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妖孽的老男人
妖孽的老男人
一場秋雨以後,天氣便漸漸寒涼起來。
俞笙婉耗費大半月時間宅居家中将手頭的劇本研讀通透,其後又找來沙氏的英文原着來看。盡管只有高中畢業,俞笙婉卻完全不是空有副娴美皮囊的繡花枕頭,何況在江昊年身邊住過十年,男人在接她回來之前,一直長居國外。而他的前妻陸雅言,更是不折不扣的虔誠基督徒。從前,笙婉經常做的一件事情,便是在午後葳蕤花木間,捧一本厚重的原版《聖經》,用娴熟的英文為陸雅言讀一段《舊約》。
Like a gold ring in a pig’s snout is beautiful woman who shows no discretion。
幼時她便深谙這句古老箴言【注:來自《舊約。箴言》】——女子美貌而無識,如同金環帶在豬鼻上。
生的再美的女子,被人世的煙火一熏,頓時便要失去大把純真與嬌俏,而讀書明智,大抵可以晚幾年才淪落成死魚眼珠。
讀完原着後,俞笙婉才找來名片,給章無咎打電話,剛響了兩聲對方便接起。
“你好,我是章無咎。”一把嗓音沉靜文雅,不似一個已過六十歲的老者聲音。
“章先生,你好。我姓俞,是任子謙先生讓我聯系你,請教一些關于劇本方面的問題。請問,您現在有時間嗎?”
“是這樣的,俞小姐,我正在T大給學校的劇社排練,晚上會有演出和假面舞會,你方便的話,歡迎來參觀。”其實這話已經有些唐突了,畢竟俞笙婉是大明星,是公衆人物,一般情況下不會随便抛頭露面。
笙婉只猶豫了一秒鐘,便回答:“可以,那章先生,請告訴我具體時間和地點。”
對方便笑了,聲音中滿載笑意,“俞小姐,那我就代表midsummer 劇社歡迎你。”
呵,midsummer 劇社。
仲夏劇社。光聽名字便已經很莎翁很文藝了。
因為不願張揚,便穿着簡單戴了帽子出門,連助理都不用,笙婉自己開車出了門。
外面天色暗沉,傍晚下班時刻路上正車流如河,蜿蜒着繞了城市一圈又一圈,打着尾燈,熒熒的光芒在昏暗的天色下閃耀,又安全又溫暖。一幅人間太平的畫面。
俞笙婉車開得很慢,她提前出門,并不着急,在一個九十秒的紅燈等待間隙,覺得有些氣悶,便開了車窗通風。
涼風甫一撲上面門,她眼角一斜,突然凝住了神。左邊車道停住的加長轎車上,正端坐着的男人,不是江昊年是誰?
江昊年身邊坐着女伴,無遮無躲坦然坐在男人身邊,露着一張嬌美的臉。笙婉輕掃一眼,擡手将帽子再拉低一些,看見面前還剩一分鐘的紅燈,一踩油門“噌”一聲将車開出去。
這邊江昊年的司機微微側身說了一句:“江先生,剛剛那個好像是俞小姐的車子。”
“恩……是嗎?”江昊年靜寂的眸子一點波瀾都沒有,面色如常。
倒是身邊的女伴好奇問了句:“噫?是大明星俞笙婉小姐嗎?據說她一直好低調的,剛剛是她闖紅燈了?”
沒有人回答她,綠燈後,司機繼續開車,江昊年看着窗外一片車河尾燈,半晌說一句:“Lisa,你想要什麽禮物?”
前面的司機一愣,到底還是會有這個問題。這位小姐在江先生身邊已經快一年,實在屬于保質期極長的一位了,江昊年大方,但凡送女伴禮物,從來不會吝惜,每每差人買了送過去,包裝精美,價格昂貴,不會委屈對方絲毫。可是一旦他主動向對方問出來要什麽禮物時,便是他預備抽身的時候了。
女子面頰泛起一陣緋紅,不知是羞澀還是赧然,喃喃道:“我不叫Lisa……我是Gigi哎……”
可是對方已經不願再說一個字。
笙婉将車開進T大的時候,天已經徹底暗下來,校園裏白色的路燈在地上倒出細長的影子,有涼風吹過,卻一點也未現出秋天的蕭索來,周五晚上的T大校園喧嚣沸騰。俞笙婉沒有過大學經歷,咋一見到,覺得有些訝異。
但還是立刻如約将車開去章無咎電話中交代的禮堂那裏,校園中有顯眼的地理明細,并不難找。俞笙婉的坐騎是一輛簡單至極的尼桑轎車,江昊年在她拿到駕照的時候給了她車鑰匙,“小婉,作為公衆人物,狗仔能通過蛛絲馬跡幹預你的生活,所以開名車不是高明的選擇。”
她是無所謂的那一個logo的,學車時候,開了江昊年的法拉利練習,她也沒覺得與開尼桑有什麽區別。所以說關于奢侈品的消費,也是一件仁見智的事情。
停車後,看看時間,倒是提前了不少,趁着天黑,便放肆自己取了包坦然地下車向禮堂走去。俞笙婉今天穿一件米色毛衣,以格子襯衫打底,毛衣寬松,針法很大,松松垮垮罩在藍色仔褲外,更加顯得瘦。帽子也是休閑至極的水洗牛仔貝雷帽,拉很下,遮到雙眉以下,如果不去考慮這一身打扮的品牌與花費,很難不認為這活脫脫就是一個簡單的女大學生。
所以一直到禮堂入口處,笙婉都一路暢通無阻,倒是在門口被一個女學生攔了個正着。
“同學,你是來參加假面舞會的嗎?請到這邊來領面具。”
笙婉松了口氣,被女生領着到禮堂旁邊的一個隔間門口。“這裏有今晚舞會的面具,你可以自己選擇,然後戴好面具進場,我們的舞會半個小時後進行。”女生說完,也沒多看笙婉,便轉身離開。
隔間桌子上擺放着形形色色紛繁絢麗的面具,有中規中矩的油彩塗鴉,有詭異的哥特式,還有插着羽毛的印第安式樣,滿滿擺了一桌面。笙婉有些猶豫,不知道要拿哪一個。
“這位戴帽子的美麗小姐,您覺得這一個怎麽樣?”笙婉聽出正是電話中章無咎的聲音,轉身一看,不禁低笑出來。
對方戴着金色的威尼斯面具,覆蓋了整張臉,上面附有大量雕刻紋飾,翩翩而來,像極了電影中中世紀的王子。
老王子章無咎拿着另一件金色面具,對笙婉微微欠了欠身,“歡迎尊貴的喬特魯德王後陛下。”然後牽起笙婉的手,優雅俯身印上一記手背吻。面具的金屬感印到手背上,有微微的涼。
笙婉看不清對方表情,面具有這樣的用處,遮住人所有的喜怒哀樂,不管面具下的那張臉此刻是喜上眉梢還是氣歪了嘴,面具統統會将它們過濾幹淨。
“章先生,作為紳士,這個吻還是應該我先伸出手吧?”
“那我豈不是要先準備手杖和白手套?”章無咎将手中的面具遞給笙婉,“俞小姐,我很高興你能來。”
笙婉取下帽子,戴上面具,是和章無咎面上戴着的相差無幾,一樣的金碧輝煌,濃濃的貴族氣息,剛一戴上,滿滿一面上都是溫涼。在十八世紀以前,威尼斯人們外出,遑論男女,統統戴着面具,歐洲的着名的狂歡節便源于威尼斯貴族攜着面具掩藏于人群中,肆意狂歡的過往。
章無咎在笙婉摘下帽子的片刻看住她,白且小的一張臉,一雙眼睛安靜如水,哪裏像娛樂圈裏那些被物欲蒙蔽視線的人造美女們。“俞小姐,你很美麗。”章無咎直言不諱,他是老派的紳士,又在異國浸淫過,看見漂亮的女子不會吝惜贊美之詞。
聽到贊美自然心情好,笙婉挽過章無咎的臂膀,對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來。“謝謝你在我沒有化妝,也沒有穿喬其紗裙子的時候仍然誇贊我。”
由章無咎挽着步入禮堂,雖然有過很多次走紅毯的經歷,此時笙婉還是有些緊張,禮堂裏外已經有很多人,喧嚷聲不絕于耳,幸好有臉上一紙面具傍身,否則被認出來的确會比較麻煩。可是,此時,心裏卻充滿了一種刺激的歡愉,好似一次可以被容忍的無傷大雅的的逾矩。
這樣想着便歡喜起來。在角落的休息處坐定了,伸手拿前面椅子上放着的開心果來吃。章無咎接了個電話回來,看見笙婉面前一攤果殼,微微怔了怔。
“你很餓嗎?”
“沒有哎……就是覺得這個氛圍很好,适合大吃,沒人發現。”笙婉看看不遠處在做準備工作的學生們,說:“你不要去忙嗎?”
“不用,我已經退休,現在來學校,只是玩票而已。完全随心所欲。”章無咎就着笙婉身邊的椅子坐下來。
“呵,真好啊,可以随心所欲。”笙婉不禁感嘆一句,“自由的生活是最好的。”
“你不自由嗎?”
女子似乎想了很久,放下手中堅果,右手扶了扶額,“我沒有那麽好命,美好青春要用來扮演一個深宮寂寞的皇後,最後,所有愛她的人都要離開她。”
“這大概就是美的宿命吧。笙婉,你看你那麽美,連我這樣一個很老很老的男人,都覺得你就是喬特魯德,注定要被愛囹圄。”笙婉只看見章無咎面上雕镂精致的花紋,附在黃金色的金屬上淡淡放光,男人的表情無法看清,可是聲音卻異常清晰,在鼎沸的人聲裏顯得清越而且動聽。
妖孽的老男人,說一個普通的句子都能透露出舊情意,把平淡字詞念得宛如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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