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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齊臨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蘇振文的白色襯衫在路燈照射下襯得他更加纖弱，與身材魁梧的宗祈晖形成鮮明對比。

齊臨朝胸口又開始發堵，他想走近些可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半寸。他死死盯着宗祈晖和蘇振文，仿佛看得再認真些就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麽。

蘇振文看起來情緒很激動，接二連三地揚起手向宗祈晖發問，齊臨朝這時發現蘇振文手上多了個黃色文件袋。宗祈晖則一聲不吭，有意識地低頭避開蘇振文咄咄逼人的目光。

齊臨朝回想起宗祈晖在警局見到蘇振文時複雜的神情和剛才顧韋八卦的調侃，忍不住心裏一酸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問個清楚。可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退回到車的位置，心慌意亂但詳裝無事地等着。

宗祈晖只身往回走，見到齊臨朝便緊跑了幾步。

“不好意思啊，小齊警官等很久了嗎？”

“沒有。你，怎麽沒在車裏？”

“幫人辦事，遇到點麻煩。”宗祈晖神情沒有絲毫異樣。

齊臨朝想多問一嘴什麽人什麽事什麽麻煩，但不知為何一聲未吭。

宗祈晖幫齊臨朝拉開車門：“你累了吧，眼睛都是紅腫的。”

齊臨朝坐進副駕駛，将背包反背在胸前：“你白天幹嘛了？”

宗祈晖熟練地開着車：“處理了些平常的事情。”

齊臨朝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宗祈晖毫不了解，連他所謂的“平常事”是什麽都一無所知。他細心觀察宗祈晖的表情，想從中捕捉一絲猶疑或隐瞞，但終究是毫無所獲。宗祈晖意識到目光立刻深情回望，惹得齊臨朝臉上一陣燒熱，手足無措地看向窗外。

宗祈晖看着齊臨朝紅撲撲的臉蛋心生歡喜，平穩的呼吸裏也多了份令人羞澀的意味。他幾乎是一腳油門開回齊臨朝家，然後飛速停車将齊臨朝拉到門口。

齊臨朝被宗祈晖盯得鼻息失了輕重，一邊咽下口水緩解幹癢難耐的嗓子，一邊手忙腳亂地掏出鑰匙，因為手抖連着幾下都沒能成功插進鎖孔。

“吱”

門開。

“咚”

兩人貼着撞到牆上。

“唔”

四唇相貼。

宗祈晖的前胸被齊臨朝背包裏硬硬的東西硌得生疼，他單手将背包解下輕輕擱到地上，言語間滿是溫柔的責備：“小齊警官這是背了個什麽寶貝上班？”

“我……”齊臨朝剛開口嘴又被嚴嚴實實地堵上。

齊臨朝驚奇地發現宗祈晖仿佛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輕而易舉就能調動自己每一處神經，他顧不得思考緣由便沉溺在宗祈晖溫厚的手掌裏。

好半天整個房間才安靜下來，只有潮濕的空氣還留有激情的痕跡。

兩人相視一笑，乏力地并肩躺在床上。

齊臨朝覺得自己由內而外每個細胞都在膨脹，整個人輕飄飄的像躺在柔軟的雲朵上。

宗祈晖閉着眼回味。

齊臨朝毫無意識地脫口而出：“你，喜歡什麽味道？”

宗祈晖明顯一愣，偏過頭一臉迷茫地看向盯着天花板出神的齊臨朝。他思考了良久才依稀聽懂這句話的含義，顧不得黏膩便翻身将齊臨朝牢牢抱在懷裏，一字一句說得真誠：“我就喜歡你身上這股淡淡的橘子味。”

齊臨朝感覺有一絲暖風從耳根吹進心裏。

*

宗祈晖睜眼時，齊臨朝已經出門了。

“又是十點。”

宗祈晖看看表，只有在齊臨朝身邊的他才會睡得如此踏實香醇。

宗祈晖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發現出水量被調得很小，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齊臨朝怕吵醒自己輕手輕腳洗漱的畫面。他看着鏡中的自己，臉上洋溢出的幸福是如此難得與陌生。

宗祈晖收拾清爽走出洗手間時，被桌上幾個陌生物件吸引了注意。

一個算不上精致的玻璃煙灰缸，裏面放着個籃球模樣的打火機和一包未開封的香煙。

宗祈晖眼睛立刻潮得忍不住發癢，他怎麽都沒想到齊臨朝會記下自己慣抽的品牌，更沒料到昨晚背包裏那個硬邦邦的東西竟是一份如此包容和體諒的禮物。

宗祈晖愛不釋手地把玩着打火機，遲遲舍不得劃出火苗。這時他才注意到，在煙灰缸旁邊還安靜地躺着一片鑰匙。

“這家夥……”

宗祈晖如獲至寶地将鑰匙握在手裏，他明白這片鑰匙打開的不僅僅是齊臨朝的家門。

“滋滋”

一聲脆響将宗祈晖從思緒中換回，手機屏幕上“小齊警官”的字樣閃着光亮照進他的眼眸。

又是一張鍵盤一角的照片。

宗祈晖心領神會地笑了笑，将打火機和鑰匙一同挂在自己的鑰匙串上拍下來發過去。

“滋滋”

宗祈晖從來沒有想過手機的震動聲能如此動聽，他滿心歡喜卻發現這一回顯示的是一行陌生號碼，點開信息裏面則赫然幾個大字。

“老地方”

宗祈晖立馬收起笑容，删除信息後将手機關機然後連同鑰匙串一起揣進褲兜便急沖沖出了門。

*

齊臨朝忍不住盯着照片裏的鑰匙串多看了幾眼，随後将手機黑屏扔進蔣隊面前的小箱子。

“等收網行動結束，你再跟人小姑娘膩歪不遲。”見齊臨朝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顧韋又端起過來人的架子，“不用害羞，熱戀嘛，我懂。”

齊臨朝沖一臉使壞的顧韋默認般笑笑。

蔣勁收好放手機的箱子揉了揉紅腫得厲害的雙眼，一臉憔悴的模樣仿佛整夜沒睡。他幹啞着嗓子喊話：“注意，關于行動細節，我們請經偵大隊的林隊給大家具體介紹一下。”

一位戴着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順勢往前走了半步，清清嗓子接過話來：“這是我省截至目前涉案金額最大的一起電信詐騙案，我們經偵大隊自接到報案以來連續跟查了6個月，最終确定整個犯罪團夥包括8名主要嫌疑人。根據線報，他們今天要在位于廢棄工業區的一個聚點會面。這夥人平時行蹤詭秘，為确保收網行動萬無一失，秦支隊特意安排重案大隊和我們攜手出動。”

林隊側身，蔣勁立刻挺直身板滿臉威嚴：“案件概述和嫌疑人樣貌特征已悉數下發，大家一定要做到爛熟于心。根據部署，經偵大隊的同志們是內圍組埋伏在目标大樓內部，待嫌疑人到齊後實施抓捕并控制現場、收集證據。我們重案大隊則是外圍組分散在樓外，負責偵查判斷和對漏網之魚進行打擊。”

林隊點點頭：“目标大樓背靠山林地形複雜，大家一定要嚴防死守，不能放虎歸山！”

“是！”衆人異口同聲。

蔣勁不放心地囑咐：“嫌疑人大部分都有持械傷人的案底，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有問題沒有？”

“沒有！”研判室響聲震天。

第一次參加抓捕行動，齊臨朝內心難免有些興奮但更多的是打鼓。他坐在車裏焦躁不安地反複翻看嫌疑人照片，連顧韋好幾次叫他都沒聽到。

“小齊，叫你半天了！”顧韋不得不騰出手錘打齊臨朝肩膀。

齊臨朝猛然擡頭：“小顧哥什麽情況？”

“小齊，要緊繃但不能緊張。”顧韋認真起來的神情充滿了警察的銳利與堅定，“緊張容易造成失誤，警察的失誤輕則延誤案情，重則牽扯生命。”

“我明白，謝謝小顧哥。”齊臨朝連連深呼吸快速調整好狀态。

重案大隊的幾輛車分別停靠在工業大樓外側的各個出口不遠處，整隊人牢牢監視着大樓的進進出出。行動組從上午一直蹲守到黃昏，眼看已有6名嫌疑人陸續進入內圍組的控制範圍，所有人開始摩拳擦掌，收網一觸即發。

齊臨朝突然警惕地拽住顧韋的衣袖，示意他往車窗外看。

大樓後側的樹林邊閃現出兩個鬼祟的身影，一邊假意擺弄手裏的手機一邊不住地四下張望，他們慢慢悠悠地靠近大樓卻始終猶豫着沒有進門。

顧韋掏出望遠鏡反複确認，然後朝齊臨朝鄭重地點點頭。

“最後兩只兔子在2號門附近徘徊，遲遲不肯進窩。”齊臨朝松開對講機靜靜等待。

“所有人都有，原地待命。重複，原地待命。”這是林隊的聲音。

齊臨朝一刻不敢松懈地盯着那兩個來回踱步的人影，眼睛都不敢眨動。突然他發現異樣，一只手放在把手上随時準備開門，另一只手捏住對講機：“兩只兔子收起手機，正在緩慢遠離2號門。”

顧韋也悄悄松開了車的手剎，将手搭在方向盤上伺機而動。

新一步指示響起：“內圍組想辦法靠近兔窩看看什麽情況。”

對講機沉寂了十幾秒，齊臨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窩內兔子亂做一團，我們爆了！”

齊臨朝來不及思考是哪個環節有纰漏暴露了行動，就聽對講機那頭咆哮起來：“立即行動！重複！立即行動！”

顧韋一腳油門，整輛車立刻如箭一般飛速往人影遠去的方向駛去。那兩人也立刻反應過來，一前一後的撒腿狂奔，目的明确地鑽進樓後的小樹林。

齊臨朝沒等車在小樹林前停穩便“蹭”地一下拉開車門跳下去。兩個嫌疑人一左一右往林子深處逃竄，其中一人慌亂中一個踉跄摔了個狗吃屎。齊臨朝趕緊回頭給緊跟在身後的顧韋指了指下倒下那人的方向，自己則毫不猶豫地往另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夕陽的餘晖透過稀疏的樹葉奮力地給錯亂不堪的樹林帶來一些微光，齊臨朝深深淺淺地踩在“嘎吱”作響的殘葉敗枝上，嘴裏大聲示警：“警察！不要動！”

那名嫌疑人不知疲憊地穿梭在奇形怪狀地樹枝之間，時而惶恐地露出半個側臉看向對自己窮追不舍的齊臨朝。

眼看着可見度越來越低，齊臨朝顧不得身上各處傳來的刺痛感，咬牙發力逼近自己與嫌疑人的距離。終于他看準一片較為開闊的空間，往嫌疑人方向奮力一躍。

“砰”

嫌疑人應聲倒地，索性反身勾住齊臨朝脖子拼命拳打腳踢。

齊臨朝身手敏捷很快便将人制服并把人從地上拉起來。

嫌疑人粗喘兩聲，趁齊臨朝掏手铐的空擋，猛然向一旁側身倒下想利用慣性将齊臨朝甩出去。結果他人身下一空，連帶着齊臨朝一起重心下墜，雙雙翻滾着摔下小山坡。

不知過了多久，齊臨朝迷糊着睜開雙眼。

這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

齊臨朝看着遠處小成一個個圓點的路燈，知道自己跌進了樹林深處。他趕緊摸摸身上，發現對講機已不見了蹤影，但好在兜裏的手電還完好無損。齊臨朝擰開微弱的亮光掃視四周，很快就照見不遠處一動不動躺着的嫌疑人。

“你沒事吧？”

齊臨朝想上前查看，剛爬起來卻發現右腿褲管黏黏地透着涼氣，怎麽也使不上勁。他低頭一照，自己大腿根部被撕裂的褲腿間若隐若現一道長長的紅黑色傷口。

“應該沒事吧……啊……”

齊臨朝努力往前邁了一步，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便從血水與泥土混合的位置急速攻心。他咬緊了牙，忍着劇痛一瘸一拐地挪到嫌疑人身邊，俯下身檢查。

“你醒醒……醒醒……”

嫌疑人毫無反應，這人身上有不少樹枝擦傷的痕跡，頭部也有明顯的腫塊，應該是剛才在翻滾中撞到地面的凸起而失去意識。

齊臨朝不斷拍打暈眩的腦袋尋思着如何跟隊裏通報自己的位置，突然間一抹清涼浸潤了他幹燥的嘴角。他仰頭看向黑得令人發指的天空，喉間湧起一絲苦澀：

“要下雨了……”

齊臨朝低頭看着毫無意識的嫌疑人，一股涼意悄然爬上他的脊梁。這深秋的夜晚氣溫下降很快，如果真有大雨兩人很有可能将面臨失溫的危險。

齊臨朝趕緊亮起手電四下物色可以避雨的地方，很快便發現不遠處的山坡下隐約藏着有處不起眼的小木屋。他顧不得多想，連忙将嫌疑人抗到肩上拖着漸漸失去直覺的右腿艱難移動。

剛走一半大雨就毫不客氣地嘩然而至，僅片刻便将兩人淋得透濕。

終于紮進小木屋裏，齊臨朝用盡最後力氣将嫌疑人平放在簡易的木床上，掙紮着掏出手拷把人拴在床頭然後猛然跌坐到一旁。齊臨朝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眼皮也史無前例地沉重起來，他正想躺下來休息一會，耳邊突然傳來宗祈晖急切的呼喚。

“小齊警官！”

齊臨朝下意識睜開雙眼，卻只見到黑洞洞的房間。渾身冰涼的他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不一會又陷入昏迷。

“小齊警官。”

沁人心扉的溫柔腔調穿越淅淅瀝瀝忽大忽小的雨聲鑽進齊臨朝的耳朵，他一個哆嗦再次清醒過來。齊臨朝估計自己留下的血跡和氣味早已被大雨沖淡，此刻縱然有精銳的警犬搜救工作也難以推進，他意識消沉聽天由命地閉上雙眼。

“小齊警官……”

齊臨朝的血液随着這熟悉又動人的輕吟溫熱起來，他狠狠咬住嘴唇并在嘗到血腥後伴着陣疼撐開雙眼，強打起精神仔細觀察起屋裏的一切，一些之前忽略的細節悄然闖入眼簾

木屋裏除了那張簡易木床還擺放着一張木桌和幾把木椅，空蕩的桌下随意丢棄着各種食品、飲料的包裝袋，窗邊還散落着一地煙屁股。

齊臨朝眼前一黑又差點支不住，他眼前浮現出宗祈晖熟睡的側顏和臨出發前的那張照片，畫面裏兩把鑰匙與一旁的小籃球和諧地挂在一起。他抿抿嘴，唇邊的血腥都變得甘甜起來。

齊臨朝猛然睜大眼睛，掙紮着爬到桌下努力翻找，終于找到幾個掩藏在垃圾裏的塑料袋。他顫抖着用盡最後力氣将塑料袋撕成長條狀，然後咬緊牙關将其在大腿根部纏上幾圈并系上死結。

做完這一切的齊臨朝無力地将身子靠在桌腿上，眼皮酸得再也無力張開，斷斷續續的意識被腦海裏的聲音拉扯：

“小齊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