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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午時候,許如意跟孟秋辭過來懷光閣,帶來件稀罕消息。
“猴子?”
“嗯,”孟秋辭道,“昨夜裏我就聽有怪音,今早與師兄過去一看,才發現後院有個鐵籠,裏頭關着數不清的猴子。”
又是猴子。
猴子,猴腦......
“看來這梁府有吃猴腦的習慣?”花灼道。
“長安也有官宦世家如此,認為猴子聰明,吃猴腦補腦子。”聽瀾道。
花灼想了想,少女坐在暮色四合間,換了身秋色衣裙,飛仙髻綁着紅色垂帶,仙人座下玉女一般,“哥哥,聽瀾,還有你......”
她對孟秋辭語氣兇了些,手上,卻給孟秋辭倒了杯茶,孟秋辭有些搞不明白的接過茶杯,連花灼方才不善的語氣都沒注意。
她昨夜裏回過味兒來,總覺得花灼好像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相處。
“怎麽?”許如意問。
“一會兒若是梁府給咱們上了猴腦,我總覺得不吃為妙。”
這猴腦明顯有問題,看了不下百八十部恐怖片的花灼認為,不作死就不會死。
“嗯。”
三人認同,到晚間,梁府下人喊她們去主堂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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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府坐落寧州一代,處地又偏僻,屬當地高門大戶,三位老爺年早便分家住,卻也離得近,大老爺梁長均,三十多歲時考中舉人後不久便擢升為黎陽縣縣令,二老爺梁次供做布匹生意,寧州布匹行幾乎都出自梁家,三老爺梁末連無能,平日只知道巴結兩個哥哥,日子過的也算滋潤。
請禦鬼師的,便是大老爺梁長均家。
而這梁長均......
四人提着素燈籠,待望見亮堂堂的靈堂門口,坐的滿當當的人,花灼有些微語塞。
梁長均極為好色。
書裏劇情,花灼還記得,梁長均共納十三房姨娘,今年死了倆孩子,都還有十多個孩子......
要這梁府滿當當,都是女人孩子,快擠不下了。
“哎!幾位大師!”
身穿素衣的中年男人發現了她們,梁長均十分有禮貌,站起身來,要孩子們都安靜些,到花灼四人跟前,扯着笑臉道,
“得虧你們過來,不然這農歷七月!孩子們都不敢出來吃飯!要我說,憋在屋子裏那病的不得更厲害了?”
不少小孩圍在靈臺門口玩,花圈跟高頭大馬,童男童女都搬出來了,靈堂裏點了香火,陰風一吹,煙熏火燎的要廊上挂着的素燈籠搖搖晃晃。
門口擺了十幾張桌子,身穿白衣的女眷們坐在一塊兒聊着天,時不時喊着同樣一身白衣的孩子們慢點兒,別亂跑。
花灼望見了梁善淵。
她也穿着白麻衣裳,更顯得一頭墨發漆黑,皮膚白的不正常,坐在人堆兒裏,便是人堆裏多出來的一只鬼,竟跟旁邊的小女孩玩翻花繩,梁善淵手指頭靈巧翻了一個,轉過身,将手上的花繩花樣給旁邊坐着的,戴佛墜子的姑娘。
許如意聽梁長均的話,不贊同,“縣令大人,農歷七月鬼門大開,鬼魂雖有土地城隍管制,受女青天律制衡,但貴府小輩本就帶病,又來參加白事,不妥,還是要下人們看着盡早回吧。”
梁長均忙點頭應是,招呼下人将孩子們及時抱回去歇息。
孩子們一走,靈堂便靜下來,許如意幾人入座,花灼覺得跟梁長均還有他那幾個兒子坐在一處沒意思,挑了張凳子,帶着聽瀾坐到女眷桌,看梁善淵跟那戴着佛墜子的慈善姑娘翻花繩。
梁南音望她一眼,朝她和善笑笑,花灼覺得她真可愛,忍着心痛瞪她一眼,冷哼一聲。
梁南音蹙眉,知她傲慢,卻沒想會到如此地步,主動打招呼都摸不着好,也正巧了,梁善淵翻過她手上的花繩,卻轉過了身,将手上花繩遞給花灼。
“五姐姐——”
梁南音用氣聲道,花灼也是一愣。
便見女子一雙漆黑目,正彎彎朝她笑,森白指頭上纏着紅花繩,紅白醒目,遞到她跟前。
帶出一股子苦澀藥香。
桌上其餘人瞥見這邊動靜,先說話的,是主母李夫人。
“姑娘是長安過來的嗎?”
“嗯。”
花灼撓了撓臉,她好久沒玩過翻花繩,手指頭勾着紅繩,不經意擦過梁善淵皮膚,一片冰涼,将花繩費力又笨拙的翻到自己手上。
擡頭忍不住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将自己手上的花繩遞過去,卻見梁善淵也在笑,笑得有些古怪。
“長安好啊,”李夫人說,看倆人一來一回的翻花繩,“善淵啊,你跟這妹妹挺合得來嗎?”
“是,很合得來,母親。”
梁善淵冰涼的手指頭翻過花繩,不經意間,掠過花灼溫熱的手背。
果然如此。
他沒料錯。
渾身凝聚的疼痛好似登時消散,讓他一下子,恍若感覺自己從煉獄爬回人間,不再是鬼,成了真正的人,與所有人類相同。
為什麽?
是詐嗎?
梁善淵微阖的漆黑眸裏滿是警惕殺機,手上,卻依舊執着将花繩遞給她。
可花灼卻沒再接。
離了少女溫熱的指尖碰觸,方才離去的疼痛再次若潮水将他吞噬,恍似美夢初醒,梁善淵忍不住擡起頭,卻見是她那侍女給她夾菜吃,喂少女嘴裏,染得少女桃唇上泛油光。
“合得來?我跟你可合不來,”
花灼嚼着菜,雙眼裏帶着倨傲,她可不能與梁善淵關系好起來,
“你給我感覺心思沉重,不簡單,我最讨厭你這樣的人,少往我跟前湊,玩了個花繩當自己算什麽了?”
花灼聽見腦海裏陰德+15,有些緊張的想,不知要送梁善淵點什麽東西,好要自己良心安寧些。
哪有人這樣說話的?
女眷們聊天聲一頓,梁善淵到底系主母李夫人收養,李夫人本有一兒一女,分別叫梁善仁與梁善淵,幾年前,女兒失蹤,才收養了如今的這個,也取名叫梁善淵。
雖是收養,可也算失而複得,府裏都對梁善淵敬重,狗腿子的姨娘楊氏要開口,端着飯菜的下人們卻魚貫而入,适時阻止一場鬧戰。
孟秋辭也過來了,先上的菜全是素食,擺在外圍一圈,接着開始上肉菜。
直到最後,擺在中間的,是用一方大瓷盤裝着的濃白,只望見花白一片裏,腦髓的線條被晃個不停地燈籠映照,顯出幾分扭曲。
“都快嘗嘗,”李夫人對三人淺笑,“這中間的是我們梁府的大菜,蓮藕炖猴腦,吃過的,沒一個不惦念。”
這猴腦也不知是如何煲的,極香。
聽瀾本就饞,聞言,咽了下口水,瞥見自家小姐望過來的眼神,又收了筷子。
李夫人像是擔心她們放不開,要下人分別給她們三人盛了一碗,“吃吧,真的是好吃——”
她話将頓,女子隐忍的哭聲傳出。
是九哥兒的生母,秦氏。
“怎麽啦?妹子。”李夫人安慰,坐的近,拍拍她的後背。
“沒事,夫人,”秦氏生的貌美,花灼記得她是唱戲的伶人,被大了三十多的梁長均買進府來的,旁邊站着的李夫人看上去就跟她娘似的,
“我就是一想起,當年九哥兒也不敢吃猴腦,夫人也是這樣寬慰九哥兒,那之後九哥兒就愛吃了,我一想起九哥兒,心裏就難受啊,夫人......”
“唉,想開些吧,妹子,九哥兒在天之靈,定也不想看你哭的難受。”
秦氏垂淚,花灼吃着素菜,看戲,卻見秦氏在李夫人的安慰下猛地擡起頭,一雙淚眼沁滿毒瞪着另一頭。
花灼被她這眼神吓了一跳,跟着望過去,也是一愣。
她對上一雙正直勾勾盯着她的眼。
是第一夜過來時,那腦子有問題的梁孟氏。
她手裏正玩着衣服上的銀鈴铛,傻瞅着花灼笑。
“還敢笑呢......”
秦氏流着淚,語氣恨恨,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陰森森道,“你發了瘋想要兒子,賠錢貨女兒年前死了,到中元便害我兒子......別以為我不知道!”
“哎,妹子,可別說胡話。”
李夫人瞅着對桌的梁長均,“你這話要是讓老爺聽見了——”
“聽見便聽見了!”
秦氏雖這樣說,聲音卻依舊,只用力,仿佛恨不得将梁孟氏扒皮吃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我跟她住一個院兒,從前是我嘴碎說過她幾句,招她妒恨了,可有什麽沖着我來啊!九哥兒那麽小......她這毒婦......怎麽忍心的?!”
“妹子,她是個傻子,哪能夠呢?你當年嘴碎幾句,她恐怕早忘幹淨了,你也別記她了。”
秦氏淚流的像小河,
“夫人,你該懂我啊!便是不能夠,在我心裏也就是跟她有關系!我知道我瘋,可娘失了孩子,還是男兒胎,能不瘋魔麽?九哥兒便是比世奇都不差啊,那麽聰明的好苗子,又想當年善淵沒了,那麽好的善淵,比男兒都不差,南音當年多喜歡善淵這姐姐?您該懂我啊,失子之痛,挖心鑿骨啊!嗚嗚......”
随着秦氏的哭聲,女眷們一時沉默,尤其生育了六哥兒梁世奇的楊氏,更是埋頭沒了言語,像是覺得晦氣,還坐遠了些。
花灼偷眼望旁側梁善淵,本以為她會有些變化,可這鬼面色尋常,竟在自己跟自己玩花繩。
李夫人拿着手帕,也擦起眼淚,倆女人一起互相安慰。
也萬幸了,沒人注意,才要花灼幾人躲過猴腦,到飯局尾聲,也沒吃一口。
見許如意招手,三人起身,去給九哥兒上了香,便要走。
李夫人拿帕子擦着淚,提起優秀的女兒,哭成淚人了,“幾位大師,明兒到九哥兒頭七,我們家裏頭準備在府裏請戲班子,完事兒第二日再下葬。”
見花灼有些詫異的目光,李夫人朝她笑笑,“黎陽縣可不比長安,沒那麽多規矩,九哥兒生前好熱鬧,該要這孩子看完最後一場戲。”
聞言,秦氏哭的更兇了,惹得隔壁桌梁長均煩厭視線,秦氏哭都不敢哭出聲來。
“行。”許如意帶頭答應,四人正要離去,花灼只聽一陣銀鈴聲響。
回過頭,梁孟氏還看着她呢。
梁孟氏朝她笑,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乖兒,你還是這麽不敢吃猴腦啊。”
四下一靜。
梁善淵翻花繩的手一頓,“七姨娘,您認錯了,那不是梁海。”
梁孟氏卻沒理,只巴巴望着花灼,聽瀾不喜,忙帶着自家公主離去。
“我打聽了,那七姨娘,自從年初女兒跳湖死了,便神神叨叨的,三小姐你別理她,這些瘋子慣會吓唬人。”
“不是說失足落水麽?”
孟秋辭愣。
“什麽失足落水呀!”聽瀾是下人,給花灼包廚房的功夫便與府裏下人有了聯系,吃了好些這梁府的瓜,“自己吃飽了年夜飯跳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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