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偶遇

偶遇

雨點不斷砸落在傘面上。

看着懸挂在指尖上的這一份羹湯，月婳鏡框下的眼黯沉沉，踏過窪坑，一步兩步，她走到垃圾桶旁，安靜地站了很久，鞋子早已經被雨水打濕。

最終，這份湯被丢入垃圾桶。

“飯呢？”

“你不是出去拿外賣，怎麽空手？”

月婳半濕着衣裳回了科室，在她背身放雨傘時，與她一同入科的玉琴立馬好奇地跟過來，圍着她左看右看。

“打錯電話了，不是我的。”

月婳摘下勾至在耳後的松緊繩，隐在口罩後的那一張清透秀顏随着指尖動作而徐緩浮現，似乎輕眨眼，綴在睫底的雨珠就會順着肌膚緩緩滑落。

“啊？這也能打錯？”

玉琴當下的小表情與口吻似乎有些不相信：“是不是又是哪個追求者呀？看來，今夜又多了個傷心人，還真是和當下的氣氛環境挺配。”

月婳換好衣服坐在電腦前。

她一邊敲敲打打的同時，一邊又平靜回複道：“你有空在這八卦這些，不如去值班室眯會，今晚這雨停不了，估計又不安寧。”

醫院值大夜時。

當班的最愁遇到這種惡劣天氣，事實多次證明，車禍率普遍只升不降，而且邪門的很，不來時一個都不來，一來又都是紮堆來。

要麽閑到長草，要麽忙到發瘋。

“對噢！”玉琴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不禁感慨道：“希望大家今晚開車都注意點，他們健康平安，我們也就能睡個安穩覺。”

——希望…

這兩字在月婳的認知中，最可悲。

“月老師，我買奶茶回來了。”

就在這時，月婳帶的研一學生推門而入，手中不止拎着三杯奶茶，還拿了個半路上同門小夥伴給的大芒果，當下吃的正香。

這孩子竟當着玉琴的面拿了個芒果。

月婳聞聲擡眸。

唇角微揚的時候沒吭聲。

果然，身後的玉琴立馬炸鍋了，踩着懶人拖鞋直直沖到門口，一臉氣不過：“小李，你怎麽能吃芒果，我們今晚當班啊！”

芒果，忙着過。

“當班？芒果？”

李雅芝一臉懵，老實巴交道：“我坐電梯時碰到我同門了，她就給我了一個大芒果吃，說特別甜。”

“你這孩子…”玉琴懵了。

李雅芝還将芒果往出遞了遞。

她把沒吃的那一面露出來，或許是表現過于呆萌與天真無邪，與玉琴的無奈相反，月婳側頭觀望，冰潤的指關節輕抵在唇，她心緒平靜地笑出聲。

“你還笑？”

玉琴有些氣不過的轉身看一眼青韻：“這就是你帶的好學生，看來今夜無眠，我真的會謝！”

玉琴說完就走，抓緊時間休息。

“老師…”

李雅芝略有些無辜的看向總是少言少語的月婳，雖然陌生，但尋求幫助時，還是第一眼看向自己的老師。

手中這個芒果都不知道該不該吃。

“雅芝，過來坐。”

月婳叫了她的名字，很輕。

待學生坐到自己身旁，月婳側過身，眸光清淺如山谷之水，她細細打量學生垂下的腦袋是何表情。

半響，她柔和低聲道：“沒什麽，是你玉老師前幾個夜班值怕了，有些過度講究，這個芒果，想吃就吃吧。”

李雅芝：“那…月老師你吃嗎，這一半是幹淨的。”

四目相對，月婳錯開這樣的清澈眼神。

“不用了，謝謝。”

她擺了擺手委婉拒絕。

轉身盯着電腦繼續忙碌，剛還柔和的眼睑下，不自覺逐漸陰影一片。

不過，今晚這個芒果當真沒白吃。

玉琴剛睡着一個小時，就被月婳敲門叫醒，急診來電話，說那邊來了一個危重老太太，手術室的麻醉師暫時沒一個能走開，着急推上臺。

只能叫疼痛科的臨時術前會診：

術前“安檢”

術中“護航”

術後“鎮痛”

一般疼痛科的醫生都由麻醉科醫生擔任，忙起來時兩頭跑是常事，而麻醉師，又被譽為手術室裏的“千手”醫生，每一臺手術，都無法缺乏她們身影。

撐着透明傘。

三人行走在風雨中。

“這急診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想起我當年轉科在急診時，唯一一點盼頭就是出科，每天都無精打采沒有任何開心的點。”

玉琴邊走邊唠叨，尤其是距離急診門口越來越近時，看着120通道滿滿當當，還有外面那一排排站等待的家屬，就知道裏面忙碌的有多不可開交。

“你哪天都不開心。”

有點冷，月婳不自覺攬臂。

跟在身後的李雅芝偷摸笑了笑，玉琴停下步伐，用手不斷輕戳着那個颀秀身姿，氣不打一處來：“都說你月婳這人溫溫柔柔，但又總是冷不丁給人刀一句，我看這句話講的一點沒錯，要不是我們同級同學校，我也受不了你。”

月婳笑着反駁她：“這個都說，指的是你玉琴本人吧。”

“看來月老師對自己的認知不夠清楚啊。”玉琴拍了拍李雅芝的肩，反問道：“你說是吧，雅芝？”

李雅芝搖了搖頭。

“你這孩子。”在月婳的輕聲笑意下，玉琴用指尖戳了戳李雅芝，氣的她。

短短幾步路，玉琴的嘟囔從始至終都沒停下來過，也不知吃了多少雨水進去。

收傘，三人推門而入。

“您好，過來會診。”

幾道聲音同時夾雜而響，比起廳內的低聲啜泣和情緒化言語，月婳的聲音雖輕柔，但又異常沉穩平靜。

在醫助的帶領下。

三人沿着紅色地标走向“重症搶救室“的方向。

她最是怕冷，此時臉色已經有些青白，白大褂下，深紫色褲子被風雨吹的緊貼雙腿，濕漬異常明顯的同時，又隐約勾勒出小腿的緊致線條。

但當下什麽都顧不得。

幾人邁着急促但又很穩定的步伐穿過走廊。

急診廳內的白織燈要比別處更為強烈一些，有一個被默認的良好寓意，只為指引那些因瘴霧迷惑，而失去返鄉方向的靈魂。

“月老師，玉老師這邊請。”

急診的值班醫生邊走邊介紹個大概情況：“這是病人所有的急查化驗單，現在最大的問題，一個是高齡，一個就是血氣分析數值偏低，病人無法耐受四到五小時的術程，但又得緊急四級手術，看有沒有方法可以術後不轉ICU，病人家裏條件不太好。”

月婳埋頭看着一踏化驗單，腦中自動省去急診科醫生的很多話，她自言自語道：“81歲的高齡，如果按教科書上的标準數值給藥劑，确實有點麻煩，這個老太太的部分指征，已經比危機值還要低了。”

一旁玉琴接話：“而且心髒負荷功能也不好。”

月婳點了點頭，她明白玉琴的意思：“所以術中随時有猝死風險，不管怎麽避免，間斷給藥，又或者是術中減少麻醉維持時間，增加頻率，術後難免都會ICU走一趟。”

幾人的步伐越走越快，時間緊迫。

急診大廳內異常吵鬧，每一個在外等待的家屬似乎都在用啜泣宣洩情緒，可只有一人安安靜靜倚在冰涼石柱旁，眼中似蔓延些不知名情緒。

周圍吵鬧與她無半分關系。

秀腿散漫交疊而立。

悠閑姿态與臉上傷痕很是不符。

右眼雖用紗布遮擋了一半餘，但範圍內的青紫發腫仍是明顯，半小時前，她的右眉骨處才被縫合六針。

“青韻手續辦好了！”

不遠處一聲呼喚。

一樓電梯處，洛伊苒推着坐在輪椅上的林汐，林汐朝着對方不停招手。

青韻揚了揚手，将輕搭在胳肘上的灰色外套穿上，臨轉身時，她又看向那一條通向重症病區的走廊，最終，快步跟上了朋友的步伐。

一行幾人消失在急診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