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老漢逝

老漢逝

“大人!”

張莊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回來,身上都是滾的泥土。

“做什麽去了?”

“我去山裏獵了只野雞,叫廚房炖了給周家大哥嘗嘗我們潼關山裏的野味。”張莊提起手中的野雞,眉開眼笑的炫耀着手中的獵物,頗有邀功的意味。周鄰河看着他手中已經無法蹦跶的獵物點點頭,讓他送去了廚房。

雖說是張莊給鄭栩獵的,投其所好。但是這裏人多,也沒有說個人獨吞,反倒是教廚子炖了一鍋湯,晚些時候邀大家都來喝了一碗滾燙的熱湯。

衆人圍坐在院中,各自搬了把椅子來坐着,捧着瓷碗,坐在月下悠悠的享受着美味的鮮湯。咂咂嘴,很是慰足。

“還記得上次吃的野味嗎?木蘭圍場的時候。”木蘭圍場的時候啊,很遙遠的時光了。上次吃的野味也是野雞,多是鄭栩自己打的,但是他們自己烤來的。那個時候的他們個個天不怕皇帝不怕的,還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吃了皇帝自己在圍場圈養的獵物。

只當時鄭栩和鄭炤還劍拔弩張,說個話的功夫,似乎都已經開了幾場殺局。

“我記得兔子你抱回去養着了嗎?”說的是那只鄭栩逮到的卻因為懷崽而被放過的兔子,當時還是周鄰河自己動了善念,眼巴巴的想吃卻又不忍心造孽。

“早丢了。”周鄰河摸摸鼻子,提及這些過去的往事就有點心虛。兔子的事情當日就是一時興起,轉眼就被自己抛之腦後了,說不定是自己跑了還是被人領回去吃了也說不一定。

“這位周大公子看着和周大人真不像。”李工固然是在工部當差,可是他的官職并不高,是以也沒有見到鄭栩的機會。在張莊宣揚鄭栩是周鄰河的大哥的時候,別人都真的以為鄭栩也是周家人。

聽李工這麽一說,衆人皆端詳着月下的鄭栩,輪廓與眉眼同周鄰河是沒有一分相像的,也難怪會好奇。

而幾位知情人,卻是裝聾作啞的喝着熱湯不說話,由着不知情的幾位上蹿下跳。

周鄰河盡量的忽視着衆人好奇的打量。“呵呵,他随了母親,我也随母親。”

“嗯?”

鄭栩肖皇後,鄭炤肖陛下,周鄰河也肖周夫人。所以周鄰河說的話沒有問題,只是在別人聽來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我們不是一個娘生的。”周鄰河也不敢說鄭栩和他是一個娘生的吧,人家娘可是皇後,這身份,可不敢亂攀關系。

“咳咳咳。”這下是白起,他差點給嗆到,不是因為湯的緣故,着實是周鄰河的話讓人驚詫。

張莊聞言卻是連連點頭,一副很懂的模樣。

“我明白,大戶人家嘛,三妻四妾很正常。不過大家族中,還能有像您和周大公子這般手足情深的不多見了啊。”

周鄰河同鄭栩對視一眼,笑笑不說話,鄭栩今晚就由着周鄰河鬧也不拆穿,這是周鄰河的樂趣。

“那周家大哥叫什麽啊?還不清楚您的大名呢。”

鄭栩看着周鄰河清隽的眉眼,心中就出現一個名字。

“我叫周海棠。”

星辰萬裏作長河,我與月光曾比鄰,浮生若為予紅葉,瑟瑟風波走青矛。

河山百轉歷舊年,卿卿笑與慕海棠,霖霖泣下謝紅梧,朝朝雨露馳清輝。

周鄰河捧着已經喝完的空碗,耳根子莫名的發燙,幸好是月色下,看的不清晰。

他與鄭栩之間,有時候不用說話,就單是一個眼神便心照不宣。

“大人,外面有人尋您!”

這廂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人找,見人不說名字,怕是他們都不認識,周鄰河也無需多問他能猜到尋自己的是誰。

見周鄰河要出去,鄭栩也跟了上去。

“是誰?”

“等會介紹給你認識。”周鄰河出去一瞧果不其然是後山的人。

“大人,李師傅要您趕緊過去一趟。”

看來人的樣子挺着急的,周鄰河擔心出事,也沒有多問什麽就跟着人去了。鄭栩一路上想問卻是見他一臉凝重也不好緊着追問,他也沒拒絕自己同路,想必也是有意讓自己知道。

“可是出什麽事了?”周鄰河見到李工就趕緊過去問。

李工看着周鄰河,嘆息一聲。

“炸了。”

鄭栩聽得一臉疑惑,這個地方他不難看出是周鄰河建造的私場,裏面人還不少,個個都是精壯男子,膀大腰圓的,不似普通人。

“鐵具太薄,承受不住威力,得換個法子。”衆人都是很惋惜的模樣,他們眼看着成了,沒想到會炸了,這下不僅前功盡棄,也證實了這項武器的危害性,決計是不能生産使用的。

“炸了多少?”

“一共就才造出來兩支,炸了一□□支還不清楚情況呢,現在沒人敢碰。”

衆人站在木屋外面,等着周鄰河的主意,現在這火铳将出世就出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做下去。本來大家都是很期待這項武器的誕生。

周鄰河知道,摸索這個東西哪裏就能簡單的,原本以為鐵器就已經很合适了,沒有想到火藥的威力也頂不住,如果不能用鐵器,就得換青銅或者是金屬才行,只是這兩樣東西比鐵器更難弄,火藥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現在去哪裏弄青銅和金屬去。

一時有些難辦,沒有頭緒,周鄰河搓搓臉,有些煩躁。

“我想想,忙了這麽久你們都歇歇吧。”

“我們也不累,既然這火铳不成,我便先做一批袖箭吧,剛好給大夥兒都安排上。”李工說的是這批夏寂的私兵,大家這段日子都勤勤懇懇,相互扶持,大家對袖箭也是十分眼紅的,周鄰河先前給了白起一個,也說明是可以用上了,現在只需周鄰河一個發號施令,就可以批量生産。只是,周鄰河得想辦法弄來材料,現在他們有的不多,可能就夠二十個左右。

“行,先做着,給大家夥都安排上,材料我這邊已經有聯系了,等過幾天應該就到了。”

鄭栩見人都散去,才問起人。

“你們這是在造什麽?”如果不是相信周鄰河這個人,他都要懷疑周鄰河是有不臣之心的,私自弄了這麽個場地,養着這樣一批人,造着一批外面不知道的東西。也是周鄰河膽大,這要是傳出去了,怕是得被禦史朝臣彈劾得片甲不留。

周鄰河倒也不會隐瞞什麽,畢竟這些東西做出來了,第一個受益人就是鄭栩,可以說,他也是為了鄭栩才會放手做這些的,鄭栩登基,自己必然替他守着這偌大的江山,而這些武器就是他的鎮國之器。

“我找到了一點硝石,做成了低配版的火器,只是不成氣候,炸了。”周鄰河止不住的惋惜,他們所有的期待與心血啊。

“火器?火铳?”

“都炸了,唉~”周鄰河還在憂郁中,沒有察鄭栩逐漸暗沉的面色。

鄭栩眼睛瞬間眯起,看着還煩躁的人,聲音有些許的冷漠。

“周鄰河,你的本事不小啊。”這是一個為君者對一個僭越軍事的臣子的忌憚之心。

火铳,前朝覆國後就銷毀了這項武器,知道的人不多,而周鄰河不僅知道,還會建造,還已經開始建造,這怎麽不算本事,若非周鄰河是他心之所向之人,必然已經被他拿下審問用意了。

周鄰河聽出來鄭栩的揶揄,現在他很煩惱,火铳炸了,得換材料,青銅和金屬當是不二之選,可是,他沒有這東西啊。

最後周鄰河把目光放在了他身邊的全天下第二有權有勢有錢的人身上。

“你幫我。”

鄭栩看着蹲在地上的周鄰河,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忍心說拒絕的話。

“有點難,但是我盡力,我回去後給你想辦法。”

突然,鄭栩想起了什麽,他揪着人的後衣領,直接把人提了起來。“對了,周鄰河,這事我才知道,你倒是會瞞着我啊。”

周鄰河努力配合着他的動作,不教自己難堪,扯回他的衣領,不然給卡死。

“山高路遠的,事關重大,要是信被人截去了怎麽辦,我總不能連累你不成,所以我只能等你來咯,要是你不來,那你便不知道呗。”

鄭栩一噎,說的也視這麽個道理,沒好氣的松手。

“怎麽,不帶我進去參觀參觀你的成就?”

“請。”現在鄭栩是他的金主,周鄰河只差掃榻相迎了,支出一條胳膊,做出歡迎的姿态。

“這些人是哪裏找的?你總不會用父皇給你的人吧,你也敢?”

他當然不敢,李工還是自己說服了好久才答應保密的呢,除了他們,外面沒有人知道他幹這事。

“這些都是夏寂給我的人,現在歸我了。”也多虧了夏寂的這些人,不然他還真無法抉擇這個時候開始建造軍械一事。他曾經是覺得,等鄭栩登基了自己會把這些東西寫入條陳內,到時候獻給鄭栩,讓他在工部開始建造。後來他是擔憂戰争,覺得還是先發制人的好。

“夏寂?”鄭栩聽着夏寂的名字,臉上瞬間暗沉下來。

“對啊。”周鄰河還不明所以,心中已經感謝起夏寂了,等回去時候給他多做一些暗器送他,算是回禮。

鄭栩心裏吃味,下意識的就不喜歡周鄰河承夏寂的好。“缺人給我說,我這邊人多的是,不要夏寂的。”

周鄰河一臉你是在開什麽玩笑的表情。

“算了吧,你如今在京城也是受人掣肘,多方勢力盯着你,等着你踩坑呢,還是謹言慎行的好,你身邊的人都是露過面的,不能輕舉妄動。”

鄭栩知道他也是為自己着想,心中泛着不可言說的滋味,這個世上能有這樣一個人為自己着想,他如何不動心,也幸虧是動心了,不然,他很害怕自己會錯過他。

心中一動,邪念頓起,反手就把人摁在門上就湊了上去,周鄰河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鄭栩壓着咬破了嘴皮子。

“你瘋了!”周鄰河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人,臉上不虞,摸着破了的嘴唇,嘶了一聲,有點疼。

他冷冷盯着鄭栩,這人怎麽随地發瘋,又不是在房間裏,這在外面,到處都是人,要是被人看見了,他就等着被彈劾吧!況且,吻就吻,咬人做什麽,這咬破了他的嘴皮子,吃飯喝茶都成問題,一會出去了,莫名其妙破了皮,別人怎麽想。

“我就是覺得,你在發光。”鄭栩看着跳腳的人,莫名的覺得開心,好像幹壞事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周鄰河觑了一眼鄭栩,很是無語。

“我又不是金子,發什麽光!”

就像是周鄰河說的,有鄭栩在身邊的時光,莫名都會走的快些,一早一晚便是一日已過。既已歲月匆匆,那這段鄭栩偷來的日子便要到頭了。

“辛集來信了,我得走了。”辛集被他留在外面,為的就是怕來潼關招搖被有心人看見。而今怕是他們已經等不住了,他來了潼關已半月有餘,再不離開都要暴露行跡了。

“你把辛集留在外面的?”

難怪說鄭栩是一個人來的潼關,他還以為真就他一個人來的,原是人被他留在了外面。

“我就帶了兩三個人來,此次是以南巡的名義出的京,折道過來的,所以不能張揚。”

“你可真敢。”南巡出京,還能折道跑來潼關半月,也就鄭栩敢了。

“沒有我鄭玄生不敢,只有我鄭玄生不做的。”鄭栩把辛集遞來的信燒之。

知道鄭栩要走了,周鄰河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挫敗感,好似鄭栩就該留在這裏。

“你、什麽時候走?”

“明天吧,過了今晚。”

鄭栩扭頭就見興致缺缺的周鄰河,倚着桌子,埋着頭不說話了。

好像是在賭氣,有些孩子氣。可是這個人吧,從小就比較早熟,固然是在宮中被貴妃寵溺得無法無天都沒有在大人面前表現出孩子氣的一面。

“不高興了?”

周鄰河手指摳着桌子上的桌布,口是心非。“高興,你要回家了。”

鄭栩鬼使神差的摸上周鄰河的耳垂,捏着他薄薄的耳垂,有些冰冷。“我真想把你也帶走,我們一起回家。”

他們以相擁的姿勢靠着彼此,耳朵上來自他人的觸摸,周鄰河多少有些不自在,可是又帶着些期盼與滿足的心思享受着鄭栩的愛撫。

他想,自己就是一個凡人,愛恨情欲人之常情,他又能避免得了什麽,他這一生啊,不對該是兩生,活得匆促,還未體驗過喜愛為何物,這輩子,卻是叫他找到了,找到了一個本與自己毫無幹系的人成為自己的心頭好。

他不怕自己倥偬一生,卻是也想,和這個人快快活活。

鄭栩的手指從耳垂上移開的時候,拂過臉龐,刮過鼻梁,描繪着眉骨,走過唇峰,落在他的下颚上。

輕輕一擡,周鄰河的臉龐就盡落在他的眼裏,與他腦海裏多番臨摹的眉眼一樣,卻是從來,沒有這般近距離觸碰過,入他眼裏,也再揮之不去。

兩個人的頭逐漸靠攏,呼吸交錯,連空氣都有點餘熱。最後不知道是誰主動的,在吻上去的那一刻,被嘬住的唇傳來輕微的刺痛感周鄰河才驀然睜大了眼睛,入目的是鄭栩高挺的鼻梁。

他有些愣怔,是被鄭栩咬住唇才喚回了理智。

鄭栩的吻是溫柔又熾熱的,時而又如疾風驟雨,自己就像是他手中的獵物,被他篡奪在手掌心,承認着他的暴風雨。

分開的時候,猶如踩在軟綿的雲層中,全身都是軟的,沒有着力點的癱在鄭栩懷裏,腦子裏一片空白,臉熱的厲害。

緩了好些時候,周鄰河才逐漸有了力氣找回了自己的思緒。

他抓着鄭栩的腰,與他相貼的腹部感受到他急促的喘息,一下又一下,與自己一樣。

“ 你知道我的家在哪裏嗎?”他聲音還還帶着慵懶,鄭栩意猶未盡,此刻摸着人的背脊,胸中又升起一股情愫來。

“現在在京城周家,但是以後,你的家在我這裏。”

“我還蠻傷感的,但是你一說話我就好想笑啊。”周鄰河其實想說的是,他的家不是現在的家,想說,他的家在一個遙遠的國度,一個只存在周鄰河記憶裏的世界。可是鄭栩總會找到讓周鄰河愉悅的點,不消幾句話,就讓他換了心情。

“開心了?”鄭栩揪着他發尾的一縷頭發,輕輕一低頭就吻到了他的發頂。他的頭發柔順又長,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皂莢的味道。

“嗯,開心了,開心,你願意成為我的家。”

願意成為我的避風港,成為我的家人,我的不可多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這個話不對,因為鄭栩不是他的三千之一,而是他的獨一無二。

“我也開心,紅奴,你可欠我好多盞燈吶。”鄭栩緊緊的摟着人,心中卻是已經盤算起其他東西了。

“我沒有遇到你之前的我覺得我還能收到你補給我的生辰禮,還有今年的、明年的,乃至以後的,你都要補給我。我喜歡你說的:贈君好,安君哉,聘君樂,君安在。”

“你看到祝詞了?”周鄰河倏地從他懷裏擡起腦袋,碰着了鄭栩的下颚,也顧不上了,緊張的詢問人。

“看到了,只是,很抱歉,我之前因為與你的誤會,我、燒完了,只剩下你最後走後托人送來的那盞還是完好的,只是,我為了看祝詞,戳破了些。”說起那時自己一時沖動燒了那些燈籠,鄭栩就是悔不當初,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氣是氣過了,現在燈籠也給自己燒了,說起來自己都覺得赦然。

“?”周鄰河驚異的從鄭栩懷裏退出來,看着人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就說那個時候兩個人鬧了不愉快,鄭栩怎麽就那麽放過自己了,原來是趁自己不知道燒了他的燈,呵呵。

鄭栩怕人生氣,趕緊又把人撈回懷裏捂着,語氣很是誠懇。“我當時就是一時沖動,紅奴,我後悔了……”

算了,生氣的人拿東西發洩在所難免,周鄰河在心中長長的嘆了口氣,算是釋懷了。

“嗯。”周鄰河在他懷裏點頭,就在鄭栩以為就這樣完了的時候,周鄰河突然咬住他的肩膀,惡狠狠道:“以後在燒,我就不送了,不僅不送,你還得還我送你的。”

“好,不燒了。”

第二日,難得是周鄰河舍得多煮了兩個蛋,算是給鄭栩的踐行。聽說鄭栩要走,張莊第一個不高興了,追着周鄰河問前問後的。

“周大人,您大哥真的要走了啊,怎麽這麽突然?”他都還沒有來得及同鄭栩打交道呢人就要走了,扼腕嘆息。

“他着急回家,也來挺久的了。”他不同自己,還有要務在身,能來潼關已經很滿足了,哪裏還能奢望多留他些時日。

一行人把鄭栩送出了城,來時狼狽,回去的時候還騎走了潼關的一匹馬。

白起牽着馬在前面等着,周鄰河與鄭栩也沒有忌諱那麽多,就在大庭廣衆之下握住了彼此的手,依依惜別。

“送你的東西,多的兩個給辛集他們。”

鄭栩打開瞧了眼,是袖箭,那晚帶他看過的。他放心尖上的人如此深明大義,聰慧過人,他實在是舍不得,這些天,他餍足也越加的舍不得。

“我走了。”

周鄰河點點頭,縱然多有不舍,可是他與鄭栩之間的分分合合不會少,他也清楚,這次只是短暫的分別。

他們的相聚不該在潼關,而是在京城。

“保重,再見。”送君千裏終須一別。

此刻的千言萬語,都在昨夜耳鬓厮磨的愛欲中,他們沒有過多的難舍難分,他們心有格局,分別只是為了更好的相遇。

鄭栩跨上馬,勒住缰繩,上挑的眉眼看着周鄰河,盡是惜別難抑,最終也在一聲聲道別中打馬而去。

我越過萬裏河山,滿身狼狽,我遇見了你,找到了你,我與你坦誠相見,與你惺惺相惜。這短暫的分別後,再見,我會更愛你幾分,愛到深入骨髓,難舍難分。

“鄭栩,再過兩年,我會回去的!”

“等我。”周鄰河看着跑馬逐漸遠去,帶着人,消失在了盡頭,漸漸的握起了拳頭。

鄭栩,謝謝你的出現,謝謝你的及時出現,我差一點就放棄了。

“你說什麽?”京城內,鄭炤聽着下屬的彙報,臉色逐漸陰沉。

“太子不在江州,驿站內只有大量随侍掩耳盜鈴。”

鄭炤派去刺殺鄭栩的人去了卻是撲了個空,人壓根不在江州。

他這個時候不在江州去哪裏了?

鄭炤覺得,鄭栩或許也不是他想象的那般人畜無害,他這次南巡,怕不是真的就是替君南巡吧,他難不成有什麽陰謀?

“叫江州的人等着,伺機而動。”

他還是無法放下對鄭栩的成見,或許就只有殺了他自己才能快活。

他覺得這個時候拆穿鄭栩是個很好的機會,若是鄭栩暗度陳倉的消息被揭穿,想必文武百官或者是父皇都會對他生失望吧。

江州驿站,太子殿下的車架已經停了半個多月,但迄今為止,都無人得以拜見到太子殿下面前,久而久之,便有人生了臆測,懷疑驿站內并無太子本人。

江州刺史攜底下官員再一次在門口鬧着要見太子,當然還是被守衛攔住了。

“我等要見殿下,你們這麽攔着,莫非殿下被爾等宵小迫害了?”

江州刺史徐進府也是個狠人,先前江州一案就對鄭栩頗有微詞,如今人到了江州卻是屢屢不露面,他着實懷疑這位太子的用意,如此出口也就危言聳聽了些。

“休得胡言!殿下已經困乏歇下,今日不見客!”作為鄭栩近衛的莫言,深知鄭栩不在裏面,就是個幌子,如此咄咄逼人,也拿出了他的氣勢鎮壓這所謂的來者不善。

“呵!莫侍衛,太子也不是只今日不見,昨日不見,明日也怕是不會見了吧。”

莫言抱着刀橫眉豎眼,很是冷峻。

“我等不可揣測太子之意,還是請大人回吧。”

徐進府也明白,今日怎麽鬧也是見不到人了,最後也只得悻悻而去。

“明日我等會再來,若是太子再不見,我便要上書朝廷,太子南巡是否為黎民百姓而來。”

這個場面每日都會上演,但是明日怕也是極限了,若是鄭栩再不出現,就真的會一書捅回京城了。莫言恨不得在多加急傳書幾封,催催遠在天邊的人。

深更半夜,一陣馬蹄聲在驿站停住,随着一陣窸窸窣窣聲,一夥人就進了驿站。

“殿下可是回來了!”莫言撐着疲倦的身體,看見進來的是鄭栩等人,才放下了挂了一整天的心。

“辛苦了。”鄭栩也是一夜奔馳,此刻也是心力交瘁,日夜兼程的趕回來,現在趁着時候還早,他還能回去睡一覺。于是也沒有怎麽多和莫言說什麽,拍拍人的肩膀就回屋去了。

莫言也看到了鄭栩眼下的青黑,所幸也沒有多廢話。人現在回來了,大家都能好好睡個覺了。

第二日一早,果真那群人又不厭其煩的準時來叫門了。

莫言挎着刀出去,今日再也不是把人拒在門外,反而是引人入內室看茶等着。

徐進府領着一批大小官員就真的大馬金刀的坐在室內,他倒是要看看,太子究竟在不在江州。如果再見不到太子,那麽他也無需這般忍讓,定會不惜一切彈劾太子渎職。

徐進府記仇。

鄭栩是被外面的聲音給吵醒的,若不是外面的聲音自己還能睡到日上三竿。

“來人。”鄭栩坐起來,外面已經大亮。穿好衣物後喚了聲,守在外面的辛集就端了水進去伺候起洗漱。

“殿下,江州一幹官員已經候了一炷香的時間了。”

看着鄭栩洗漱好,徹底清醒了,辛集才說起外間的事。

“莫言呢?”

“守着那群人呢,屬下這就叫他過來。”

不一會莫言就快步過來,在門口回話。

“殿下,江州刺史每日都來拜見,都被屬下擋了回去,只是如今不好再推托,如今您已經歸來屬下便擅作主張已經招呼人進來候着了。”

“嗯,這些日子你辛苦了。”昨夜鄭栩回來也是說的這句話,做近衛的,這本是分內之事,可鄭栩能念上一句,他們心中也熨帖。

“不辛苦,就是外面那些人太難纏了。”

都是一群人精,的确難纏。

“這清茶用的是江州晨露,想必味道是極好的。”人未至聲先發,衆人朝門外望去,就見鄭栩器宇軒昂的走來,身後是辛集與莫言等近衛。

衆人一愣,也是沒有想到今日當真能見到太子,不由分說的都起身跪拜。

“臣等拜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鄭栩走上主位,落座後才叫人起身。

“都起身落座吧。”

“謝殿下。”衆人起身重新坐下,卻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随意,如今正主在,俱有些不自在。

“孤自來江州便落了小疾,養到今日才好,先前未見各位大人,還請見諒。”孤,是東宮的自稱,也是他入主東宮來第一次自稱孤。

一聽鄭栩是身體不适才閉門不見。而他們這幾日卻是日日來煩擾太子,一想起便是後背生寒。

“折煞微臣了,殿下身體要緊。也是臣等不該叨擾,見太子有恙,便明日來拜訪。”如今人是見到了,目的也達到了留下來也就沒有意思了,說着就想走人,只是鄭栩卻輕笑一聲,扣着茶蓋慢悠悠道。

“無妨。”

“徐大人,孤南巡于此,也為江州一案始末,煩請徐大人見解。”

鄭栩說的漫不經心,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鄭栩作為江州案的決斷人,一手是他處置的,後來出了事,鬧了出去,現在必然是來要一個答案的。衆人都不約而同的去看徐進府,因為這件事情完完全全都是徐進府的手筆。

徐進府也不是個會怵權勢的,不然也不會有萬民書的出現。

“呵,太子哪裏話,見解不敢當。江州案,如今不也是過去了不是麽?”徐進府語氣裏帶着不屑與譏諷,人家是太子,就算有萬民書,也沒有傷他一分一毫,反倒是還雄赳赳的來了江州找自己要解釋。

鄭栩笑的很輕,徐進府為人剛正不阿,自己在江州案上的确有過失,他見不慣自己也是正常,只是,他的态度他是真不喜。一個被奉承慣了的人,難得遇到一個給他臉色的人,鄭栩可不是個心眼大的,除了周鄰河外,其餘的人他還真無法不計較這些。

“如此,徐大人不若重翻江州案?為無辜百姓們讨個公道?”

“呵!江州已無無辜之人,太子手眼通天,安撫賠償兩相不落,重翻舊案,太子要的是結果還是說法?”

鄭栩皺眉,此案的确最後是讓元家自己去善的後,看徐進府的意思,是元家人用了手段讓人都閉嘴了,難怪徐進府對自己從頭到尾都是陰陽怪氣的。

他現在不是計較江州案的事情,而是想知道在江州的元家的根系有多廣。

父皇說,元家已經是一棵遮住鄭氏半壁江山的大樹,他的枝葉茂密,根系錯綜複雜,或許半個朝堂都已經落入他手也不一定,如此,鄭氏江山危矣。

父皇打壓了周氏,卻因為念舊情放過了元氏,如今一看,朝堂卻是無人可以牽制元氏了,如果他将來登基,那元氏便是不可撼動的存在了,這樣一來,父皇也會顧忌這個最後的皇位人選是否還能是他鄭栩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與元氏走到這一天,相互試探。可是,從江州案來看,元氏便是生了和他離心的意思了。

如果元家不扶持自己,那他會選擇誰?

難不成還能推翻鄭氏篡權奪位?

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鄭栩趕緊揮開自己的胡思亂想,也就吓吓自己罷了。

或許是想到了元氏的作為鄭栩也沒有心思同徐進府掰扯了,他在江州的消息,元氏早就知道了吧,所以,他們會見自己嗎?

日複一日,春暖花開,桃謝滿林雨,碩果累枝頭。

春播的時節總是很忙的,忙到,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時間去想鄭栩。也不知道鄭栩看到自己遞的信沒有,自己等了多日都沒有收到來信,怕是他很忙吧,南巡?他走到哪裏了?

從倉木格得來的土豆種子也在這個時節播種下去,他想,等秋天到了,會有收獲的吧。

夜裏下了一場大雨,早上的時候他院裏的盆景都好多綠肥紅瘦了,一院子的殘枝斷葉,好像是被什麽摧殘了一般。

周鄰河近日頭發掉的厲害,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為了方便打掃就在院中梳頭發,他很喜歡自己的這一頭頭發,從小就被打理的烏黑光澤又很長,像瀑布一般披着腦後。連貴妃曾經都說,她也最是喜歡他的頭發,比她的都好。

“大人!出事了!”

手中的梳子一個不慎就從手中滑落,正蹲下去撿就聽見來人的話。

“說是倉木格遭遇了滑坡,都死人了!”

死人了?

周鄰河也沒有心思管他的頭發了,把梳子放窗臺一放就跟人出去。

滑坡泥石流山洪是最忌憚的天災,因為一旦遇上就真的是只能祈禱了。

從倉木格回來的人還心有餘悸的喝着茶冷靜。

“宋大人說,那遇難的有大人舊相識,想您趕緊下去一趟。”

周鄰河心理一個咯噔,舊相識,倉木格他的舊相識還能是誰。

待他們匆匆忙忙的下了倉木格,不見什麽難受的場面,只是進了城去,才見到幾家幾戶挂了白幡,城中多有妻子寡母悲泣之聲,向他熟悉的路徑而去,果真,門口是兩盞通白的燈籠,奠字格外醒目。

“老漢走了。”這是宋青書見到他時說的第一句話,秦頌文看起來很不好,憔悴又蒼老。

周鄰河其實有點明白這句走了是什麽意思的,只是他卻不能夠去想,去認為這個走了會和他的老漢有關系。“走了?去哪?他不是要留在倉木格,不走了嗎?”

“周鄰河!”秦頌文低喝一聲,他臉色很不好看。因為這個時候了,周鄰河還揣着明白裝糊塗。他知,這個事實周鄰河可能無法一時接受,也就收了态度,低聲道。

“他是最後一個被埋進去的人,我們也是挖了很久才把他們都一一找回來。”

民生多艱,連一口好的棺材都沒有,一卷席子,裹着屍體,前面擺着一個灰盆,有人時不時的撒把紙錢進去,燒了就是一盆的白灰。

席子看起來是新的,席子底下是一床被褥,被褥底下裹着人。死者為大,周鄰河也沒有去掀開看看裏面是否就真的是他的老漢,他只是站在火盆前看着地上那一卷席子,心中跟裂了縫一樣。

他沒有想到,先前還與他打算着未來的活生生的人此時再見,就已經是天人永隔。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裹在黑暗的席子裏,就這樣堕入了黑暗,再也不能睜開眼。他跌入泥潭裏的時候,他會害怕嗎?他在想什麽?有沒有後悔?

這些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老漢再也不能站在他面前,擠着笑容說現在的生活他也很滿意了。

想他一生凄苦,連件新衣裳都沒有穿過一件,死後,連口棺材都沒有,卻也得到了一卷新的草席從此隔絕了他與人世。

老漢,原名王漢生,他這一生最後也有人為他哭有人為他跪靈。雖說是無兒無女,最後他的後事是他在倉木格的家人辦的。那個他後來依靠的女人,此刻失魂落魄的往火盆裏扔着紙錢,她的兒女穿着白麻跪在一旁,送着這位原本已經是一家人的親人。

“我最初遇到老漢的時候,他在大雁城裏行乞,本是他的謀生之計,卻被我摻和了一腳,我們有時候扮作父子叔侄亦或者是同鄉老友。他其實就是想要一個安定的生活,能過完他這潦草的一生罷了。”

他心中多是為這人平凡且孤苦的一生憤憤不平,卻也是忘記了自己也是一樣的人,只是這個平凡的世界裏的一個普通人。

“大人……”白起很是擔憂,周鄰河看起來很不好。或許是突然的打擊,他都懷疑自己的存在其實就是這個世界主宰的一個玩意,他好像活着也改變不了什麽。

人這一生,生老病死就足夠把人壓垮了。

面對白起的擔憂,周鄰河有些難過。“沒事,我就是覺得,他過的挺凄苦的。”

有的人就是單單活着就很苦了,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是把生命走到了盡頭。

悲從中來,周鄰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個他已經接納為自己親人的人,如今他失去他了。他還沒有帶他去京城看看,他還不知道,自己在京城裏其實都已經為他安頓好了晚年。

宋青書最近也是不好受,城裏死了幾個人,他心中內疚不淺,好幾年了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打破了原本平靜而美好的生活,他都不好交代。

“是我的錯,明知有滑坡卻沒有攔住他們。”

“天災人禍,跟誰有關系,都是命不好罷了。”周鄰河怪冷靜的,從來到現在除了臉色白了幾分心裏難過一陣就沒有什麽不好的神情,比起宋青書來都格外的冷靜。

草草辦了喪,入土為安,周鄰河方又踏上了回程之路,他想,這北方的一片土地,把他的老漢都葬送了,以後,自己還能有什麽能葬送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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