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5.尾聲

李有才右手的汗還在慢慢出着，日子過得像流水一樣。又工作了半年後，他去醫院體檢，終于查出來了，是癌症。當然是癌症。

為什麽得的呢？又為什麽一直沒查出來呢？

或許是村裏的電子廠，聽說污染是很嚴重的。桂芳又總是帶一捆捆的電線回來加工，為了一晚上賺幾毛錢。又或許是村子旁邊的紙箱廠，哪家的閨女就在那兒上班的，前幾天也不知怎麽得上肺結核了。這個年代還有人得這樣的病，真是讓人奇怪。聽說粘紙箱的膠也是很毒的。

李有才住進了醫院。他和病友們閑聊，才知道環境污染嚴重的地方，容易生女孩子，因為女孩子的生命力更強。難道是因為這個，村裏這兩代的男孩才這麽少嗎？

看來十八歲“三姑娘”也不怎麽準，老娘求的神也不太靈。李有才想，他都是晚期的人了，什麽都應該可以随意想想了。

他不像老爹當年，發現得早，還一直被瞞着，最後加起來拖了六七年。李有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的。這也沒辦法。

他總是在看自己的右手，早成了習慣了。他的右手還在微微出汗，好像連癌症也和它無關一樣。李有才有時候會想，如果一直沒出汗，他就不會去稻香居工作，不去工作，也許也不會得上癌症呢。飯店裏的油和水都不講究，這他是知道的。那麽桂芳從電子廠帶回來的飯呢，會不會也有污染？

還有，他看過的那些“神醫”，吃的中藥西藥，保健品營養品，這些有沒有也導致了他的病呢？

是他先不出汗，然後得了這病？還是他先得了這病，才不出汗的呢？還是說，這兩個病只是偶然撞在一起了呢。雖然已經得了這病，李有才卻還是不敢說病的名字，別人也是。

哎，以後村子裏的人也要更新換代了，年輕人們都走了。村邊的高速公路帶來外鄉的年輕人們，恐怕不會記得村裏的故事。村裏人的生老病死，那些瑣碎的、稀奇的事。那些怪病和傳奇，求神和拜鬼。

*

李有才死的時候又是夏天，他全身黃蠟蠟的，只剩了一層皮。一斷氣，家門口就放了幾聲爆竹。

出殡的時候，村人們一起坐着大巴和小汽車，去離村不遠的墓地下葬。墓碑上的黑白照還是他四十出頭的照片，依稀看得到年輕俊秀的模樣。這是一座二人合葬的墓，是李有才和桂芳早早看好買下的。如今半滿了。

桂芳頭發都白了，在葬禮上哭得撕心裂肺的。但在喪宴上，她又因為娘家人和李家親戚的座次安排吵了起來，不太愉快。之後她一個人住一棟大房子，仍舊是帶電子廠的電線回來做些手工零碎。久坐讓她的腿變得浮腫，她又總是吃得太多。後來從家裏樓梯上滾下來摔斷了腿，休養了很久，之後走路就不太靈便了。小耳朵後來欠了賭債，跑去了不知道哪裏，他兒子的腿倒是完全好了。

Advertisement

李有石的女兒生了個女兒，幾年後生了二胎，還是女兒。李有才的女兒霜月回到北方打工，和堂妹在同一年生了二胎，卻是個難得的兒子，倒打破了這村裏人人都生女兒的奇怪傳統。或許一直生女兒也是村子的一個怪病，就像一直生兒子一樣。

*

每個人的人生故事，最後不過是些街談巷議的鄉間瑣事而已。

李有才汗濕的右手最終還是被火燒掉了，成了一團灰燼，一個雜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