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荷塘青色減,萬畝蘆花開。
欽天監裏黃了一庭銀杏,原是清秋将至,四公主也該回宮了,只是半月前鞑靼首領殺了大明使臣,皇帝老兒朱棣戟下技癢,親征漠北鞑靼,由太子爺朱高熾監國。
四公主因太子殿下贊譽唐覺齋的那幅《洛神乘鳥圖》暗中置氣,太子朱高熾初擔大任,對奏章裏的前事不甚熟悉,酷似落湯的螃蟹——手忙腳亂,四公主朱笑萼又拉不下臉派太監去上奏,所以一直耽擱在半山野坡上,也沒有秋襖傍身,幹癟癟地凍出一身病來。
朱棣帶軍北下,從前在宮裏禦前伺候的上千個皇仆都休了個好假,晨昏定省也換了東宮太子府裏的人來照顧朱高熾在養心殿裏的瑣碎。
譬如為朱棣禦前奉酒的司醞女官,她如今就成了閑職。
欽天監裏派了兩三位天文科的靈臺郎随行預測風雨,朱棣請了老國師廖均卿為兩軍戰事占吉兇,廖均卿以病重推辭,力薦五子廖信厚與君同行,順便特請皇恩,攜了廖魚年同去,廖魚年又勸薛藻寺扮作侍女模樣也乘着車馬前去。
臨行前還是好日子,剛出京城三裏地便砸起冰雹來,軍陣中重甲聲逼天,通衢越巷的士卒們踏出了一條鐵河,雨點打在重重铠甲上,擊出一首有首無尾的壯曲。
朱棣戰心似箭,下令全軍務必夜裏趕路。
領路的騎兵将軍帶頭唱起了《秦王破陣樂》以振軍魂: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直卷玉門塞,萬裏胡人盡漢歌!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聖開昌歷,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
昂揚的曲調反反複複地蕩漾在荒山野嶺間,廖魚年覺得世間比這場面還要震撼的就只有父親口中靖難之變後天子登基的祭祀大典了。
薛藻寺拉開馬車的窗幔,瓜棚摘果一搬伸手去夠九重天上的月亮。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她嘴裏小聲哼唱着,另一只手像搓澡似的搔着領口。
廖魚年蹙着眉問:“藻妹妹,你幹什麽呢?抓耳撓腮的。”
薛藻寺扭過頭,搓得更起勁了,苦笑道:“這朗朗軍歌震得我起了一身雞皮圪瘩,比蜀地山崖邊揚鞭的馬車颠簸得還要難耐!”
廖魚年掀起蓋在膝上的虎皮毯子,将兩個人裹在一起,腦門對着腦門,拉緊了車簾,安慰道:“忍忍睡一覺,實在睡不着就等着紮了營,躺帳子裏睡,反正咱們也不用披甲上陣。”
薛藻寺湊在廖魚年耳邊義憤填膺道:“你說這鞑靼小兒,一個小部落,雞掌大的旮旯地方偏要招惹咱們大明天子,誰不知道咱這皇帝老兒打小便是一屆威猛十足的赳赳武夫,連恨鐵不成鋼的親侄子都能下手,這蠻荒魯子是吃了幾斤熊心豹子膽,竟敢以我大明使臣的屍首挑釁?”
廖魚年連忙捂住薛藻寺的嘴,急道:“你可閉嘴吧,咱們馬車前後兩側足有五十萬重兵,可不比皇宮裏那點錦衣衛,如今咱們就像是野湖裏夾在食人魚群中的兩顆肥肉扇貝,說錯一句話就被拉去祭旗了。”
薛藻寺嗚嗚發笑,終是在廖魚年的冷脅熱迫下關緊了話匣子。
……
“啪”的一聲。
一身披靛青色長袍的散發女子被扔進帳子,臉朝地,只露出一面鬓角,觸地時擦出了個杯口大的疤痕,滿是黃繭雙手被拷在腰後,整個人處于昏厥的狀态,趴在隆起的土地上像是一頭失蹄溺水浮屍的鹿。
廖魚年被馬嘶聲驚醒,猝然從榻上爬起,下意識地尋着薛藻寺,随即發現了地上的女子。
廖魚年拉起薛藻寺繞過女子,先是去帳子外面探頭看了看,只見士兵們全都忙中有序忙地來回搬運着軍械。
這片營帳駐紮在竹林最深處,背靠洞穴,是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到緊急時刻還能躲進洞裏去避難。
又一聲炮響,一霎火光忽閃而過,聽不出落在了東南西北。
兩人閉着眼睛縮回了腦袋,廖魚年腳後跟像是被破出地面的樹根纏住,身體被絆住向後仰了一下,朝地上一看,才發覺那女子蛄蛹到了自己腳下。
莫不是受傷的女将士,可為何戴着手铐?
莫不是炊事班的廚子,偷糧漏糧犯了錯?
薛藻寺将人扶起,見女子靥白如屍,雙眼紫青,薄薄的嘴角綴着一滴淤血,雙膝頂着袍子吃力地撐着,身骨上下哪裏都是顫顫巍巍的,連頭發絲都在抖瑟,只剩腰杆兒依舊筆直如尺,像是落敗巷子裏的一帆大風刮倒的酒旗。
廖魚年一頭霧水,但直面女子窘狀的背後是無限的心疼。
女子張着嘴巴,身上哪裏很痛的樣子,絕望得說不出話,像是漏水的屋頂找不到破洞在哪,只等着洪水灌滿屋榭。
由于背後的手铐,女子身體被迫前傾,亂糟糟的頭發總是遮住她的眼睛和嘴巴,廖魚年和薛藻寺幫女人編起了麻花辮。
忙活半晌,長發一直纏到後腰,廖魚年将耳後的格桑花別到辮子上,面目清晰的女人,看起來漂亮很多。
她突然睜開眼瞪着二人命令道:“把我的盔甲拿來!”
“啊?”
薛藻寺疑惑道:“姐姐,你還有盔甲啊?”
帳子外。
士兵:“那狗賊竟然敢讓他夫人親自領兵來作埋伏,還好小的們排查森嚴,擒賊先擒王,擒個蒙古夫人,仗就好打多了。”
騎兵将軍:“今晚你去找可以去找老将軍領賞了,那海姬從前是漢人,可不是簡單人物,必要好好押藏起來,可千萬別被賊寇擄了去。”
士兵:“小的已經打碎了海姬右腿的膝蓋骨,動彈不得,拷上鐵铐關在春官正大人的帳內,帳子裏三層外三層都有重兵保守,絕對萬無一失!”
騎兵将軍疾步邁進帳子,一手搭在劍鞘,一手撐着布簾,望着二人叮囑道:“這是俘虜海姬,別讓她逃出營帳,你也別出去,餓了就去後箱裏拿糧餅吃,炊事班也少去。”
薛藻寺提了提褲腰帶,突然舉手道:“将軍,我想屙尿。”
騎兵将軍啧了下嘴,扶正紅纓兜鍪,淡而不厭地掃視眼海姬後扔下一句“榻下有屎盆”便關上簾子匆匆走了。
薛藻寺“哦”了一聲,後知後覺,回望瞪着自己的海姬,毛骨微悚。
海姬——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劍客。
殺虎不見血,斬樹快無聲,手握金兩千,索命不禀仙,手起處百花凋謝,刀落處紅衰翠減。
建文年間,天下第一奸臣酷吏之女,抄家後入煙花柳巷為奴,年未豆蔻的海姬被折磨得半死丢到亂葬崗,由一悼念戰友的老兵撿到,與一群獵狼一同長大。
海姬野心勃如虎豹,将離經叛道書寫得淋漓盡致,喝酒吃肉舞槍弄劍,天上的二郎神君不勝她玩的潇灑。但将“忠義”二字緊刻心間,只是忠義的對象不是天子,而是天地良心。
老兵被收稅的軍吏失手刺死了,自此拿良心下起了酒菜,失去至親的她無奈以殺人謀生,因身手不凡和手段毒辣幹脆而出名,成了圭璋特達的賞金女殺手,在中原虎視眈眈地游轉了無數個黑夜,屠了數十匹豺狼,只混跡江湖三五年,就成功被錄入恐吓夜哭的襁褓嬰兒乖乖入睡的故事之一。
在故事裏,她是蛇頸狼身的八腳爬行怪物,背披綠色魚鱗,鱗下散發着滔天惡臭,喜歡伏在窗棂上偷聽人講話,專門吃夜哭的小孩。
廖魚年曾在話本子裏看到這則傳聞,卻不曾想她竟然是就連受了重創,風骨也十分迷人的一位大美人。
像是西沉的殘月接受海面的洗禮、泣血的鳳凰歇在月季枝頭,擱淺在沙灘上被漁女竊走白珠的河蚌。
當年鞑靼頭領鬼力赤在後山打獵遇險,受海姬相助後對她一見傾心,獻上黃金三百兩,霸着山賊的老窩大拜天地,一時間紅光無限,後乘駿馬一路馳騁回了蒙古部落作蒙古王妃,到達了人生巅峰。
第一次領略春風的海姬沉淪在了鬼力赤打造的溫柔鄉,此後她便立誓為鬼力赤而生,為鬼力赤而死。
兵戎相見的動靜不止不歇整整一日,兩方人馬累得筋疲力盡還不肯罷休。
就因為鬼力赤下了鐵令,不把海姬救回去就與敵軍魚死網破。
士兵:“将軍,要不還是請其餘三将前來相助吧。”
騎兵将軍:“今天是第一仗,本将軍這就求援兵了,豈不是落她們笑柄。”
士兵:“少将軍養兵數日,如今熱身戰過于激烈,有些吃力也是難免,可鞑靼小賊這神經勁不消,再這麽打下去恐怕實在是不值啊!”
一只箭擦過騎兵将軍的耳廓,飚出兩三滴血,他咬牙道:“放鴿,鳴笛。”
士兵立馬跑回去,打開一座鐵絲鳥籠,放出三只花色不一的老鴿子,後又吹響短笛,鴿子們聞聲在軍營上空盤旋須臾後各自朝四方飛去,散落三根羽毛,羽毛上有字,分別寫着庚、寅、午。
一炷香時間過去。
前陣将軍部下的幾名小将都受到了重創,昏的昏,躲的躲,對面也不撤兵,光是鬼力赤在前線就抵得上三百精兵。
跟他僵持,就是一場豪賭。
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子時。
一幫女子歡暢的笑聲穿梭在戰場後面的山林裏,比馬蹄上綁得銅鈴還要清脆,戎裝少女們俯身縱馬馳騁,纖長的腿腕被銀靴利落地束起,兩只腳像彎鈎一樣牢固地踩在馬镫上。
馬兒躍石如輕燕戲水,像是得閻王號召遠赴人間行務的鬼差們大肆進舉,鮮衣怒馬的女兒們,如同一股席卷過花海的泥石流一般從山上叫嚣着翻騰下來。
藤蔓上的蛇鑽進樹洞,山洞裏的母豹子警覺地護住巢裏的雛崽,連月宮上的太陰星君都拿雲扇遮住了半壁玉靥。
“姐,到地方了。”
胡月朋從馬背上艱難地翻下來,伸了個懶腰。
粗厚的手臂拎起一把彎月鐮,剔着門牙上卡的肉絲,優游不迫道:“姑娘們,這場仗是為官家打的,好好表現,說不定那老皇帝能給咱們封個女侯爺當當。”
“哈哈哈!”
戎裝少女們個個英氣十足,用力舉着兵器朝天揮着,比跳轉手絹的秧歌還要亢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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