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林老往事

林老往事

從慈寧宮出，秦钰特意向秦徹請了個谕旨，賜婚小碗和他。

秦徹冷着一張臉，諷刺道：“京城中誰人不知，三叔叔早已娶了個小農女，還寵上了天，又何需朕多此一舉？”

秦徹看蘇小碗在旁邊花癡的笑容，心裏更覺不爽快。秦钰的寵，全給了個沒見識的野丫頭。

“秦氏皇譜上有我的名字，并列的正妻位置要有‘蘇小碗’三字。”秦钰說道，“以皇室子嗣正妻之禮迎娶。”

“小碗，覺得如何？”秦钰低頭，溫柔地說道。

蘇小碗眼睛彎成月牙形狀，撲到秦钰懷中，蹭了蹭，清脆中帶着愉悅：“都行都行~”

秦徹看着蘇小碗過分燦爛的笑容，正如這正午的春光，炫目，卻也明媚。真是紮眼啊。

“三叔叔求的，朕自然應下。”秦徹回，嘴中彌漫似苦似甜的滋味。

皇家大婚啊。

蘇小碗坐在石桌前，吃着點心，品着茶，三分之一的心思看義父林老教她林家槍法，三分之二的心思神游天外地想，自己的婚禮好像還真沒她啥事。

六禮都是禮部備的，嫁衣也由尚衣局的繡娘搞定。本來應該由宮中掌事嬷嬷教授皇家禮儀規矩月餘，被秦钰推了，換成和林老學習林氏槍法棍法。

賜婚後這兩個月，秦钰每日把她送到林大公爵府離開，傍晚時分再來接她回煜王府。

秦钰似乎很忙，蘇小碗越發乖覺，不接觸不熟的人，每日學學武藝，陪老人家聊聊天，晚上回去再與秦钰親熱一番，可以說神仙日子了。

“閨女，看明白沒。來一遍。”

蘇小碗接過扔過來的金/槍，從頭到尾，有模有樣地耍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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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欣慰地點點頭：“不錯，今日就到這吧。”

蘇小碗看看天，疑惑問道：“林爹爹，與平日裏比早了兩三個時辰。”

“走，爹爹帶你去寺廟拜拜佛，沐浴佛光，淨化心靈。”林老一板一眼地說道。

“啥？”蘇小碗疑惑地出聲。

林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從未見過有信佛的舉動，家裏一尊佛像沒有。

“走走走。”林老頗為着急，拽着蘇小碗就往正門去。

剛走兩步，發現自己一身短打裝扮，又急匆匆地回來，囑咐蘇小碗換身幹淨漂亮的衣服，自己亦竄進卧房。

蘇小碗順着換了身桃黃色襦裙，坐在桌前等林老。等了足足兩盞茶的功夫，林老才姍姍來遲。

這一看還真是吓了一跳。平日裏邋裏邋遢，往往一身黑色衣袍的林老，穿了一身儒雅繡金邊的月牙白，頭發也認認真真打理過，挽了玉冠，再配上長髯白須，本就有點仙風道骨的人，越發像個老神仙。

“林爹爹，您這是參佛，還是和佛祖争香火？”蘇小碗戲谑地問道。

林老觑小碗一眼：“快随爹來。爹爹帶你認認幹娘。”

蘇小碗更是大驚。外界都說林老從未娶妻，更無半個妾室，哪來的幹娘？難不成養了妾室。

老人家不坐馬車，不騎馬。帶着她，飛奔了半個多時辰，到了觀音廟山下，也不随衆人走石階，反而拐進了灌木叢生的偏僻小道，一路爬上山頂，在山頂側面找到一塊大石，兩人坐下。

蘇小碗瞧着兩人特意換過的衣服，蹭了灰塵，被山間樹枝拐了數個小口，不禁疑惑，換嶄新的衣服有何意義？

“快看！”林老眉宇間沁着歡喜，興奮地指着。

蘇小碗随林老動作看去，高起的位置讓他們可以輕松俯視山腰間的觀音廟全貌，清楚地看見廟中庭院雲香鬓影的小姐夫人，好不熱鬧。

“今天什麽日子？這麽熱鬧。”絕佳的觀景，開闊的視野，讓蘇小碗也忍不住開心起來。

“”今日是觀音娘娘五月節，京中好多官家夫人小姐都會來此祈願。”林老眯着笑眼，透漏幾分幸福，“還有一刻鐘，你的幹娘就會出現。”

“真的？”蘇小碗好奇地問道。

“對啊，不過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文遠候家的文老侯爺的夫人。”

林老眼神黯了下來，難掩悲傷。而後，三言兩語中，講述了有情人難成眷屬的故事。

林老的心上人姓成，兩家比鄰而居，所以林老和心上人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漸漸兩情相悅。

可悲的是，兩家的家世都太高，林老自不用說，世代公爵之家，成家祖上丞相就出過三個，成姑娘的父親亦是官居一品的大官大儒。

兩家有意約定婚事之時，邊關戰争爆發，大钊節節敗退，差點攻入京中。林老一步步贏取了幾場以少勝多的戰役，然後步步退敵，從一員副将一升再升。

等到林老二十五歲，打退敵軍，約定了十年不犯的契約，回到家中時，已獲得大将軍的職位，功高蓋主，名望極盛。

此時，成家姑娘二十有三，也等了他五年。

不可能成婚了。在他有次無意聽到成父與成姑娘的對話之後。

兩家成姻親，相當于文武相合，整個大钊朝堂，豈不是林家說了算？

皇上不可能準許，故有意賜婚成姑娘與文遠侯聯姻。文遠侯一向親皇派，唯皇上馬首是瞻。

成家姑娘自然不肯，與林老約定了時間和地點私奔。

“林爹爹，您沒有去？”蘇小碗驚呼。如果是她，她肯定會去。

林老點頭，他枯坐一夜，沒有去。

“邊疆說是停戰十年不犯，遼蠻實則并沒有死心。我不能因兒女情長，舍邊疆百姓安危不顧。即便私奔又如何？成成自幼體弱，經不得颠簸……”

成成是林老對成姑娘愛稱，一直保留至今。

林老嘆口氣，遺憾有卻從未後悔：“我打聽了那個文遠侯的嫡子，為人正直善良和善，才學也好……你看現在，這個嫡子繼任爵位後，也不曾納妾，同成成很好，如今兒孫滿堂。成成每年上香，我能看見，她笑得很幸福。”

成姑娘奉旨成婚，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林老從別人口中偶爾得知她的境況，知道她懷孕生子、娶媳嫁女、後來得孫……她過得很好，丈夫和善，子女孝順，一生無憂。

在京城的日子，林老每年都會躲在這裏偷偷望一眼愛人。

“快看！認認幹娘。”林老興沖沖地拍拍蘇小碗的肩膀。

蘇小碗酸着鼻子望過去，是一個很慈祥的老人家，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豔動人。

她肯定過得很好，眉眼間皆是溫和，周遭圍了一圈晚輩，有中年婦人有未及笄的少女，也有幾歲的小娃娃。

“林爹爹，您後悔嗎？”蘇小碗終究沒忍住心中疑問。或許，當年他應了，如今被兒孫環繞，愛人在旁的，就是他。

“不後悔。”林老回答地很堅定，“人生不只愛情，還有家國。我這一生過得很有意義、很快樂，無愧天地、無愧于心。”

林老的回答，深深震撼了小碗。

“我做不到……”蘇小碗小聲呢喃，她無法擁有這種胸襟。

林老摸摸小碗的頭，笑道：“你這樣就很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爹爹之所以把幹娘介紹給你，是想告訴你。你看，即便門第相當，也不一定能相守白頭。愛，有許許多多其他的原因而不得。你與秦钰相伴五載，能成就良緣，來自你那決不放棄的勁頭。何不放寬心呢？”

“謝謝林爹爹。”蘇小碗眼眶含淚。

她雖表現得與尋常無意，卻或多或少忐忑難安。蘇小碗知曉，林爹爹在安慰她。

兩人默默看着遠處的成老夫人進了廟門，又出了廟門，攜着一衆人乘轎而去。

林老心滿意足又戀戀不舍地遠望着轎子沒了身影。他不知道她是否還恨他、愛他亦或已忘了他，他只知道自己一直愛着她。

蘇小碗坐在回府的轎子裏，把林老的事說與秦钰聽。

秦钰沉默許久，他不曾知曉這個故事。

他抱緊小碗道：“如果五年前，我不知如何選。但是現在，家國天下都比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