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充耳不聞

充耳不聞

萊姆斯抓緊吃早餐的時間補充教案。有了西裏斯的支持，他得以為巫師社會的邊緣群體開設一個小小的掃盲班，教授自己多年來的生存經驗。起初他只打算搞些臨時性的短期培訓，随着學生增加和他們學習能力差距逐漸顯現，他還是不得不分年級教學。不是說他想抱怨，但工作量的增加是客觀的。萊姆斯還在嘗試說服投資人加入，然而西裏斯始終堅稱自己比起奉獻頭腦裏的知識，更寧願從物理上獻出頭顱。

“真煩，我都聞不到你了。”

西裏斯湊到他頸邊時，他正為關于如何在麻瓜社會開設小商鋪（這肯定不太适合半巨人）的部分添加筆記，有口無心地“嗯？”了一聲，但西裏斯并沒重複或解釋，匆匆親了他太陽穴一下就出門去了。萊姆斯記下關于衛生許可的說明，腦子才遲緩地開始處理西裏斯說的話。

聞不到他了？萊姆斯三口兩口吃掉剩下的煎蛋，将教案和筆都塞進提包。他昨晚确實洗了澡，西裏斯是這個意思嗎？他最近對于洗澡和剃須确實更勤快，甚至會花錢外出理發了，畢竟不能在學生面前邋邋遢遢的。這應該不是什麽值得抱怨的事兒，西裏斯一向因為變形形态的緣故對氣味有點執着，但口味基本正常，算不上喜歡滿身汗漬、蓬頭垢面的萊姆斯（提示：教孩子們踢足球前掂量掂量自己），兩人□□前後也總是沖洗的。

飛路粉放哪兒了來着？西裏斯剛走的是門，因為需要開車，今天是運進新一批狗糧的日子，他那群夥計飯量可大了。所以最後一個用飛路粉的是昨天上班的萊姆斯，萊姆斯會随手把它擱在……他貓着腰東翻西找，壁爐架上沒有，扶手椅沒有……啊，有了。

萊姆斯将粉末撒進火焰，再次确認自己有拿包，抱着包鑽進去。嗯，應該來得及。西裏斯可能又在抱怨他的洗發水，廉價洗發水的花香又刺鼻又虛假什麽的，但它們在打折，而且是超大裝，萊姆斯實在無法抵禦這種誘惑，也絕對不會為了西裏斯做無意義的浪費。反正，它們清潔效果挺好，一點兒都不遜于西裏斯那些昂貴清淡的高級貨。

教室的爐子很幹淨，薩沙昨天又留下幫忙清理了。那孩子課後總留下打掃衛生、整理教具、跟萊姆斯沒話找話，萊姆斯很理解他不願意在家待着的理由，父母對被咬的孩子終身不能變回正常人這件事接受不良在狼人群體中很常見，薩沙還能回家其實已經算幸運兒了。

“早安，盧平教授。”果然，薩沙又是來得最早的。

“早安，薩沙。”萊姆斯打開辦公室的門，水箱裏的格林迪洛看上去精神不錯，“今天有點陰沉，對吧？”

開始這項工作時，萊姆斯主要考慮的是既然格雷伯克團體的主要成員都已經伏法，自己大概能有機會說服其他人別再為惡，并沒料到處理學生的家庭關系也會成為工作的一環。但不管怎麽說，只要有助于教學，做幾次家訪也不算什麽，現在他甚至都不會因為不受歡迎感到緊張了。倒是西裏斯，雖然死活不肯參與教學，但總擔心那些頑固家長會采取極端行為，提出與他同去。整體而言，萊姆斯認為在訪客中加入一名前通緝犯對氣氛不會有太大幫助。

哈，為幫助學生們改善親子關系，萊姆斯甚至找來了麻瓜資料。這個西裏斯知道，還調侃他快從教授升級成母親了，不過他沒告訴西裏斯，其中也有不少是關于伴侶關系的，畢竟不管怎麽說，他和西裏斯肯定都算得上心理健康的窪地。對了，他想起來了，為什麽他快上課了還在走神考慮氣味的問題——是費洛蒙。

他前陣子讀到這個觀點：當你深愛某人，而那人恰好也深愛你，那麽你就能聞到那人身上特有的味道，而且只有你能聞到，這是你們從基因層面互相吸引的證明。事實上，萊姆斯的嗅覺的确能幫助他确認西裏斯的存在，幾乎跟西裏斯同樣靈敏，但他很少提起，也不會像西裏斯那樣明目張膽地湊到另一個人頸邊聞。要是讓西裏斯知道，那家夥會變得得意洋洋，萊姆斯也再沒法取笑男朋友正跟大腳板愈發同化了。

如此看來，許多事都不是無緣無故的。說實話，對那項理論的發現之于萊姆斯算是一個小小的驚喜，仿佛他跟西裏斯自發對上了某種暗號，所以他立刻深以為然。他正處于悄悄享受這點的幼稚竊喜當中，西裏斯今早卻突然跟吸入他的氣味同樣輕描淡寫地告訴他，自己聞不到他了。

但西裏斯應該就是字面意思。以萊姆斯的了解，西裏斯這輩子跟隐晦壓根無緣——呃，除了在衆人面前以只有萊姆斯能聽懂的方式偷偷調戲他的時候——即使西裏斯知道關于費洛蒙理論，也不會以這種方式對萊姆斯暗示什麽。在認真的事上，西裏斯一貫直截了當，而萊姆斯相當确定他們對于這段關系有着對等的認真，如果連這都是假的不如說他的人生就是謊言。

學生們陸續抵達，從家或營地趕來的學生如果沒有突發情況，通常到得要早些，就在附近由萊姆斯安排住宿的學生反而常常貪睡到最後一刻。萊姆斯原本倒騰來了一張二手會議桌，用類似研讨會的形式上課，拉近大家的距離，不過學生增加後這張桌子就不夠大了。他目前的做法是讓其他年級暫且在旁邊的小桌預習和寫作業，但上課的聲音會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他大概需要再租一間房當自習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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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海倫舉手提問，“你不是說三年級這節課才講格林迪洛嗎？我們現在應該學電力和自來水。”

“你記錯了！”喬忙道，“該學電力的是他們！”

“毛孩子才學那些！”“我們上周就該學格林迪洛了！”

三年級學生紛紛抗議，場面一度混亂，萊姆斯站起來制止所有人并就自己的失誤道了歉，大家才罷休。雖然聽上去有點諷刺，但這些受歧視的狼人孩子出身巫師家庭，大都輕視麻瓜事物。無人帶領他們拓展眼界，缺乏教育的黑暗角落，偏見只會恣意生長。

不管怎麽說，搞錯年級這種失誤都太低級了。萊姆斯忙調整狀态、集中精力，總算勉強完成了上午的教學。小學堂的午飯跟霍格沃茨一起做，小精靈們通過有求必應屋送來，大部分學生一邊護着盤子一邊狼吞虎咽，萊姆斯每次看見這一幕，都祈禱有朝一日能幫他們改掉像動物一樣護食的毛病。正因如此，他必須讓這些孩子（雖然有兩個一年級學生年紀比他還大，但萊姆斯就是感覺他們是孩子）活出人樣，不管他要為之付出什麽。

“我去跟送飯那邊聯系一下。”他站了起來，羅迪立刻盯上他沒吃完的食物，“請你們安靜地午休，打擾通話會影響以後幾天的食物供應。”

“建議他們多送點炸雞腿！”亞伯在他身後嚷嚷。

萊姆斯搖搖頭驅散內疚，盡管這種小謊言無傷大雅，但他還是感覺自己帶了個壞頭兒。不同于霍格沃茨，他可能是這些學生在人類社會的唯一導師，很難不覺得壓力山大。

飛路粉……唔，薩沙每次收拾完都把盒子放在固定位置，好孩子。萊姆斯捏起一小撮撒進爐子裏，跪下将頭伸進綠色的火焰。該怎麽跟西裏斯解釋？說因為氣味的事也太傻了，而且在爐子裏也聞不到什麽。聊聊租自習室的細節好了，這也不算撒謊，等晚上下班萊姆斯說不定又會忘記。

傳送一如既往的不舒服，他眨眨被熱氣熏得有些睜不開的雙眼，期待看到西裏斯正一邊吃飯一邊安撫周圍簇擁的狗狗。然而非但西裏斯沒在桌邊，狗狗們也都關在籠子裏。顯然有人給他們添了食物和水，确保他們不會餓肚子——但西裏斯去哪兒了？

萊姆斯滿腹疑問地抽回腦袋，又撒了一撮飛路粉。家裏似乎同樣空無一人，他試探性地喊了幾聲，沒聽見應答。所以西裏斯既不在狗狗之家，也不在他們的家，難道是狗糧那邊出狀況了？但賣方是熟人，錢貨交易的事情不太可能折騰半天，而且如果真有麻煩，西裏斯一早就送信兒給他發牢騷了。

他起身坐到辦公椅上，發了會兒呆。別跟個傻姑娘似的胡思亂想，他告訴自己，說不定是哪條狗狗消化不良被帶去看獸醫了呢，讓西裏斯知道你在糾結什麽，他準會笑掉大牙。可西裏斯那句話像個幽靈一樣徘徊不去，西裏斯聞不到他了……他當時怎麽沒聞聞西裏斯呢？有什麽可忙的。現在最快他也要晚上才能确定還自己能不能聞出西裏斯的氣味，等下班——真的要确認嗎？

如果某天你發現那味道消失了，那麽十有八九就是你們中的一個不愛了，文章裏是這麽說的。直到昨晚，萊姆斯都沒覺得他跟西裏斯之間發生了什麽質變。當然，毫無變化是不可能的，比如他們對彼此身體的欲求不再那麽強烈，前戲之外的吻也變得短暫潦草，幾經周折确定自己在和平生活中的事業後，他倆都變得越來越忙。昨天萊姆斯洗完澡，在西裏斯上床前就睡着了，早起時稀裏糊塗的，也沒想起聞西裏斯的味道。起初萊姆斯有計算他跟西裏斯在一起的天數來着，不過數到兩百天左右之後他越發丢三落四，索性不計數了。

他們對這種生活習以為常，所以原因會是失去新鮮感嗎？西裏斯從上學時就很容易無聊，而他們已經走到第三個年頭，比起兩人第一次接吻時萊姆斯的期望，這可以說是賺大了。有些人可能此刻已經開始懷疑伴侶在別人那兒，但萊姆斯不認為西裏斯會出軌——至少不會采取實際行動，西裏斯有可能對其他人動心（想想看，西裏斯那樣的男人怎麽可能只有萊姆斯一個選擇？），但不可能玩蠟燭兩頭燃那套，西裏斯厭惡欺騙。

也可能潛在第三者還沒得手，西裏斯覺得自己只是去跟朋友聊聊，抱怨抱怨無趣的男友，而那個人會安慰他，補足萊姆斯做得不好的部分。萊姆斯梳理了一下這段時間兩人交流的內容，沒有什麽特別的名字出現，不過他意識到那些對話實在乏善可陳，相當有可能并非他倆生活狀态的完整體現。即便西裏斯遇到了誰，他也沒法知道。

不，現在就假設西裏斯有外遇未免太早。萊姆斯一向認為兩人彼此相愛時是看不到其他人的，以劈腿結束的感情，其實在劈腿發生前就早已結束，第三者的出現只不過提供了動力而已。可能性更大的選項，是西裏斯對他的感覺已經消失，而他們還在慣性中生活，沒意識到新的人生節點悄然降臨。

等等，變化的一定是西裏斯嗎？他呢？他是否還愛着西裏斯？

當然。

這個詞來得過快，幾乎像是他不能接受任何其他答案一樣。于是萊姆斯耐下心梳理了一遍自己跟西裏斯的前塵往事，一件件列出那些他可能會不再愛西裏斯的原因。西裏斯是個大混蛋，但那些真正混蛋的事從來沒能撼動萊姆斯的感情——嗯，與其說是感情，或許不如說是執念？他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是自己美好的少年時光，和驚豔了他少年時光的人，所以當他終于能跟那個人在一起，他發現……

不對。

他愛着西裏斯。

即使他将西裏斯同居期間暴露的所有小毛病一一列舉，他也僅僅發現自己愛西裏斯的方式變得與十六歲那年有點不同，就像他倆都變了一樣。

不，他甚至開始想念那些小毛病，它們是西裏斯實實在在擁抱着他的證明。

他想念西裏斯，雖然他們早上才見過。

如果他們中有一方不愛了，那一定是西裏斯。

萊姆斯設法完成了下午的授課，但同學們都發現他沒什麽精神。他推脫說自己感冒了，提前放學，敷衍過那些慰問，将自己關進辦公室，捏着一撮飛路粉犯猶豫。巫師社會無視物理距離的交通方式此刻顯得令人苦惱，他要麽在幾秒內毫無心理建設餘地地到家，要麽步行到後半夜。萊姆斯選擇前者，時間還早，西裏斯至少過一個小時才會到家——

西裏斯站在他對面的餐桌邊，動靜很大地使勁兒擤鼻涕。

“下午好啊，今天很早嘛。”西裏斯甕聲甕氣地說，兩眼發紅而且淚汪汪的，“好像更嚴重了，我睡了一下午，但現在可能還是有點燒。”

“你感冒了？”萊姆斯大步走過去試西裏斯的體溫，的确有點燙，“下午沒去店裏？”

“起床時就不太舒服，拉貨以後我整個腦袋嗡嗡響，肯定是燒起來了，我就給大家夥兒加了吃的，拜托安多米達下午幫我遛狗，回來休息了。”西裏斯将紙團丢進垃圾桶，“咦，你包呢？”

“噢？呃，我可能忘記帶回來了。”萊姆斯說，“所以你說你聞不到我……”

“我這一天都沒聞到任何東西，而且現在鼻子裏就像灌了水泥。”西裏斯抱怨，躲開他去洗手，“你最好離我遠點兒，這兩天幹脆住宿舍。要是我傳染你，你再傳染孩子們，那就精彩——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萊姆斯從背後抱住他，埋頭深深吸了口氣，沒錯，一點都沒變。

“別想。”他說，“我來照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