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彈劾

彈劾

在監察司,周鄰河都是有意無意的避着鄭栩,能和夏寂一處的,就不會只身一人,幾次鄭栩想單獨見見周鄰河都半途而廢。

有的人你躲了,他就會退避三舍,有的人你躲了,他是順流直上。

周鄰河躲鄭栩,一是他尴尬的身份,二是他也不想和鄭栩在衆目睽睽之下有什麽瓜葛,三,他從來不覺得鄭栩欠自己什麽,為何一定要揪着自己不放。腿在他身上,也是他自己要去的邊關,出了事是他自找的,他作何一定覺得是自己的錯,一定就得道歉了還自己過意不去。

鄭栩是真性情,他也不是假仁之輩。

鄭栩對于周鄰河猝不及防的疏離,他是一萬個想不明白,每每想找人說清楚點,人就跑得比兔子還快,自己追都追不上。

監察司的眼睛太多了,他也不得不防着點。聽到陛下召見他時,他以為是陛下又知道了什麽。

“這些日子,你不要出差錯。”父子兩人如今也是相對無言,一個無心去求取父愛,一個無心去給予慈懷,遂産生的隔閡是越來越深,早已經無法彌補。不過讓鄭栩放心的是,陛下的召見只是叮囑他要循規蹈矩,切勿被人抓去了把柄。

看來,陛下是有新的動作了。

“是,父皇。”

不管如何,自己現在是唯一的被承認的東宮人選,有些事情,是非他不可。如若自己無過,父皇與百官就沒有理由越過自己去擁立其餘的皇子。

鄭栩去監察司的時候順道去了周家,家中只有周澤在,迎了他進去。

“周大人。”

“殿下。”

他就是趁着周鄰河休沐才來的周家,卻不成想,人不在。“今日紅奴休沐,怎麽沒在家嗎?”

“似是受了曾家公子的邀約,赴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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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鄰河同曾幼棠曾經也是志同道合,只是後來去了國子監又離開了京城半年,現下回了京城,周鄰河無論如何也推脫不了此次的盛情。

鄭栩一聽周鄰河往曾家去了,腳步一轉就出了周家,周澤看着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鄭栩,也是莫名其妙,來的興師動衆,走的飄飄然。

曾家人聽說了鄭栩的大駕光臨,攜着阖府上下出來迎接。姍姍來遲的是打扮得亮麗的曾娉娉。

鄭栩掃過跪着的衆人,曾幼棠不在,周鄰河也沒有在。

“曾家公子呢?聽說在宴客怎麽不在?”

曾權回答:“小子帶着周公子出去了。”

“去了何處?”

“拾遺居。”拾遺居,曾幼棠名下的一間書舍,他也去過,的确收錄了不少典籍。

鄭栩聽罷扭頭就走,曾娉娉本來還幻想着鄭栩留下,自己也方便與之獨處,結果人壓根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聽說曾幼棠不在,人就走了。

鄭栩連連兩次撲空,他坐在車上的時候,辛集還問他:

“殿下,去拾遺居嗎?”

辛集都不确定鄭栩還堅持嗎,要是依着鄭栩以前的性子,從出了周家就打道回府了。

“去。”

有些話,不說清楚,爛在肚子裏有什麽用處?自欺欺人罷了。

果真去了拾遺居,兩人都在,左邊對着窗,右邊是累累書冊,兩個人就着一張矮桌,擺着一壺酒,湊齊了四五只小菜碟子。

“殿下。”

鄭栩直接忽視了曾幼棠 ,對着周鄰河就是一頓輸出:

“我遍尋你不見,是以過來碰碰運氣。”

“徐菽說,你在羌國身處險境,我卻不知,說到底,因我。”

又是這番話,周鄰河都快要聽出耳朵長繭子了,他無奈。

“與殿下無關,殿下不用自責獨攬其身。”

見着兩人如此忘我,曾幼棠只得退了出去。

“我與你少府,不是真的想讓你們周家投靠我。”

“嗯。”

“紅奴,你若是想要,等我來日登基,我與你的會更多。”

見鄭栩仍舊不願翻篇舊事,周鄰河只差好話歹說了。

“殿下,紅奴不曾想要什麽,紅奴只是想太太平平的就好。”

“你就不明白嗎?我話至此,非得我點破嗎?”

“殿下,恕微臣愚笨,不知殿下深意。”

鄭栩定定地盯着周鄰河,似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一星半點的破綻。

周鄰河無畏的迎着鄭栩的目光,兩人就這麽靜靜的注視着彼此。如果眼睛會說話,鄭栩那些爛肚子裏的話都要說完了也不至于周鄰河表現出無辜。

“也罷,也罷,現在不是時候。”

周鄰河很想問他,又是什麽還不到時候了,難不成他還有什麽計劃

“算了。”鄭栩就着曾幼棠先前的酒杯,滿滿一杯下去,似乎才咽了口氣。

“回去吧。”

“我不急。”

鄭栩站起來,看着周鄰河點頭。

“我先走了。”

難得的是周鄰河這麽幹坐着,沒有起身相送,他轉着酒杯,想着最近發生的事,以至于都忘記了規矩。

“殿下這般,是在意你。不像我,殿下自始至終都沒有瞧我一眼。”

等鄭栩走了,曾幼棠才回來,他扒着窗臺,看着漸行漸遠的車駕,語氣裏頗有些幽怨。

“哪門子的在意,我都不曾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他為何一直耿耿于懷。”

說鄭栩優柔寡斷,有時卻剛毅果決。

“殿下與你是自小的情誼,這是我們比不得的。”

周鄰河搖搖頭,多少人都說他與鄭栩自小相熟,該是情深意切,可他們哪知,他們不過也是從國子監後才沒有存在冰點。

“你是不知道,我們曾經還對彼此恨紅過眼。”

因着太多,鄭栩與他兩相生厭,能有什麽情誼,仇恨還差不多。現在是一片和氣,可若自己一旦威脅了他的地位,又豈能和平相處。

曾幼棠好似是沒有聽見周鄰河的輕嘲,尤道:

“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殿下臉上都沒有好看過,這你回來了,殿下就圍着你轉,要不是你是男子,我都要以為,殿下是看上你了。”

“胡言亂語,不過我是他的部下,多了些不得已的交集罷了。”

就算自己是女子,這相對立的身份,又豈能有那情愫。

曾幼棠不以為然,還列舉了自己的事跡。“那可不一定,殿下看你的眼神就跟如煙看我一樣。”

周鄰河只差沒有還曾幼棠一個白眼,人家如煙是愛慕他,自然是情深意切,那是男女之情,豈能相較。

曾幼棠不與他争辯,說起了徐菽。

“你見過徐菽嗎?聽說被殿下安排出去了,以外放的名義。”

“不清楚,自上次回來後,便不得再見過。”

“他向來都是未雨綢缪的人,這條路,就他選對了。”他們這群年輕人,誰不靠着家族,只有徐菽帶着家族一起投身。

有志者事竟成,說的就是徐菽。

不知何時,一封彈劾周鄰河的奏折上了陛下的案頭。裏邊記載了周鄰河近日的行蹤,來往清清楚楚。

本來不是什麽大事,無非就是流連花叢,卻給有心人編排成彌天大罪,逼得陛下不得不就此事召開內閣會議。

在座的皆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在朝中的地位更是無人能及,除了被委以重任的鄭栩,武官李晁更是有幸參與此次的會議。

“周鄰河曾喬裝化名只身入羌國,後又悄聲出了羌國,不知其中……是何用意?”

內閣學士何相漁,向來都是濁泾清渭,自诩明察秋毫之輩,為着家國可以大義滅親,如此忠貞是以才是他如今坐在內閣學士上的底氣。上一任的內閣學士是周鄰河的外祖父,他曾是他的門生,只是先師致仕,他受之舉薦得以任命為這一任的內閣學士。如今一封彈劾周鄰河的奏折擺在他們面前,要是別人說不得會袒護着,可他真應了他的名聲,大公無私,對于周鄰河的事情,他卻是頭一個步步緊逼不放的人。

周鄰河只身追入羌國,為的是大雁關的守城之密要不被洩露,他的一片肝膽之心,這些人不會知道,只當他是有了異心。

“聞,皇城石巷住着一名羌國女子,臣已探知那處乃周鄰河買下的私宅,有人窺見他日日前去私會。”

“異族人,不得男女,皆有竊國之嫌。”

“周鄰河與之密切往來,不得不引起猜忌。”

“周家有勾結外邦之嫌,還請陛下明察。”

一個女子,一個異族女子上升到周家一族,上升到叛國之罪,着實是一個天大的帽子。

而說這句話的是對周家無感的元鶴,他不明白鄭栩為何會把監察司少府的位置給周鄰河,也不會承認鄭栩所說的,周鄰河是要助他一臂之力。在他眼裏,周家人,是貴妃以及鄭炤的後手,豈能為鄭栩所用,怕是居心叵測。

而就算是這樣,他都說服不了鄭栩。

可,就算周鄰河現在成為衆矢之的,鄭栩卻是第一個為他辯解的人。

“父皇,周鄰河入羌國乃是迫不得已,這其中必然有苦衷啊,他長于澧朝從未踏出皇城如何會與外邦有勾結。”

周鄰河為何會出京,還不是因為自己,最後為何又去了羌國,他無從得知,他也沒有追問過周鄰河,但是他知道,以周鄰河的為人就算是刀架脖子上都不可能叛國的。

“他是沒有,可不代表周澤就是無辜的,當年和羌國之戰,周澤可是違背皇命,放走了敵國首領赫連莊。”李晁身經百戰,更能體會戰場之上的生死危機,是以對于勾結外敵,叛國起戰的更是恨之入骨。放走敵人,可能就這周澤做得出來。

這是一樁舊事,知道的可能就這些人了,随着周澤在那一戰的威名,此事逐漸也被按壓了下來,只是沒有想到現在還是有人記挂着。

當年周澤力戰羌國,還曾生擒到赫連莊,只是,周澤放走了他,固然最後議和,也還得放人,可是周澤在沒有上報的情況下就先擅自放走了赫連莊,就不同于議和後放走的意義了。

那時候的周澤為何會放走赫連莊,是他居功自傲了嗎?還是他真的受到了赫連莊的蠱惑?可能只有周澤自己知道了。

“陛下,臣附議将周氏一族押解入廷尉府受審!”

“陛下,周澤手握重兵,又生異心,還請處置!”

衆人頗有些咄咄逼人,陛下都還沒有決斷,他們已經安耐不住了。鄭栩心裏沉入谷底,原不成想,自己第一次來內閣,不是其他而是為了審議周鄰河。

鄭栩急得不行,他被叫來時不知事态,如今無法通知周鄰河,若是陛下聽了他們的谏言,決計會提審周鄰河。

衆說紛纭,皆是要求嚴審周氏,可他們哪裏知道,鄭宿棠的顧慮,周氏是否是真的有勾結外邦之嫌,都不是他現在能處置他的理由。

他們皆以為周澤手上還握有兵權,是以才會對他談虎色變,可他們哪裏知道早前他為了控制周澤,已經暗中奪了他的兵權,卻未能向天下告知,而現在就要以叛國之名下罪周氏,這,說得過去嗎?

他可以信周澤有異心,但他不信他能做的出來。

見陛下揣度着事件輕重緩急,有的人急了,有的人卻在思量上位者的心思。

如今武官中,李氏家族已然成為了陛下的肱骨之臣,周氏已經成為過去,但後宮裏還有個貴妃周氏,還有個流着一半周氏血的成年皇子。

想陛下會知罪周氏,恐不容易。

果不其然,陛下只是讓李晁暗中審辦周鄰河,并沒有累及周澤。

“先不必聲張,按例行檢查,提審周鄰河。李将軍主辦吧。”

“是,陛下。”李晁領旨之際,鄭栩啪地跪下去,還跪行兩步。

“父皇!聽兒臣一言!”

陛下掃了一眼鄭栩,打斷他。“你不要說話!”

他知道鄭栩要說什麽,無非就是包庇周鄰河,從他要不顧監察司去找周鄰河,從他寧願在監察司設左右都禦史也要把少府的任命權拿到手上,他就算是明白了,鄭栩是鬼迷心竅了!

“衆位大人不知,此事與周鄰河并無關系。”

鄭栩無法為周鄰河說出個清清白白,最後一咬牙,把所有事情給攬在了自己身上。

“那私宅的異族女子……是兒臣所好,周鄰河是受兒臣所迫,不得已藏于他處。”

一言既出,四下無言,多的是驚訝,元鶴更是青了臉,別說在上的陛下了。

“混賬!”陛下拍桌而起,震倒了彈劾周鄰河的折子。

“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面對陛下的震怒,他知道在自己做出這一決心的時候就得承受會發生的一切後果。

他知道,只要自己說,他們會信。

“父皇,是兒臣聞羌國女子柔美,故心生憐愛,卻因為身份不敢帶入宮中,只得命周鄰河為兒臣安頓那女子。”

“衆位大人若查,可知我也曾多次會見那名女子。”

明明她和自己沒有關系,他為何要承認小茶,可能是彌補自己的過錯,可能是在為上一次自己的懦弱證實自己也能勇敢。

他是喜歡權勢多一點,那是他該得的,可是他也喜歡周鄰河沒有少一點。

他都能不顧一切為自己送了好幾年的燈,算是報答,也值得。

這樣一來,李晁也無法去提審周鄰河,衆位大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似是陛下的家事,他們在這卻顯得多餘又尴尬。

周鄰河的事情,又牽扯上了鄭栩,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陛下壓下眼底的盛怒,揮退其餘人。

“都退下。”

“是。”他們幾人心知肚明,這事說出去有辱聖明,鄭栩在位如日中天,這事情傳出去,危及監察司。

元鶴從鄭栩開口承認自己的時候,就沒有好過臉色,他本來是信誓旦旦要把周鄰河這個人從鄭栩身邊趕走,現在卻适得其反,讓鄭栩的位置恐生變故。

大殿裏獨留陛下與鄭栩兩父子。

鄭栩仍舊跪着,陛下俯視着下面跪着的人,生氣,還是失望。

他才叮囑了鄭栩要循規蹈矩不要在這時候生事,他倒好,還巴巴的和外族扯上幹系。

要說他是真的與那外族人有關系,他也沒多少能相信的,這幾年,娶妻生子的事情不知道被提及多少,都被他蒙混過去,現在說他愛好了外族人,扯淡!

“你自己的監察司,自己去平息這件事!”

他不相信鄭栩,不相信就同周鄰河無關,周鄰河那個人,比起鄭栩,有過之而無不及,心眼子比誰都多,鄭栩,說不得就是個心甘情願背鍋的。

“是。”

這件事似乎就這麽不了了之了,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避而不談,似乎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周鄰河還被蒙在鼓裏,後來聽說還是從夏寂那裏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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