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房內炭火

房內炭火

蘇家小院有一棵柿子樹和一顆桂花樹,桂花被雨水打落在泥土裏,而結滿樹的柿子紅彤彤,在夕陽照耀下閃着橘光。院子一角架一竹架南瓜藤,藤蔓好動,直接躍到了桂花樹枝,挂了兩個橢圓黃皮南瓜,像是桂花樹結的大果子,不輸柿樹風采。

黃昏近,夕陽斜,炊煙升。

因秦钰主仆是客人,蘇家晚餐便沒讓兩人插手。

蘇木摘下一個橢圓黃皮南瓜,去皮去籽,瓤切成塊,放入大米,放上水,再加幾顆大紅棗,煮了一大鍋南瓜粥。

山上濕滑,沒去打獵,還好自家圈養了四五只母雞,三只大公雞。大公雞比母雞要補,殺一只,放些八角大茴蔥姜,加點百合片,放到小竈上頓兩個時辰,最後撒些鹽。乘上一碗,清淡滋補,好喝得緊。

有湯有粥,怎少了主菜主食。主食好弄,大白饅頭剛出鍋,又軟又香。

秋收的花生剝開,放點糖和鹽,加勺油,爆炒後香噴噴,脆嫩可口。這田間青蛙多,剝皮爆炒,肉質鮮嫩。這不,兩碟下酒菜便有了。

去村頭李二狗家割兩斤精肉,配着屋後種的小青菜炒一炒,一大鍋,這算是主菜。

蘇木又見秦小牛釣得草魚中有兩個半斤沉的,拿來刮鱗去髒。辣油、調料、自制的酸菜滾一鍋水,切斷放入,草魚雖不如白鲢少刺,倒是能做得一大盤水煮魚。

螃蟹吃腐食,需清水裏放一夜,去去髒物,待明日中午蒸掉。

秋風起,蘇秦兩家便在廳內用餐。

蘇木寡言不善飲酒,席間照顧着兒子小碟用餐,一雙布滿厚繭的大手卻很靈巧,只見他夾一小塊魚肉,用手指捏魚刺,兩三下便把細小魚刺挑幹淨,放入兒子嘴中。

廖雪鳶拿了一小壺蠍子酒,山下人家,誰家都有蠍子酒。息風鎮痙,攻毒散結,入口甘冽,來幾杯倒是極好。

廖雪鳶存了套話的心思,席間不停邀秦钰同飲,約莫三兩下肚,她狀似不經意聊道:“钰子,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吧,像你這般大的青年,孩子都有七八歲的。要不要嬸子給你說門親事。”

秦小牛和蘇小碗各叼了塊青蛙後腿,豎着兩耳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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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钰不在意道:“我這身子骨,不知幾年活頭。娶妻只怕耽誤好姑娘,不若趁現在好好活着,度過餘生,倒也是惬意。”

廖雪鳶和蘇木皆一驚,趕緊瞥一眼女兒,見小姑娘低眉垂眼,不知在想什麽。

廖雪鳶拍桌,酒杯落地,怒道:“一大老爺們,怎說這喪氣話!病得治,媳婦得娶,兒子也要生。即便沒法活到七老八十,不能努力活個四五十歲嘛!人生在世,體會了為人父為人夫的樂趣,才不枉此生。”

秦钰聽廖雪鳶一頓沒理的争辯,知道她是心善,怕自己像落魄的書生似的,故作大氣卻掩飾自暴自棄,抿抿蒼白的唇忍住笑意,賠不是道:“嬸說的是,我常來叨擾,可見是願意努力活着。”

“那倒是……我看不若今年秋冬你便住在我家,天天泡溫泉,肯定會好的。”廖雪鳶接過丈夫拾起來的酒盞,擡手倒酒,說道。

“謝謝嬸子好意,但我家餐館要開的,離不得人。”秦钰舉杯一飲而盡,算是委婉推辭了。

因說到秦钰的寒疾,一家人的興致皆不高,勉強笑飲,早早撤了席。

蘇家有兩間廂房,算是為秦钰主仆常備的。床褥被子曬了一下午,廖雪鳶已給鋪好。秦钰神色清醒,脫了外衣,放下發冠,端坐在床邊,手中把玩着玉簪。

他是在花馍蒸籠裏發現的,除了小碗拿了花馍,旁人沒碰過。肯定是蘇小碗放在裏面,是謝禮嗎?大钊朝人民愛玉,及笄、弱冠、登科、洞房……凡人生大事皆會以玉為簪,即便尋常百姓人家手中也會有玉飾,因此外邦又稱大钊朝為金玉王朝。所以送他玉簪為謝禮,也不足為奇。

怪就怪在,這是和田玉所做。這塊和田玉料子不算優質,可玉價不便宜,這簪子估計到百把銀兩了。簪子根部刻有‘玲珑’字樣的印章,是京城有名的玉鋪店的名號。

秦钰想起與廖氏母女的初遇,兩人不像買得起這種飾物。至于蘇木,秦钰眯眼,想起蘇木兄弟二人京城口音,初到臨墨縣城說是投奔親戚無門,租住在餐館附近。當時,他不是沒懷疑過兩人是為他而來,可不久,與廖氏相認,搬到鄉下,生兒育女,過起日子,讓他絕了念頭。

這簪子又勾起了他的懷疑。蘇木兄弟那穿着粗布麻衣卻不掩的冷峻氣質……秦钰長嘆一聲,罷了,左右相交多年,雖未成知己,卻已親似家人。

“噔——噔——噔——”

門外傳來蘇小碗的軟糯的聲音:“秦哥哥,娘親讓我給你送些炭火。”

秦钰微微一笑,将玉簪置于袖中口袋,開門。

秦钰展現一個慈愛的笑臉,摸摸小碗的頭:“謝謝小碗。”伸手想把炭火盆接過來。

蘇小碗一個彎腰,躲過秦钰伸來的手,穩穩當當地端着炭火盆竄進屋內。她把盆子放在桌上,坐定,笑眯眯說道:“娘親怕你冷,特意生了炭火。剛燒好,滾熱滾熱的。秦哥哥過來烤一烤。”

燒炭已滅了煙,唯有紅紅的暗火不斷散發熱量,想這一夜,屋內溫度怕是要比盛夏還熱幾分吧。

秦钰無奈搖搖頭,坐在小碗對面,伸手烤火,感覺徹骨的冷去了幾分。他調笑道:“我簡直比皇家公主還要嬌弱幾分呢。”

蘇小碗聽言,笑臉耷拉下來,心疼說道:“這老天真是不長眼,秦哥哥那麽好的人,卻要受折磨。”

秦钰食指抵唇,眨眨眼睛,頑皮的模樣讓小碗的心錯漏幾息。

“小碗慎言,老天爺可會聽見的。”

蘇小碗不以為然撇撇嘴,嬌蠻可愛。她伸出手烤炭火,低頭不說話。

“怎說你半句話便生氣!小孩子脾氣……”秦钰拿指尖觸她的指尖,一觸即離,有些撒嬌的意味。沒想到剛離沒有一指,卻被一把抓住!

蘇小碗将秦钰雙手握于自己的掌內,擔憂道:“怎麽這麽冷?”好似冬日在外放了一夜的井水。

小時候娘親冬日裏把自己的冷手揣進自己的懷內,蘇小碗覺得特別溫暖,不禁喃喃出口:“好想把秦哥哥揣進自己懷裏。

說罷,一驚,松了手!太不矜持了,趕緊擡眼看秦钰,怕他臉上看到鄙夷的神色。

只見秦钰正面無表情翻手烤火,似乎沒聽見她的呢喃。只怪暗火太暖,照得兩人一片暖色,小碗沒注意到秦钰臉上飄着的緋色。

小碗長舒一口氣,又不舍得離開,故作鎮定,沒話找話:“秦哥哥,山路濕滑,明日上山讓我……我父親陪你過去,安全。人都說蠍子酒有止痛梳血的作用,我家還有兩三斤,你帶回去喝,對身體好。”

“嗯。”秦钰點頭,持續面無表情狀态。

蘇小碗見秦钰興致不高,抿抿唇,說道:“秦哥哥早點休息,明早見。”

“早點休息。”秦钰點頭。

蘇小碗垂頭喪氣從秦钰房門出來,恰好遇見出恭的小牛。他悄悄繞到蘇小碗的身後,“哇!”大叫一聲。

吓得小碗一哆嗦,一個過肩摔,腳差點踏在小牛身上。她心裏咯噔一聲,踢了小牛一腳:“讓你吓我!差點踩死你。”

“哎喲,小碗你功夫不錯啊!”小牛拍拍土,站起身來。

“跟着娘親學了點皮毛。”小碗羞澀地笑笑。娘親以前是個土匪,大家都知道她跟着娘親學了武藝,但大家都以為她會點皮毛,最多是能打個成年男子。其實,小碗跟着娘親學得輕功,後來爹爹來教,進步飛快,爹爹曾說她如今算是個二流高手。但爹爹說過在臨墨小城輕易不準用武,她便答應了。

“哦。”秦小牛混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你這麽晚還到秦哥房間裏?”

“送碳,不可以嘛!”蘇小碗白一眼小牛。

“好!好!好!可小碗也有十四五歲了,是不是該注意男女大防?!”

小碗慌張瞧一眼秦钰的房間,唯恐秦钰聽見,不許她再似孩子般纏着他。她連男女之情都懂,還不懂男女之防。

她橫小牛一眼,後退幾步,諷刺說道:“現在和你單獨說話,豈不壞了男女大防,我先回啦。”

小牛被噎話,攔住小碗的去路,猶豫再三開口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喜……”

小牛欲言又止的後半句着實把小碗吓得心一顫。她咽了咽唾沫,使勁踩在小牛的腳上,趁他尖叫,一溜煙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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