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憶起

憶起

不知道是不是近鄉情怯，他跟了兩人一個下午都沒敢靠近，擔心這只是美夢一場。

路易斯慫恿他:“萬一她也在等你呢？”

見兩人動作并不那麽親密無間，他也被說得心動了，追着兩人的身影離開了攝影展。

跟着他們到了火鍋店，男人一個人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上，食之無味地往嘴裏送菜。好不容易蘇念起身離席去廁所補妝，他也借此機會跟進了那條長廊。

安景明站在女孩身邊挽起袖子洗手，她全然不察身邊那個人高馬大的西裝男人在看她，只顧着塗勻唇瓣上的口紅。

待她整理完她的妝面，她才注意到身邊這男人已經洗了半天手了，怕是皮都能洗下來一層。

輕飄飄地瞟了眼那潔癖男，出乎意料地玉樹臨風，但蘇念沒有多想，她趕着回去實施自己的計劃。

餘留安景明呆滞在原地，愁悶到無處發洩。

是沒有認出我，還是根本不想認我？

他想不明白，哪怕他由于事發突然沒有說明自己的病情就離開了，也不該是這樣的見面場景。

這一個岔神，跟丢了他們。

還好他通過特殊手段找到了他們的位置，雖然相遇的正式場面是她與另一個男人接吻，但他仍為最終得到了女友的聯系方式感到快樂。

昨天半夜遭遇暗殺，安景明處理幹淨那批人後，天已經微微亮了。他想到自己手機裏的女孩課表，心頭一軟，換了身衣服就來尋她。

可她卻親口告訴他:“有了新的男友，早就不愛他了。”

蘇念不知道安景明在她離開後在椅子上枯坐了半天，她一身輕松，以為自己成功甩掉了男人，哼着歌踩點進了教室。

Advertisement

然後被老巫婆抓住上臺寫題目，直接死在臺上。

都怪安景明害我遲到！

女孩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他的親近态度，才會下意識地把鍋甩到男人身上，她只當自己過于讨厭他。

忙碌的時光總是過去得很快，到了晚上回到家，蘇念已經頭都擡不起來了。迅速搞完吃飯和洗澡，就爬上床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安景明影響太深，她居然夢到他。

還是少年時期的他，穿着藍白校服。眉毛很齊整，沒被一道淺淺的傷疤斷開。他在焦急地踹門，動作很粗魯，仿佛要入室搶劫。

難道真的是個混混？

雲霧退散，那間房子的全部展露了出來，是一間破舊的校舍，外面的路上鋪滿了沒有人清掃的落葉。她站在上帝視角，清楚地看到了門把手上有一把小鑰匙。

這是在幹神魔？

拆遷？

畫面裏開始出現聲音，有個女孩的抽泣聲從門內傳來。蘇念樂了，畫面升級了有錢請配音了是吧。

聽着聽着她發現不對勁了，那哭聲怎麽這麽耳熟？正當蘇念企圖轉換視角，看看裏面的人是誰時，門“嘭——”地一聲砸在了地上。

灰塵四起，臉色蒼白的哭泣女生出現了。

是她自己！

哪怕眼睛顏色不對，臉也有些細微的改變，但是蘇念很确定，那就是她。

有點好笑，原來記憶的觸發點不是她追了半天的喬煊，而是她失聯兩年的前男友——安景明。

畫面裏少年輕輕地揩去女孩面頰上的淚水，輕聲安撫她因被人鎖在雜物室而恐懼脆弱的心。兩人靠得極近，不需要旁白蘇念就能感受到他們在暗生情愫。

原來是典型的英雄救美啊。

女孩扯了扯嘴角，無聲地笑了笑。

後來的那些記憶，不再以電影的形式呈現了。它們如同被人擠進了針管，蘇念覺得頭頂一疼，那些記憶入雪崩時崩垮的雪山，大量傾瀉入她的腦袋裏。

等她再次醒來，周圍已是漆黑一片。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臉，涼涼的，她不确實是沾了地上的流水還是她自己的淚水，但她已經不計較這些了。

她終于想起來了，她根本不能算是人。

撐死就是一串數據，一個乙女游戲裏的女主角。萬人迷是她的人設，玩家以她的身體體會着受歡迎的生活。

他們愛她，是游戲設定成這樣的。

喬煊遲早會給出他的聯系方式，是因為劇情就是這麽設定的，他們會如膠似漆地相親相愛，直到前男友的回歸打破一切。

哪個女玩家不愛修羅場呢？兩個帥哥為自己大打出手争奪着她的愛情，電視劇裏老生常談的故事罷了。

世界意志狂妄自大睥睨一切，在第一次發現蘇念覺醒了個人意識時，竟然直接抹除了她的記憶，控制她回到之前的那個聽話的人偶狀态，維系着這個游戲世界的正常運行。

但它萬萬沒想到的是，她擁有了一個系統。

一個從其它位面逃亡出來的智慧光腦。

蘇念想起那個像雪媚娘一樣的混圓光球，雖然它總是毒舌得很，但大部分困難時間都是它在刀子嘴豆腐心地幫她。

兩人相處最多只能算是各取所需，現在身邊沒有它的叽叽喳喳，倒是有點懷念了。

不過大概率已經死了吧，她若是被重啓了數據，系統也注定難逃一劫。

下一秒，漆黑的世界亮起了，像是有人打開了房間的燈。

擡首望去，那些不是燈。空中漂浮着一句句發着白光的字：

“官方還蠻會做人的，叫他們優化女主長相真的優化了。”

“初戀男友回歸的那幕好刺激！太會了！”

“聽說還有一個可攻略角色，但是還沒出場，希望是個有成熟男人魅力的男主。”

……

在此之前，蘇念還看到過這些玩家的評論三次。前兩次她看完以後醒來都忘記且會身體不适，現在看來當時的記憶就已經被做了手腳。

久違地重逢這些高高在上的玩家點評，她沒有了以前的那些憤怒與絕望，相反蘇念有點高興。

不是氣瘋了，是發自內心地高興。

難怪她會排斥親密關系的建立，是因為1.0版本的蘇念在上次發現這一切都是無法改變的現實時，企圖自毀卻未能成功，在被徹底消除前，給自身下了死命令:

不要與任何人建立親密的關系。

蘇念1.0估計想着這樣或許2.0就能避免被劇情推動着攻略其它數據，仿佛小說中修煉無情道的人都習慣性地斷情絕愛。

确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她不夠了解自己又或是在險境中情态匆忙忽視了這點，沒想到2.0會為了找回記憶，用盡手段追求喬煊。

如今，劇情還在正軌上。

白費功夫。

不對！肯定有什麽被忽視了！

女孩頭昏腦漲，腳底生寒，全是氣力似乎被抽空，無力地躺在地上，目光失神地盯着滿天繁星般的測評語。

這裏面一定有她沒注意到的細節，沉住氣。

功夫不負有心人，左上角一段對話吸引了蘇念的注意：

“安景明這個人設是不是有隐藏身份？”

“聽說最開始的版本有涉黑，一測玩家說删得亂七八糟的沒有性格魅力，現在又打算改回來挽回人氣了。”

怪不得少年時期的單單性格嚣張男生會轉變成了強取豪奪的男人，也就是說每次測試都會有所改動。

蘇念扪心自問，改動的只有安景明嗎？

實際上她也沒能這場“數據災難”中保全自己。

她的臉，高中時期并沒有這麽明豔大方，更傾向于清新的鄰家女孩類型。沒有人會不喜歡變漂亮，可如果那變化是不由主人控制的呢？

更為聳人聽聞的是，哪怕現在她恢複回了記憶，她仍然沒有那段和安景明分別後到被球砸砸到失憶的那段記憶。

游戲裏的描寫一筆帶過：

“一晃一年過去了。”

所以他們作為一串數據，直接被跳轉了過去，睜眼便是一年後。那段時間由于沒促進劇情的發展而不被需要，身為紙片人的蘇念也就被剝奪了那段時間。

一顆球會讓人失憶嗎？

不會，她通過身體邊的不停流動的“流水”了解到，游戲劇情裏是沒有這麽設定的，這是那顆球為蘇念和喬煊結下真正的聯系的助攻。

歡喜冤家路線。

蘇念冷笑一聲，心中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無非是在執行強制清除記憶計劃時遇上了1.0的抵抗，導致所有記憶都受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認為安景明是蘇念1.0的男朋友，而不是她的。

但她由衷地感謝1.0為她設置的恢複記憶觸動點——安景明，幫助她不再被這些所謂的萬人迷生活迷惑。

意念一動，她就看到了另一條玩家吐槽:

“動物吸引力的設定好傻白甜啊，策劃沒成年吧？”

是的，她想起來了，她在18歲以前沒有這麽強的動物親和力，而這個特點是随着那份“飛來橫財”的遺産繼承一起到的。

在18歲前，蘇念是一個丢在人群裏沒有任何突出特色的普通女孩。

18歲，是游戲故事的開端，是女主角夢幻之旅的開始。只是對于她來說，站在一個渴望自我的紙片人的角度，是地獄之門的開啓。

女孩疲憊了，任由越漲越高的水漫過手掌的高度，她懈怠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