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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故而陳初遙并不知道——在她進書房前,她的成績,對于舒越就不是一個秘密了。

他讓陳初遙自己輸密碼,是為了讓她參與進這次操作。體會親自坐在書桌前,看着眼前電腦屏幕中,成績一點一點出現的忐忑與快樂。

要有始有終。

雖說結果只是一串數字。

這一串數字,她為之努力了很久很久。

出成績的這天,陳媽将局攢在了張叔家的店。

今兒個張叔女兒也在,小朋友小名甜甜,比舒澤還小一歲,梳着兩個麻花辮,一身粉紅色的公主裙。

小模樣漂亮可愛,精致得像是櫥窗裏的洋娃娃。

陳初遙很喜歡她,她也親近陳初遙。

每次兩家人來,只要她在,小朋友就會揣上自己寶貝的小玩具,來找陳初遙他們玩。

這天也不例外。

包廂內親戚多,十個裏面,陳初遙能認出來五個——那都算她本事。

時候尚早,人沒到齊,飯局沒那麽快開始。

陳初遙與舒澤在包廂裏呆不住,和家長報備了一聲,先與甜甜去了其他地方玩。

陳初遙一走,舒越沒多久也找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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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差這麽一時半會的。”舒越表示。

今晚的舞臺為誰而搭的還不一定呢,他和陳初遙就是倆吉祥物,待會兒人到就成。

他問幾人:“在玩什麽?”

“公主與巨龍。”回答他的是陳初遙。

游戲還沒開場,目前在做角色表。

甜甜演公主,舒澤演王子,陳初遙這個懶的,自告奮勇選了巨龍。

舒越既然來了,也得給他安排一個戲份。

不多時這場家家酒裏,出現了第二只‘為非作歹’的巨龍。

“為什麽要兩頭龍呢?”甜甜小朋友感到不解。

哄小孩還是陳初遙在行,她将人抱起來,讓甜甜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因為我們甜甜小公主很珍貴哦,所以需要兩條龍來守護他們的珍寶。”

“真的嗎!”甜甜高興極了。

小朋友眼睛亮晶晶,閃閃發光。

她一下子就信了她的邪,眼神那麽單純,陳初遙被她盯久了。

甚至不好意思提兩條龍能換班。

換班?

換什麽班?

巨龍這種生物,一向都是007的。

陳初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舒越,舒越低低地笑出聲。

‘救命。’

陳初遙眼裏寫着:‘哥你救救孩子,也當是救救待會兒的你自己。’

‘我無所謂。’

‘我有所謂。’

陳初遙歪歪腦袋,腦袋頂的呆毛晃啊晃。

‘待會兒還要去應付親戚呢,那麽幾大桌,哥你看見了嗎?’陳初遙焉噠噠:‘哥你不會真的不管我的吧?’

她大眼睛眨巴眨巴,‘不會吧?不會的吧?’

“不會的。”

除了當事人,沒人知道他的這個不會,究竟說的是‘不會讓你去應付幾大桌的親戚’,還是‘我不會真的不管你。’

亦或者都是。

他的突然出聲,吸引走了兩個小朋友的注意力。

舒越在甜甜面前蹲了下來:“童話故事裏,勇士要經歷很多的磨難,才能救出珍貴的公主殿下。有兩條巨龍,勇士會先打倒誰呢?”

甜甜成功被他帶進溝裏,認真思考了好幾秒,小臉都皺成了一團:“甜甜不知道。”

“沒有關系。”

舒越反過頭來安慰甜甜:“無論先打倒誰,勇士一定會将甜甜公主救出來的。”

哄好了一個,兩人看向舒澤。

舒澤作為男孩子,他對過家家的興趣,比小拇指的指甲蓋還小一點。

他興致缺缺,準備拒絕。忽聽他哥淡聲道:“就是不知道勇士能不能從兩條巨龍的手裏,将公主搶回來了,澤澤會是那個小男子漢嗎?”

小男子漢?

小男子漢!

密碼正确,舒澤激動到小臉通紅:“我是!”

搞定。

舒、陳二者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卑鄙的成年人罷了。

但凡倆人出得起一張幼兒園文憑,都不至于被兩人這麽忽悠。

陳初遙與舒越作為倆莫得感情的念臺詞機器,需要做的,是根據情節的發展,适時地放上幾句狠話。

兩個小戲精一個賽一個的會加戲,兩人樂得清閑。

成年人有更重要的東西要讨論。

——高考成績出來了。

志願填報還會遠嗎?

舒越從兜裏掏出一個白色方塊,白色方塊展開,是一張A4紙。

陳初遙随意投過去一眼,率先注意到的是A4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頭皮發麻:“這就是學霸的自我修養嗎?做什麽都講究快人一步。”

“閑着無聊,收集的一點資料而已。”

舒越問她:“你呢?都到這個時候了,腦海裏心儀的報考方向,可以和人說一下了吧?”

“可以的吧,不過想先看看哥你的。”

說着,陳初遙去抽舒越攥着的紙,第一下,沒抽動。

陳初遙不解地擰眉,迷茫:“不能看嗎?”

“可以。”這一次,換舒越主動将紙塞進陳初遙的手裏。

紙上羅列着舒越預估的、兩人可能感興趣的一系列院校。

其中一部分字體黑色加粗,還在底下添加了不同的下劃線。

陳初遙半天沒在它們身上找到共同點,想要詢問舒越,舒越正巧在喊她。

“初遙。”

“嗯?”

“有沒有意願和我一個學校?”

舒越微頓,他輕笑:“不強求,同一個大學城、同一座城市也可以。”

“我們能同一個華國。”陳初遙下意識皮了一句。

皮完,她哈哈幹笑兩聲,找補:“我是說,我們的成績,還是有一點差距的。我們選自己心儀的院校就好,離得近不近的,沒必要強求的啦。”

她是考得不錯,就像是萬人賽場,憑借着狗屎運,勉勉強強殺進了十強。

十強的尾巴,那也是十強。

這還不強?

很強了的啦。

只是第十名的她,不見得能與身為冠軍的舒越,站在同一個頒獎臺上。

站上去了呢,看見的,也不見得就是自己喜歡的風景。

“所以說,哥你想要報考哪個大學?”

“S大。”

陳初遙不說話了。

舒越笑了。

依照對她的了解,舒越合理進行猜測:“所以說,你在這裏情感鋪墊了半天,掀開結果一看——學校門對着門?”

“Z大?X大?”舒越微頓,接着道:“還是A大?”

“巨龍,我來了!”小勇士舒澤沖到舒越面前,趁機将自己塞進哥哥懷裏,對着哥哥就是一頓狂蹭。

舒越配合地起身,與傻弟弟‘比劃比劃’。

應付完了兩個小的,舒越回到自己的座位。

陳初遙小學生坐姿,保持着45度笑容,安靜地看着他。

她皮膚白,稍微擦破點皮就會很明顯,這日雖沒哭,情緒起伏大,眼尾處暈了一點紅。

她的眼睛被斜前方猝然爆發出刺眼白光的挂燈晃了一下,眼底霎時析出了水光來。

媽耶!好亮!

陳初遙眼睛瘋狂眨巴,眼前被一片陰影覆蓋。

她的睫毛很長,小刷子一樣,在舒越手心輕輕地撓。

微癢。

“姐姐對不起!”原來是倆小朋友打鬧玩耍時,不小心撞到了嵌在櫃子上的照明開關。

兩人手忙腳亂将燈再關掉,跑過來看陳初遙的情況。

舒越收回手,他摩挲指腹,低頭看陳初遙。

陳初遙的眼尾,這回是徹徹底底的紅了。

“沒事沒事。”陳初遙擺手。

她笑着在兩個小朋友頭頂一人揉了一下,他倆腦袋低得都快埋進地裏去了。

“好吧,有一點點事,就一點點。”陳初遙改口。

她對着重新擡起頭的兩小只說道:“姐姐被光晃了一下,作為補償,姐姐要在這邊休息一下,可不可以啊?”

兩個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異口同聲答了句好,主動跑到另一邊玩去了。

留下她與舒越面對着面。

“希望他倆把我也帶走?”舒越問說。

“那哪能啊。”陳初遙笑得讨好。

兩人繼續之前未完的話題,舒越坐下,“說說看,你心儀的是哪一個。”

“哥你就不再猜猜其他學校?”

“你心儀的學校不在這三個內?”

“不是。”

舒越曲指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他收了點力:“少和你哥我玩文字游戲。”

“很疼的。”陳初遙抱着腦袋。

舒越說她:“該的你疼。”

陳初遙手捂着那塊皮膚,小聲哼唧。

舒越瞧着冷淡,他抿抿唇,要說話,又自己停住。三秒後,他撫開陳初遙擋住額頭的手:“我看看,紅了嗎?”

“紅了,指定紅了。”

“……你這手再移晚一點,痕跡都該消失幹淨了。”

舒越白擔心一場,沒好氣:“碰瓷?”

陳初遙對着他笑,甜甜地喊他:“哥。”

“有事直說。”舒越對她說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他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下點着,某一刻舒越福至心靈。他問說:“你想報考的,是A大?”

陳初遙遲疑着,緩慢地點了點頭。

那完了。

在那三所高校中,按照陳家爸媽接受程度排名,由高至低,分別是X大,Z大。

至于A大?

對不起,醫科大學不在陳爸陳媽接受的範圍之內,不具備參與排名的資格。

陳家再往上追一代,陳家的爺爺與外公都學醫。

當年陳爸陳媽戀愛階段,家裏的兩個老頭子的職業,還為他倆提供了不少吐槽用的話題。這兩人對于白大褂嚴重缺乏好感加成,小時候被忙碌的爸媽扔在家裏的經歷,更是讓他倆對這個職業深惡痛絕。

從小到大,這對父母插手的事情夠多了,陳初遙的職業規劃只會是其中的一個。

“想學醫?”舒越問。

陳初遙嗯一聲,誠實:“想的。”

想了很久。

陳媽拼命三郎一個,懷陳初遙那會兒,是她工作的第五個年頭。

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事業上升期的陳媽,放不下手頭在跟的項目。她忙得連軸轉,姨媽快仨月沒來了,終于想起來了去醫院看看。

孕七周。

孩子胎心都有了。

陳媽婚檢确診了多囊卵巢綜合征,要孩子不容易。

偏生陳初遙足夠乖,陳媽這輩子沒吃過孕吐的苦。她有個要好些的同事,與她同期懷孕,這人一天誇陳媽肚子裏的崽八百次,并抱怨自家崽崽踹得她肋骨疼。

有了對比,別的陳媽覺得也不是不能忍。

陳初遙不鬧她,陳媽該幹嘛幹嘛,該上班上班。

忙活了幾個月,忙出事來了。

也許是孕期過度勞累,又或許是長年積壓心理壓力,陳媽早産了。

剛出生的小孩眼睛還不能完全睜開,差幾克四斤。

太輕了。

陳初遙打小身體就不是很好,三天兩頭的感冒發燒。

醫院的消毒水味濃重,四處都是慘烈的白與冰冷的藍,是大部分小孩哭着想要逃離的地方。

陳初遙也怕去醫院,她最怕漂亮的護士姐姐手裏尖銳的針。

那針太可怕了,會刺破她嬌嫩的皮膚,哪怕因為高熱,她的腦袋暈成了一團漿糊,依舊能明顯地感知到疼痛。

藥水被推進血管的過程是折磨的,藥水冰涼,一點點浸染她的體溫,秒針的滴答轉動與藥水的滴落扭轉糾纏在一起。小小的孩子臉色蒼白,躺在同樣蒼白的病床上,呆呆地望着慘白一片的天花板。

連帶着她手掌的溫度都像是被剝離了。

她不敢動自己的手,若是腫了,還要重新紮過,那又是新的一輪折磨。

鄰家的小哥哥是後來幾年才出現的,他出現後,陳初遙床邊多了一個陪她聊天,給她念故事書的人。

即使是缺少情緒起伏的聲線,陳初遙依舊聽得津津有味。

直到他放下了在念的故事書,室內恢複靜谧。

在一室的靜谧中,鄰家小哥哥握住了陳小朋友的手。

“手怎麽這麽涼?”

“什麽?”

他站起來,大步往外走,陳小朋友來不及阻攔。

他行至門口,主動回頭,保證:“你從一百數到一,我就回來了。”

從一百數到一,快而不出錯,遠要比從一數到一百有難度。

尤其是對一個發燒燒到東南西北都要分不清的小朋友而言。

舒越回來時,他的小朋友眼裏包着一包淚,又可憐又委屈地重新倒數,小模樣很認真,如同在完成一項十分神聖的任務:“八十一、八十、七十九、七十七……”

又數錯了。

她難過得像是要徹底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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