要掙紮。
“那我陪你跑。”
宋佑一愣,這時身旁的許長風已經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操場上的圍觀同學見了這一幕,一陣嘩然,連趕來的班主任與裁判員都遲疑了。
“你做什麽?”宋佑問道。
“背你。”許長風道:“上來,我背着你跑完。”
宋佑看着許長風的背脊,遲遲未動。
許長風不由得扭頭催道:“快點,裁判員來了就跑不了了。”
“可是…”
“沒有可是,再磨叽就真跑不了了!”許長風一把将宋佑拉下去,飛快地背起了他,在全校學生驚訝的目光中,像風一樣跑了出去!
看見這一幕,在場的學生頓時沸騰起來,熱情遠超運動會開幕式!而宋佑還在這沸騰中未能回神。
“我考慮過了。”奔跑中帶動的風卷着許長風的聲音吹進宋佑耳朵。
宋佑讷讷道:“什麽?”
“我沒辦法忍受你不理我的日子,也沒辦法對你坐視不管,我……”
“你說什麽?”風聲太大,宋佑聽不清楚。
“我!說!”許長風超大聲道:“我們在一起好嗎,抱住我!”
“啊?”宋佑徹底死機。
許長風勾起嘴角笑了,他忽然停下腳步,宋佑還陷在他剛才那句話的震驚中,不遠處的班主任手指校醫務室,大聲叫道:“許長風,醫務室在這邊,快點背他過去!”
“傻了?”許長風看都沒看班主任一眼,将宋佑往上颠了一下,一手托住了宋佑的屁股,宋佑神經一緊,臉和脖子瞬間就紅了,而這時許長風自己才意識到自己掌心軟綿綿的,他尴尬地咳了一聲,另一只手拉着宋佑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拉,心虛道:“…抱緊你,的男朋友,當心別摔了。”
“……嗯。”宋佑乖順地摟住許長風脖子,将臉埋在了他脖頸處。
許長風勾住他膝彎,又将他往上托了托,然後飛快地朝着終點沖去,身後傳來班主任暴躁的呼喊,圍觀同學的尖叫聲一陣高過一陣,但許長風的感官好像只剩下自己脖頸這一處,濕熱的呼吸噴灑在這裏,随着颠簸,宋佑的鼻尖有意無意地碰着他,他只覺得心裏頭生出一團火來,無處發洩,只好越跑越快。
他越快宋佑越是怕摔,雙臂死死纏在他脖子上,耳旁風聲簌簌,而他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等到兩人抵達終點的時候,許長風脖子都被他給勒紅了。
宋佑是最後一名到達終點的參賽選手,而且因為許長風的加入,他這成績自然是作廢掉了,看着名單上自己名字後面被打了一個大大的叉,宋佑卻抿嘴笑了。
許長風低頭看他笑,忍不住捏住他下巴盯他的眼睛看:“我看看,沒哭吧?”
宋佑沒好氣的拍開他的手,眼神嗔怒:“沒哭!”
确實是沒哭,差點兒摔在跑道上也沒哭,在許長風眼裏這是宋佑堵着一口氣硬撐着,于是他笑着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把,故意道:“那我脖子怎麽濕了?口水嗎?”
宋佑從不知道許長風這麽可惡,擡腿就要踢他,許長風挑眉跑開,宋佑抓了旁邊的一根标槍追了過去,不過許長風沒跑幾步便停了下來,轉身伸出手心給宋佑打,這下倒是讓宋佑為難了。
見他猶豫的小臉蛋,許長風又忍不住嘴欠道:“怎麽了,現在舍不得打了?”
下一秒,宋佑手裏的标槍直接橫掃在了許長風背上,力氣雖小,但氣勢很足,連許長風都呆了一秒,笑問道:“你學武的啊?”
“……”宋佑無語,将心中那團模模糊糊的念頭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
“宋佑!”
身後傳來一聲爆喝,兩人同時一驚,只見三班班主任找二班班主任告狀後兩人氣勢洶洶地朝他們過來了!
周圍看熱鬧的學生們一見兩名班主任鐵青着臉,默默将視線移到了其他運動項目上,一邊為許長風祈禱,一邊為宋佑這倒黴催的命運加持!
雖說他跑步時非常頑強,讓人對他有了一點點的改觀,但他竟然敢在衆目睽睽之下搶了大家的許長風!所以還是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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