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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吃糖嗎?”舒越對着她伸手。

——那個時候的鄰家小哥哥,只掌握了這麽一個哄人的技巧。

好消息是他的小朋友好哄極了。

她吸一吸鼻子,說話的語氣軟綿綿的:“吃的,謝謝哥哥。”

“不客氣。”

舒越側一側身,讓出自己那小身板壓根擋不住的護士姐姐。

那個給陳小朋友紮針、讓她恐懼的護士姐姐說話時,聲音是柔柔的,毫無攻擊性:“小朋友很疼嗎?”

和那時候的陳初遙想象的不同,護士姐姐替陳初遙掖好被角,在輸液管底端纏繞着的藍色物體上探了幾下,接着讓舒越照顧好妹妹,有事按鈴,自己回護士站拿點東西就過來。

她回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握起陳初遙紮着針的那只手。

這是要重新紮一次的意思?

“別怕,沒帶替換針,只是再看看腫了沒有而已。”

護士姐姐被舒越的說話聲吸引走了一點注意力,這個小帥哥看着冷冷淡淡,對妹妹倒是不錯。

“是哦,你哥哥說得對。”

護士姐姐觀察完,将小朋友的手放回被窩。之前她檢查的那藍色玩意兒原理類似于暖寶寶,暖寶寶不暖了,那就換一個。

還小的陳初遙不懂那麽多,她知道的只有護士姐姐離開後,鄰家小哥哥繼續給自己念故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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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腳漸漸回暖,小哥哥的凳子挨着床,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陳初遙往人家的方向那頭拱,舒越身上的冷香壓過了醫院自帶的消毒水味。

呆在醫院,似乎變得不再那麽難以接受起來。

她那天最後睡得很香,一覺醒來,消失的力氣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陳初遙斂眸,往還在等着自己繼續說的舒越臉上投去一個眼神。

該說不說,時至今日,追本溯源,陳初遙日漸看得明白:

自己對于醫院的好感,最初其實只是對舒越這個鄰家小哥哥好感的一部分遷移。

她鐘情醫院能帶給她的治愈。

也偏愛能從舒越身上汲取到的溫暖。

年幼的經歷,是她如今職業規劃被早早埋下的種子。

舒越的存在,加速了這顆種子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得找個時間好好謝謝哥才行。

不過以上那些有的沒的,就沒必要對哥說了。

“其實不一定要是A大。”陳初遙笑着表示:“B大、C大、D大,我都可以。”

只要是結果一樣就行。

“真想學醫?”

“真想學醫。”

“就想學醫?”

“就想學醫。”

“哪怕學醫沒有頭發?”

“哪怕……”

陳初遙緊急剎車:“哥你怎麽還搞人身攻擊。”

舒越聳肩:“他們自己說的。”

他有個一表三千裏的表哥就是醫學生,兩人加了聯系方式,大學後,這人天天在朋友圈裏鬼哭狼嚎。

他見天裏的神神叨叨,今天曬自己的‘藍色生死戀’,明天曬自己的‘死亡芭比粉’,後天曬自己的‘褐色生死劫’。

【醫學生,起來背重點啦!】表哥的這條朋友圈底下,配圖是全頁塗黃的臨床醫學課本。

“是嗎?”陳初遙追問:“那哥你對醫學生最大的印象是什麽啊?”

“吊圖一堆。”

舒越發出一聲低笑,他呼嚕了一把小青梅的頭發:“他們的醫學生專用表情包還蠻有意思的,之後我去列表打劫幾套給你。”

“喔。”陳初遙不明白為什麽話題會跳躍得這麽遠。

半秒過後,陳初遙猛地站起,她收着點兒聲,不叫自己顯得那麽激動:“哥!你答應了要幫我啦!”

“我什麽時候答應的?”舒越語氣平靜中帶着無辜。

“就剛剛啊。”陳初遙美滋滋:“你剛剛提了專用對吧。”

替她‘打劫’幾套回來,可不就是變相承認了她的準醫學生身份。

她不給舒越反悔的機會:“哥你這張A4紙上也有A大诶!”

“碰巧罷了。”舒越聲音淡淡。

碰巧?

碰的哪門子的巧?

舒越表現得像是對陳初遙提出的發現不感興趣,他最後一遍問她:“真想好了?”

“真想好了。”

“嗯,我知道了。”

“嘟嘟”。

是張叔來敲門。

他是來帶走自家小女兒的,順便替舒、陳兩家爸媽喊人去吃飯。

陳初遙綴在舒越手後半步的位置,亦步亦趨跟着他。

三人出現在包廂門口的剎那,原本內裏的喧嚣短暫停歇,裏頭坐着的幾大桌人,眼神齊刷刷地往這邊瞅。

陳初遙腳步戰術停頓,有那麽點想轉身就跑。

“縮什麽。”舒越的聲音壓得很低。他的背後莫不是生了眼睛,陳初遙也沒瞧見他回頭。

舒越臉上帶着笑面貌,與大夥兒寒暄。

他手自然下垂,借着遮擋,前後擺動兩下。陳初遙了然,從他身後探出頭,努力擺出最自然的笑臉,與一群人閑話家常。

她是真應付不來這種場合,好在有舒越在前頭頂着。

舒越會聊天,也能來事,他若是樂意,氣氛冷不了。

舒越給了舒澤一個眼神。

舒澤接收到了。

他作為三人中最小的,不需要他吸引火力,門一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進門後,他專往年齡不大的親戚堆裏紮。

他在一桌見到了三個連續的空位,倒騰着兩條小短腿,跑過去,坐在了中間的位置上。

小朋友坐穩了,兩只手各放在兩邊的椅面上,歡快地上下拍動,招呼兩人:“這裏這裏!哥哥姐姐來澤澤這裏!”

“好,就來。”

陳初遙在舒澤左側坐下。

舒越往舒澤面前一站,舒澤自動自覺地溜去了最右邊。

菜陸陸續續上來,流程進入到了場面話的環節。

華國人的飯桌文化堪比半本孫子兵法,以退為進、聲東擊西、隔岸觀火。主客之間打了個有來有回。

“別嫌棄,也沒點多少菜。”“就這還沒有多少菜啊?”

“孩子考得真好啊,暑假有沒有計劃和安排?”“這個我們做家長的也不知道,他們這一輩可有主意了。”

“你那個兒子也是今年高考吧?”“明年嘞。你呢?那個侄子今年考的吧?”

真客氣、假客氣。

陳初遙傻傻分不清。

作為一個間歇性社恐,陳初遙最怕的就是這類半熟不熟的社牛。

“吃點青菜。”舒越伸長手,夾了一筷子到弟弟碗裏。

舒澤将菜扒到碟子的角落,他指着自己碗裏的豆芽:“有青菜了的,哥哥。”

“青嗎?”舒越在豆芽顏色上頭掃一圈,問說。

舒澤嗫嚅着不說話。

“青菜是青菜,蔬菜是蔬菜,不許挑食。”

有人轉動桌面,舒越眼疾手快,又夾了一筷子進陳初遙的碗。

陳初遙也挑食,可她到底是個成年人,吃飯用不着人哄。

又是在小朋友面前,舒越這筷子夾過來,陳初遙盯着青菜看了幾秒,不情不願地将其送進自己的嘴裏。

她這邊在吃,那邊舒越教訓弟弟:“快吃,你看姐姐,就不能向姐姐學習學習?”

陳初遙一整個無語住:“哥,我謝謝你。”

謝謝你拿我和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做對比。

周遭長輩們炫了點小酒,交談聲漸大。

他倆用平日裏的音量進行交談,反而顯得小聲。

舒越笑笑:“不客氣。”

“我可沒在……”誇你。

她的後續溟滅在了舒越帶笑的眼眸裏。

算了,随便吧。

陳初遙禮尚往來,也給舒越夾菜。

專挑舒越下筷子少的,什麽西藍花、胡蘿蔔,附近幾道菜裏的配菜被她夾了個七七八八。

這人就快喪心病狂到給舒越碗裏怼大蔥段了,家長們磕唠着唠着,果真唠到了兩人的志願問題。

這是個好問題,簡直是聊到了陳媽的心坎上。

陳媽将手裏的湯碗放下,湯碗落桌,瓷勺左右搖晃,與碗的邊緣發出一點清脆的敲擊聲。

她拖長尾音,吐字清晰:“這個嘛,我們肯定是為初遙想過的。針對她的成績,我倆做家長的,商量過後,會給她一些參考。”

“哦?”那人來了興趣:“能不能說來聽聽。”

“當然可以。”陳媽說道:“都說知子莫若母,我還能不了解她嗎?作為過來人,我有必要替她ban掉一些不适合她的方向。”

被陳媽ban掉的有醫學、教育類、考古、會計、生化環材、機械……

她舉例就花了五分鐘,陳初遙腦子裏“噌”得一下蹦出來三個字:

報菜名。

陳初遙聽得昏昏欲睡,不清楚那個問話的人心底有沒有一星半點的後悔。

估計是有的,對方的笑容維持得很困難,趁陳媽一句結束、下一句尚未開始,她緊急插話:“哇,這麽多啊。這些都是負面參考吧,正面參考呢?”

陳媽抿了一口湯,潤潤喉,給出兩個字:“金融。”

親戚們做好了迎接新一輪長篇大論的準備,大論起了個頭,“噠”——

戛然而止。

親戚懵了,她不确定,躊躇着,問說:“沒有了嗎?”

“建議在精不在多。”

那你剛剛怎麽不說?

她握緊成年人的表情管理,扭頭将目标對準陳初遙:“初遙你呢?你自己有沒有什麽想報的學校?”

她暗含鼓勵:“說說?我們這麽多人,也能幫忙參謀參謀。”

陳初遙緩慢移動眼球,偷瞄一旁坐着的舒越。

舒越不動如山,沒有表現出半點阻止的意思。

“A大吧。”陳初遙于是說。

陳媽‘負面參考’的前搖過長,她羅列出的‘專業黑名單’,這位親戚已然忘了個七七八八。

親戚笑着,撫掌:“學醫好啊,學醫也好。”

“好什麽啊好。”說話的是陳初遙同一桌的。

這女孩兒十四五歲,外向,敢說,她的語氣熟稔:“哎呀,我可聽人說了,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勸人學法,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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