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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那晚的橙子很甜,這日碰巧也是夏夜。

陳家的院子之中,微風輕輕撩起陳初遙的長發,長發的尾端短暫地糾纏在了舒越的右手無名指之上。

長發的本人沒有發現。

被長發選中、收獲了一個不倫不類标記的舒越倒是察覺到了。

舒越上眼睑自然下耷,目光短暫而快速地在那縷黑發上掃過。

作為男生,舒越很白,白而不顯得嫩,一雙手骨節分明,手背覆蓋着薄薄的一層肌肉,任誰也能看出其中蘊含着的爆發力。

他不動聲色地收縮五指,虛虛地将手攏成拳。

黑發被他短暫地藏在手裏,就在舒越的一次呼與吸之間,被他輕巧地放開。

舒越朝後小退了一步。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

雖說兩人坦坦蕩蕩,半夜十一點多,一男一女穿着居家服,獨自在夜色內交談的畫面,被人看見總是對女孩子的名聲不好。

舒越替陳初遙将那縷長發撩到她的耳後,輕輕揉了揉陳初遙的頭頂。

“回去吧。”他緩聲交代:“很晚了,早點休息。”

“好。”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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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陳初遙在舒越的目送下走出幾步,她被莫名升起的沖動慫恿着回過頭,舒越精準地捕捉到她的視線,擡手沖她擺了擺。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忽而輕笑,滿地的清輝都成了他的點綴。

半年以前,前後得了陳媽與舒越兩人‘晚安’的陳初遙,她安心地墜入了黑甜的夢鄉,睡得很沉。

半年以後,先後得了舒越與樂霖兩人‘晚安’的陳初遙,她滿腦子都是最後舒越對她的那個笑容。

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好。

太要命了。

她就不該在和舒越袒露完心聲之後,和樂霖聊舒越。更不該被樂霖幾句話勾得翻出過往的回憶,又在回憶裏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與舒越發生過的事情。

此刻陳初遙的內心複雜得一批。

她将眼睛睜開:天亮了得起床。

她将眼睛閉上:哥在笑哥在笑。

我不對勁。

陳初遙兩手掩面,龜縮在被子裏頭當鴕鳥。

鴕鳥也是要吃飯的。

昨兒個才吵完架,陳爸陳媽倆都沒回來,也不知道是宿在哪位好友那兒了。

偌大的陳家安安靜靜,陳初遙打着哈欠下樓倒騰吐司機。

家裏的果醬沒有了,陳初遙懶得點火煎東西,吐司卷吐司,就着涼白開湊合了一頓。

謝天謝地,寒冬臘月裏那麽冰的水,沒讓陳初遙胃疼。

人家假期的第一天,要麽睡個昏天黑地,把之前欠的覺全補上。

要麽被生物鐘叫醒,元氣滿滿,充滿幹勁,認為自己給假期開了個好頭,沒準還會暢享接下來的日子裏,自己一定會加倍地努力。

陳初遙介于兩者之間,想睡睡不着,說頹廢又挺精神,除了立馬出發去找舒越,對于做點什麽實事不排斥。

問題是一下子還真想不出來能做什麽。

她唯一一項稱得上興趣愛好的便是繪畫了,這項技能也曾在她無聊時,承擔過打發時間的重任。

陳初遙用畫畫來放松神經,落筆前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會畫出來個什麽東西。

一個繪畫人的通病:上課時順手摸的魚,反倒是展現出了她的最高水平。

畫得那麽好,扔掉多可惜啊。

陳初遙有一個專門收納這類作品的文件袋,沒記錯的話,裏面三分之二都是她哥。

沒想到這茬也就罷了,想到了以後,陳初遙完全提不起畫畫的勁。

沒有道理的,陳初遙有點生氣。

氣她自己。

窗外的天空暗下來了,大簇大簇的雲從四面八方湧來,它們挨擠着,相互交纏在一起。

不同雲之間你壓我一頭,我吞你一塊,總體的雲層越來越厚,能透過它來到地面的光也越來越少。

海城又要下雨了。

‘問題不大,看來今兒個我也不會出門了。’陳初遙往外面看了一眼,這樣想着。

她端着水杯往二樓的書房走,就在剛剛,她和張叔聊了幾句。

張叔是為了他店裏的那個女生,他剛去找那人做思想工作。

那人明顯是心動了的,只是心裏還有顧慮,她拒絕了添加陳初遙微信的提議,并告訴張叔:“不用了吧,只是測一下水平而已,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了?”

“麻煩個dei。”這一句張叔發的是語音。

他的口音陳初遙學不來,抑揚頓挫的,每一個調都出現在陳初遙想象不到的位置,偏生語氣又很平靜。

他那邊忙得很,背景音很嘈雜。

張叔的性子往好了說是率性,直來直往,很少與人玩拐彎抹角的那一套,實際就是鋼鐵。

他最煩人家對他支支吾吾,對于小女生的矜持與猶豫理解不能。

他對自己的這個後輩評價是:“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也不知道是要急死誰。”

這類人何止是學不會順杆子往上爬,你把杆子給她,她都不曉得該摟緊了。她們中的絕大部分是在家長的打擊式教育下長大,将倔刻進了骨子裏,生怕自己給其他人造成麻煩。

搞得他幫都不知道怎麽幫。

好在傻人有傻福,好巧不巧趕上陳初遙沒事幹,迫切需要做點什麽,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張叔和陳初遙打了個招呼,将屬于陳初遙的微信名片甩到了他與那位女生的對話框中。

女生估計是被張叔提點過了,沒再和她說那些不用麻煩了的客氣話,她戰戰兢兢地給陳初遙發來一個表情包,怯生生地和陳初遙問好。

【花團錦簇。jpg】

【您好,我是劉藝(微笑。emoji)】

陳初遙陷入沉默。

她在想是先不動聲色地提醒對方表情包過分成熟,還是先告知對方當今環境下,年輕人普遍對于死亡微笑臉的想法。

算了,慢慢來吧。

陳初遙回複:【你好呀,我是陳初遙,只比你大一屆,喊我初遙就行。】

毛絨絨這類可愛的事物比較能降低與同齡人之間的距離感,陳初遙挑了一張發過去:【小布偶貓招手。jpg】

那頭的正在輸入中出現又消失,過了很久:【大胖小子招手。jpg】

陳初遙:“……”

表情包擱家族群裏偷的吧。

陳初遙在腦內快速地将與對方的交集過了一遍,并嘗試在腦內構建出屬于對方的人物特征:

寡言、內向、敏感,傳統意義上的老實人,反應比同齡人稍微慢一些。與同齡人的相處應該不多,對于電子設備的興趣低于大部分的同齡人。

比較倔,認死理,否則也不會在這個時間段堅持放棄高考。非常非常怕麻煩別人,估計還會為了不麻煩別人,而舍棄自己的利益。

陳初遙猜測她家裏有其餘的兄弟姐妹,這位女生大概是被反複教育要讓着弟弟妹妹的老大,或者是家裏總被忽略、不受重視的老二。

與之對應的優點是聽話,肯下功夫去學。

思考期間,張叔發來消息。

陳初遙退出與劉藝的聊天界面。

主界面中,屬于舒越的聊天欄被她置頂了很久很久,經過置頂處理的聊天欄底色與其他人的不同,顯眼到一眼就能抓住陳初遙的眼球。

查看張叔的消息之前,陳初遙的指尖隔空在舒越的頭像點了兩下。

她心裏別扭,沒去找舒越要參考意見,也完全沒有想過要取消這個屬于舒越的唯一置頂。

陳初遙與張叔聊了聊劉藝,劉藝的情況與陳初遙推測的區別不大。

劉藝家裏是重組家庭,她跟着母親改嫁過去,家裏除了母親以外,某種意義上來說全是外人。

小姑娘和她繼父那邊的同齡人玩不到一起去,成天就知道學習。人還在高中念書那會兒,學校為落實學生十一點前離開教學樓,派出了年級班主任輪流掃樓,從她們班提溜出來的學生名單裏,回回都有她的大名。

回了宿舍也不休息,寝室熄燈了,她就拿着書,跑到茶水間裏去念,念到兩三點再蹑手蹑腳回宿舍。

接着睡個三四小時,她又從床上爬起來了。

這麽拼上課不得犯困?

據她們老師所說,她一困,就用沒墨了的筆芯頭紮自己,困了紮,困了再紮。先是紮胳膊,出血了吓着了其餘人,後來改換禍害自個兒大腿了。長袖、褲管一撩,全是這孩子親手留下來的疤痕。

那毅力,說她戒過毒,估計都有人信。

等陳初遙回過神來,自己的嘴微微張開,眼睛也瞪大了。

【這樣很傷身體啊。】

【誰說不是呢。】說到這個,張叔心情也無奈:【她後來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做了現在的這個決定,她媽會同意,我估計是怕她把自己折騰過去。】

張叔繼續:【我一開始也和她媽一個看法,都這樣那幹脆別讀了,說句不好聽的,反正也讀不出個名堂來,有那時間還不如讓她媽媽帶在身邊養着,沒準還能掰回來。】

結果他幫着帶了一段時間,越帶越不對。

他估摸着她是一時沒擰過來,做了決定後悔了,後悔了又憋着不提,自己擱那兒瞎琢磨。

張叔和她相性意外地不錯,他這人有啥說啥,不計較,面上一套,心裏同一套。

小姑娘心思重,總會下意思費心思考自己有沒有在無意中得罪人,張叔看不慣就怼,她反而安心。

【叔的性子你也了解,我說這些,不是要道德綁架你,就是她一些地方有點怪,不提前解釋幾句,怕到時候誤會。】

怕她誤會,張叔連忙解釋:【你也不用擔心,我帶她看過心理醫生,報告我之後拍了發給你。她媽媽之前有拜托她那邊的親戚給補習過幾天,雖說沒效果,她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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