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利用
利用
“我有辦法。”周鄰河說得高深莫測,倒叫衆人不禁猜測周鄰河又有什麽良策。
對于周鄰河,他們倒是期盼他時常帶來的驚喜。
周鄰河忽略掉周遭人那熱騰騰的視線,其實他能有什麽良策,無非就是再做一回白眼狼罷了。
南府困不住赫連褚的,他自己是翺翔的鷹,遁出南府只是時間問題罷了,但周鄰河看到盤旋在天上的大雪就知道,赫連褚來了。
“大雪!回來!”赫連褚朝着空中翺翔的蒼鷹吹了口哨子,大雪就沖着赫連褚沖去,最後立在他的肩膀上,撲騰幾下翅膀,坐穩了。
周鄰河沿着蒼鷹指引的方向而去,就見到了半山腰上伫立等待的赫連褚。
他靠着一棵槐樹,腰間別着一把短刀,肩上坐着大雪,低頭吹着隕,只是可能樂聲不是很好,吹得斷斷續續、嗚嗚咽咽。
見到周鄰河來,他把隕往袖子裏一丢,就迎了上去,動作之快,差點摔了大雪,最後大雪受不了他,嘶鳴幾聲就飛去了天空盤旋。
“怎麽樣?這幾日身體如何?”赫連褚見到周鄰河就迫不及待的關心起他的身體狀态,這讓本想再利用他的周鄰河有一瞬間的愣怔,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那句話到了嘴邊卻是一時難以出口,他這人也曾自诩君子,磊落光明,如今的行為哪裏還稱得上坦蕩了。
見周鄰河不答話,赫連褚急了,忙扶住他的胳膊,拉着人細細觀察起他的面色。
“是不是哪裏還不舒服?”
“沒,我就是看到你有些意外。”周鄰河笑了笑,搖頭,可是臉上哪裏是有高興的樣子。
赫連褚見周鄰河笑得勉強,以為是他逞強并未如實告訴自己最近的情況,他心裏有些許失望,要是能不受南府的掣肘直接帶他去巴林部就好了,何至于現在同自己疏遠。
“你如今的情況還有別人知道嗎?”他覺得以周鄰河的性子,中毒的事情該是就自己知道,若不是剛好遇見他毒發,怕是他也會仍舊瞞着。
他知道周鄰河要強,不僅要強,還不怎麽惜命。別人要是遇到危險跑都來不及,他倒好,準會迎難而去,去試試,去賭一把,也就是這樣,總會把自己弄的一身狼狽,自己走的路也盡是坎坷。其實像他這樣的身份,做一個無拘無束的閑人都有何不可,非得來蹚這渾水嗎?如今是好了,自己滾了一身的泥。只可惜自己已經錯過了他最難的那段時間,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是試着挽回他餘後的性命。
“你臉色不好,還有在毒發嗎?”
周鄰河只能搖頭,嗓子口堵得厲害,說不出話來。赫連褚如此關心自己,自己實在不忍心利用他,他只覺得自己活該是中此劇毒,畢竟唯利是圖的人哪裏有長命的下場。
見周鄰河臉色越發的慘白,赫連褚慌了。
“我去給你尋藥,你等着。”說着就帶着他的大雪要離開潼關,居然沒有一分遲疑。看着他一深一淺的腳步,周鄰河眼眶有些發酸,他當時是如何在衆人面前誇下海口,自诩有解決辦法的呢。
周鄰河看着赫連褚迅速轉身而去,他擡手想要抓住什麽都還來不及,赫連褚就已經離開他幾步遠了,他似乎抓住了一手的風,卻好像什麽也沒有抓住。
“好,我等你回來。”他啞聲道,也不知道赫連褚聽到沒有。
對不起了,赫連褚,我沒有辦法啊,我生在澧朝,如今澧朝勢弱,我唯有利用你,給澧朝換取一線生機,國家大義與莫逆恩友相比終究是太小了。
赫連褚義無反顧的出了潼關,只是這一次為了家國大計,周鄰河不得不再次利用他,把人困在他手裏,狄胡就孤立無援,翻不起大浪。
他終究是沒有活成自己期望的那種人。
當君子立于盛世,且小人長于亂世。
他們随軍還不能撤,圖爾不會善罷甘休,大軍都駐守在潼關,以防萬一,同時若是大雁關有呼,也可及時趕上應援。
周鄰河在軍營裏休養了些時日,這幾日倒是養回了身上的幾兩肉,不過鄭栩還是成天的念叨他過于清減了。
同時,他也收到了來自父親的家書,他的姐姐到底還是嫁人了,對方不出所料的還是鄭炤。
對于鄭炤,其實他還是比較認可的,因為鄭炤是真的的愛慕周紅葉,周紅葉嫁給他,日後的日子不會難過,夫妻琴瑟和鳴倒也是能成就一段佳話。現在的他也不在唠叨什麽未出五服近親結婚的話了,畢竟這個社會,還不是能夠看透這層厲害關系。只是鄭炤身為親王,三妻四妾怕是難免,這個以後才得見分曉。最要人擔憂的是鄭炤的奪位之心,他還記得之前自己問過鄭炤的話,他雖也承諾過,自己無意那皇位,不過時過境遷,不知他還是否保持初心。
可惜他身在潼關無法回去參加她的婚禮,遺憾吶,不過從随後的內容才得知,他們并未大擺筵席,當下國家外戰四起,陛下也顧忌天下人的心情,更何況行軍打仗耗費軍資,哪裏還會在這個緊要關頭耗費巨資花費在婚宴上。是以雖是按照吉日行了成婚禮,卻是僅有內務府的和雙方親眷到場罷了。
周鄰河看着結尾的話,父道:家中一切皆可,勿念,在外要保重自己,早日回家。周鄰河不禁紅了眼眶,他這輩子一切都在想着怎麽去建功立業,怎麽去輔佐君主,怎麽去改善民生,卻是忽視了家中二老,自己也是身為人子,卻是讓他們日日夜夜為自己挂念,真是不孝。
鄭栩擦着他的臉龐,雖然未落淚,卻是泫然若泣了。“別哭,等這次戰役結束,我們一起回家。”
周鄰河笑了笑,好生收起了家書。會回去的,快了,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就是他們歸去的時候。
這方他才收到家書的不幾日,鄭栩的家書就到了,一前一後,倒是有趣。
“殿下,有家書到。”莫言笑嘻嘻的進來,此時周鄰河坐在春凳上看書,他見到周鄰河在此處也習以為常了,道了聲大人好,進來就也不避諱,當着人的面就給鄭栩遞家書。
“家書?”鄭栩有些疑惑,他能有什麽家書?總不會是他宮裏的那幾個人寫的吧。他宮裏的那幾位妻妾,說起來鄭栩始終無法面對周鄰河,他們相處的日子裏,都心照不宣的回避着這個話題,而此時卻讓他有些惴惴不安起來,特別是接下來周鄰河那若有若無的視線。
周鄰河瞥了一眼莫言,随後又低下了頭去,面色不改。
鄭栩發現了周鄰河的眼神,他成婚一事其實他一直擔心周鄰河會耿耿于懷,這下東宮又無緣無故千裏送信來,倒教他難做了。
鄭栩為了在周鄰河面前表示自己的心意,便要莫言當衆拆了書信念出來。
莫言一愣,他覺得,太子妃寫給太子的家書怎可當衆念出來,可是看鄭栩的神色不似說假,便只能拆開念,只掃了一眼後頓時臉色大喜,半跪下去恭喜上了。
“是太子妃。”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太子妃有喜,不日東宮就要有小殿下了。”
莫言的聲音不大卻也是不小,外面守着的一衆東宮近衛都在,大家都是耳清目明的,聽到莫言的話後,一瞬間外面的人都稀裏嘩啦的跪下了,齊呼賀喜。那聲音,如浪潮一般,差點掀翻了帳篷。
反倒是被恭喜的人臉色青白的愣在了原地,一旁的周鄰河也是驚得膝蓋上的書籍都滑下去了,唯一沒有跪下的辛集第一反應是從簾子縫隙裏探進去觀察裏面剛好能看見的周鄰河半個人的神色。
鄭栩仰頭,他腦子只想,完了。
莫言還興沖沖的以為殿下會大喜,一擡頭就看見了鄭栩青白交加的面色,不禁懷疑,為何太子妃有孕殿下會如此難堪?莫不是那皇嗣有假?還沒等他多猜測幾分,就被外邊的辛集進來一把扯住後領拖出去了。
家書還在他手上呢,他想給殿下都還來不及,辛集就已經把他拖得遠遠的了。
“你幹什麽?殿下還沒看信呢。”莫言掙開辛集。理理自己被折騰亂的衣服,不滿的一拳捶在辛集的胸膛。
辛集瞧着莫言的眼神帶着幾分恨鐵不成鋼。
“你是不長眼嗎,沒看見殿下要吃人的表情,還杵那?”
“殿下為何不喜?莫非這太子妃不貞?”莫言剛說出自己的懷疑,就被辛集一巴掌呼在後腦勺上,怒斥:
“說什麽混賬話!那當然是我們的小殿下,只是……”只是什麽,辛集有一時語塞,他無法直言鄭栩與周鄰河的關系,就像無法直言他內心的陰暗罷了。
他作為唯一的知情人,他感動那兩人的真情不渝,只是,卻也有很多放不下,其實在這場你來我往的感情裏,最認真的那個人得到的并不多。
他也曾想過,若是殿下真心為周大人一心一意,為何不能與陛下、與天下人一較高下,可是他的殿下都還沒有争上一争就認輸了,也就認了他那可笑的真情壓根值不了幾個錢,比起江山來說,真情不值一談。
“紅奴……”鄭栩聲音帶着試探,他瞧不見周鄰河的想法,只是覺得,周鄰河是真的生氣了。
周鄰河彎腰從地上拾起掉落的書籍,拍拍封面上的灰塵,笑得有點寡淡。“嗯?微臣還未恭喜殿下呢,賀喜殿下,要做父親了。”
“你知道的……”鄭栩還想解釋什麽就被周鄰河強硬的打斷。
“殿下,我只是恭喜您,您何必急于解釋,我不在乎啊。”
周鄰河不知道是迫切的想要解釋清楚自己的不在意還是真的就在意了,他眼眶都紅了,可是他還是止住了想要靠近的鄭栩。他擡起手,不要人向前一步,好像這一攔,就能讓自己心理多順暢似的。
“我知道的,其實您從、成婚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您的家裏有如花美眷啊,有嬌妻美妾,以後,兒女繞膝,這些都是會有的,我都知道的,所以我不在乎啊,您也別急着解釋,我自己已經都看得很明白,您何必解釋,這樣到顯得,好像我很那個、我心胸不算寬闊,可是這種事情我早就預料到了,我能不在乎的,您就別在乎我是否在乎了,好嗎?”他這一番不知是在給自己找理由還是在給鄭栩找理由,可是說完,兩人都不痛快了。
他從答應鄭栩入監察司的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這條路,不關乎他的錦繡前程,只是一條他走近鄭栩的路。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淪陷在了以鄭栩為中心的感情裏,卻是一個勁的用輔佐鄭栩,改變他的歷史,完成自己的任務為借口,似乎他從一開始就在給自己找借口。這個世界上那麽多人啊,他明明最先遇到的人是鄭炤也或者是曾幼棠啊更或者說夏寂也可以啊,可是,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跟着鄭栩走了。
他有種想捂住自己的臉痛哭一場的感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接受過新時代思想的原因,就能接受自己同同性的關系,可也正是這樣,他才覺得,這一切都不是自己原以為的那樣的好接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最後,自己也落到了為情所困的局面,他周鄰河頂天立地,他能入得了朝堂舌戰群儒也能上得了戰場殺敵無數,為何,就在這件事上永遠找不到方向,永遠拿不起放不下。
鄭栩無法形容此刻他的心情,他見着周鄰河避之不及的樣子心裏就疼得厲害,他不顧一切的走上去把人禁锢在懷裏,他抱着他的腦袋,不容他掙紮。
“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他抱得很緊,怕他跑了似的,也怕他不要自己似的。
“紅奴。”鄭栩抱着人,似乎才是得到了安定,他舒緩了心中的的郁結,緩緩道:
“紅奴,我知道,你先別這樣,是我對不起你,你先聽我說,我這輩子真的只在乎你一個人,她們只是我身份的需要,我沒有辦法避開,我是太子啊,我既然選擇了這個身份,我就沒有辦法不要她們。可是你要知道,我在乎的從來不是她們,不是子嗣,我只在乎你,你如果介意,我不要他,不要那個孩子。”
聽到他說不要那個孩子,周鄰河就不可忍耐的掐了他一把腰。
“鄭栩!說什麽混賬話!”
那是個還未出世的孩子,縱然他是真的不喜歡,可也不會冷血到殘害掉他的這個地步。鄭栩也就會哄哄自己,如果他真的為自己拿掉那個孩子,他們之間,就是真的永遠有解不開的結了,那個孩子會成為他一生的陰影,縱然他日後同鄭栩在一起,卻再也不得安眠。
他可以自私,卻不完全自私。
鄭栩卻是嘆了口氣、下巴摩挲着他的頭頂。紅奴啊,我該怎麽辦啊?該拿你怎麽辦啊?
至此,兩個人算是解開了以往不明所以的誤會,說是誤會,卻是不見得就是誤會,只是一個人心裏的郁結罷了,如今終于是得到了纾解。
鄭栩明白了周鄰河的心意,也知良善的他不管如何都更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為自己設身處地的想,更是歡喜不得;周鄰河卻是明白,他選擇的路從來都不是光明的,他可以喜歡鄭栩,卻永遠都只能是他的臣子的身份,鄭栩會有自己的家人,有為他生兒育女的妻妾,他站的地方,忽遠忽近。
夏侯恩不知從哪聽說了鄭栩家中有喜的消息,見到鄭栩來就喜氣洋洋的口呼恭喜恭喜,周鄰河聽了就真想教他唱唯一會的新年恭喜的那首歌,這個時候唱,很應景。
“聽聞東宮有喜事?那太子可要回京去?”
“不用。”鄭栩現在最忌諱別人拿這事說事,臉色在聽到夏侯恩道喜的時候就不好看了,只是對方還沒有發現,說的起勁。
周鄰河扯了扯他的衣角,叫他不要給夏侯恩臉色瞧,這畢竟是在軍營中,夏侯恩作為主帥,這裏的将士都是極為尊崇他的,要是被将士們看見了,準不得覺得鄭栩這是拿喬故意給他們的将軍臉色瞧。
鄭栩心裏不痛快,縱然是不愉快卻也是緩和了臉色。
夏侯恩瞧着鄭栩波瀾不驚的面孔,只覺得這位殿下當真是儲君氣度,不外露情緒,怕是心中高興得要跳起來了吧,就跟當初的他一樣,得知妻子有孕,可是興奮地手舞足蹈,卻是在旁人面前,作出一副小事一樁的淡漠表情。
“嗯,殿下心懷天下,留着也無可厚非,等戰事結束回去,也無妨,算着日子,也是能回去見孩子出生的。”
鄭栩不耐繼續聽下去,等和夏侯恩說完事就帶着人回去了,看夏侯恩樂呵呵的模樣,不知道的以為是他的妻子有孕了呢。
這段日子,鄭栩的凍傷也差不多要痊愈了,王英林隔三差五的就要來看診一次,自從周鄰河回來後,他都在一旁看着,聽着王英林說鄭栩的事情,心中又氣又暖。
擦完藥,鄭栩就進去換衣服,那藥味之前不覺得沖人,現在卻是聞不得了,王英林直說他是惺惺作态。周鄰河坐在椅子上看着王英林整理他的藥箱,裏面瓶瓶罐罐不少,每天用不到這麽些卻也背來背去的,也不嫌累。
王英林數着自己的藥劑,然後把目光轉向了周鄰河,沖他道:
“來、我給你號號脈。”
說着就去要抓他的手腕,周鄰河一驚,連忙避開,動作流暢得不亞于經過特殊訓練的侍衛。
“你這是躲什麽?”王英林抓了個空,他看着已經閃開好幾步遠的人,特別不解。“我看你這幾日臉色不佳,想給你號脈對症下藥,你慌什麽?”
如此慌張,倒是顯得他不對勁了,自從周鄰河歸來,他倒是忘記了詢問他的身體情況,都忙着其他傷員了,這下有理由直接把周鄰河按在椅子上,強勢的要看診了。
“不是、”周鄰河想躲卻是躲不過了,要是鬧大動靜,裏邊換衣服的鄭栩肯定會生疑。見躲不過,只好由他扣着手腕。
王英林把着脈搏,過了會輕聲道:
“嗯、你這氣血不足啊,又多日疲累,勞心費神導致了身體孱弱,我給你開幾副藥你記得吃。”
見只是氣血不足,王英林也才放下心來,周鄰河那快要跳出嗓子口的心也才漸漸沉下去。
“你失蹤的那段日子,怕是吃了不少苦吧,你這都瘦了不少,手腕細得都跟一捏就斷似的。”王英林比劃幾下他的手腕,越發的覺得周鄰河身體羸弱非一般人了,在潼關時,夙興夜寐,也不見如此,待回去了京城,得好好養養,不然這輩子都怕是難養回來了。
周鄰河惴惴不安的心終于得到放下,緊張卻是還沒有落完,嗓子有些幹啞。“我就是那段事情疲于奔波,累的。”
放心之餘,他更多的是震驚,這毒、居然診不出來,周鄰河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也不知道赫連褚怎麽樣了,是否有找到解藥,是否有遇到紮目。
鄭栩換好衣服出來就見周鄰河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過去摸摸他的額頭,見沒有異樣才問:
“怎麽了?”
周鄰河回過神來,看着面前的人,輕笑。“王叔說我身體弱,給我熬了些藥喝,叫我補補。”
“是該補補,你這身體,弱得都要被風吹走了。”鄭栩拉起來人,雙手從腋下穿過去,又摸到了他兩側那凸出的肋骨。自從上次從馬上接住他後,他一直覺得他清減了不少,如今一看,這人就真的是瘦到只有一把骨頭了,倒是臉上還看不出來,身上的肉卻都沒了。
“你是怎麽把自己瘦到這樣的,嗯?”問完又不等人回答,抱住他的腦袋就自怨自艾。
“都怪我,沒有早點找到你。”他似乎十分喜歡這樣的擁抱姿勢,好像這樣,周鄰河就不僅在他的懷裏,更被他藏在了心口。
兩人溫存片刻,外邊就又有人來了。
“殿下,出事了!”
“太子妃小産。”
“你又出去?”
兩人都是癡男怨女,就算是成親了又如何,不過也是相敬如‘冰’,鄭炤知道周紅葉本就無意自己,這樁婚事倒像是強取豪奪。本是定好的婚期也是因為戰事耽擱,兩人年紀都大了也不好在推遲,于是便簡辦了,沒有宴客,沒有流水席,只是一頂花轎由司儀領着進了溫王府。鄭炤對此很是介懷,他自覺是虧欠了周紅葉,于是自她入府以來,可以說是唯命是從,就算兩人親近不起來,鄭炤也是極力的待她最好。
“嗯。”就算是嫁為人妻,她也沒有怎麽改變自己的裝束,不過是挽了婦人髻罷了。周紅葉點頭,然後錯過鄭炤出了門,鄭炤看着周紅葉走遠,然後才收回眼神也跟着出了門。
他想起了先前同母妃的談話。
“你若是有太子的本事,何至于現在憤憤不平。”那時,他因為父皇讓他們簡辦婚宴的事情,特意去找父皇希望能收回成命,他願意自己花錢給周紅葉一個盛大的婚禮,只是被無情的駁回了,後來父皇就不在見他,他氣不過就去了母妃處,希望她能給自己評理出出主意。只是母妃聽他說後,卻是不欲摻和的模樣,還揭他的不痛快。
他本就因為父皇行事偏頗心生不滿,這下母妃一說,自己心中越發的氣不過。
“父皇就是偏袒鄭栩,我早就知道,只是,成婚這等大事他居然讓我簡辦!紅葉是我的王妃,就算是戰事吃緊又如何,屬我自己掏錢,為何就不能按照皇室之禮大肆操辦!他鄭栩成婚搞得天下皆知,我卻當日連個鞭炮都不敢放一串!”
這不僅是在為周紅葉叫屈,也是在為自己,從婚禮的事情上就足以看見父皇的偏袒之心,這讓從小就不受委屈的他來說,如何受得了這等落差。
他以前還沾沾自喜,父皇對自己疼愛有加,可是自從鄭栩被立太子以來,這份疼愛就變了,他算是看出來了,他鄭栩才是父皇最疼愛的孩子!
聽見鄭炤不忿的氣話,貴妃也拉下臉來。
“你鬧哪門子的氣?如今外戰來勢洶洶,你這時候少給你父皇添堵,人家鄭栩還知道領兵作戰呢,你得勁你也去啊?”
貴妃算是看明白了,那皇帝就本心就是向着皇後母子的,人家才是正兒八經的嫡子嫡妻呢,行事偏頗又如何。更何況如今戰争局勢不明,她都在宮中不敢吱聲出頭呢,鄭炤還敢去惹人,要是知道他在同陛下鬧大婚的事情,少不得要被不少臣子參一本不分輕重緩急!
“你現在氣有什麽用?還不趁着鄭栩不在,好好在朝堂上立足腳跟吧,現在我是不管你了,溫王也能過一輩子,你就好生待紅葉吧,早點為我皇家添子嗣。”
鄭炤說不過人,就氣沖沖的走了,貴妃看着把自己的琉璃钏甩的噼裏啪啦的鄭炤,嘆氣。“他這是什麽性子?說變就變,以前還指望他争氣的時候,非要偷懶,說和鄭栩有什麽可争的,現在我是不指望他了,他又想鬧什麽幺蛾子?這人都要成親了,怎麽還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
不過幾年時間,她的容貌也不再似當年不改,生了幾分肉眼可見的老态,不過仍舊是一個風姿綽約的美人。
三年時間,說快也快,說慢也慢,有的人是長大了,有的人也認清現實了,唯獨鄭炤,永遠不知道自己這個年紀該做什麽事情。
如意姑姑給她按着額角,輕聲寬慰:
“娘娘莫擔憂,王爺可能就是與陛下較勁呢,這事的确是委屈王爺了。”
只要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在太子同溫王的事情上,陛下是失了公允的,只是現在是特殊時期,就算是失了公允也得忍着,別叫所有人都寒了心,不然,那便是過街老鼠了。
“委屈又能怎樣,這日子撞上了,還能給社稷較勁不成?”貴妃閉着眼,任由如意給她按着,緩解了腦袋的脹痛,心中說不氣是不可能的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這也關乎自己在陛下心底的重量。
“陛下這幾日都着急上火,我都不敢往前湊,但願他是個省事的,別惹了他父皇。”
“王爺不是亂來的,您還是放心吧,有王妃在呢。”
“我倒是希望紅葉能好好讓他改改這說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提及周紅葉,貴妃輕笑一聲,語氣裏都帶上了幾分愉悅,可見她是真心的喜歡周紅葉的。
周紅葉到了清荷苑,王秋鳴同不否都已經等着了。
“你們可是等着我了?”她加快步伐過去,裙角掃起一陣風。
“是啊,你再不來,茶我都喝飽了。”王秋鳴笑嘻嘻的招呼周紅葉坐下,不否見人坐好,叫人準備新的茶點。
周紅葉由于聖旨不得已嫁入了溫王府,卻是與溫王貌合神離,不想待在王府裏自欺欺人,便是時常來東宮與不否作陪,她與不否在之前也就說開了,之前的事都是誤會一場,不否也不是愛計較的性子,一句話說開了就成了知無不言的朋友。
話說起來,當日她還是以溫王妃之名第一次來的東宮,見了太子妃後就準備是回去的,結果無意走到了清荷苑,見到了和王秋鳴一起玩耍的不否,看着她們笑逐顏開不似太子妃獨守空房的悲涼,她莫名的走進去,與她們打起了招呼,在看見不否戒備的眼神後,周紅葉解釋道:
“我當初那般對你,只是因為,我以為你是我弟弟的心上人,最後卻嫁給了太子,是以覺得你是那種攀龍附鳳之人,遂是對你不善了些,後來才知道,我弟弟與你是沒有關系的,抱歉,能原諒我嗎?”周紅葉看着不否,眼神誠懇,倒讓不否落個不忍,連連擺手。
“王妃不用抱歉的,我與周大哥本就是兄妹之誼,是我當初沒有說清楚,叫您誤會了。”
如此一來,周紅葉上去拉住不否的胳膊,笑着說:“那我們這就算解釋清楚了吧,以後可別記着之前的不是了。”
“嗯,不會。”不否搖頭,能與人化解誤會,她也開心。
周紅葉心中一舒暢,就指着她們玩的東西問:
“你們這是玩的什麽啊?我能跟着一起玩玩嗎?我一個人也甚是無趣。”
“可以啊。”不否樂意之至,她還是喜歡多個朋友的,于是就拉着人給她介紹起玩法來。
“這是我家鄉曾經的游戲,石子抛到格子裏去……”
那場誤會解釋清楚後,兩人便越發的親近,周紅葉時常來東宮與她相會,倒是如同最好的姐妹一般和睦友愛,外加上天天來捧場的王秋鳴,三人可謂是不亦樂乎,成了這東宮一角的別樣風景。
不否待人赤城,王秋鳴就是一個純善的性子,周紅葉也爽快,時常是有什麽東西都會一起分享的,這不,周紅葉接受了鄭炤給她打的幾支金釵就拿着來同人分享了。
只是她這次到的時候,王秋鳴不在,她拿過金釵同不否好生比劃,不否話裏話外都是對周紅葉的羨慕。
“溫王待你真好。”她知道鄭栩不喜歡自己,待自己也沒有多少真心實意,雖說也不虧待,什麽好的賞賜都不忘了自己,可是,到底是比不上自己親手做的東西送人的心意。
“嗯。”周紅葉淡淡地應了,正在賞玩間,王秋鳴來了。
“你怎麽才來?”以往都是她最晚的,這次倒是奇了,難不成是睡懶覺了?
王秋鳴一邊往這邊走,一邊脫外面的披帛,語氣裏盡是埋怨。
“我是給太子妃請安才過來呢,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殿下又不在,為何天天還要我去立規矩,都累死了。”
不否知道王秋鳴是不喜歡被束縛,只是她也無法,聽着她當着下人面如此講太子妃的不是,怕惹出是非有心勸解她:
“她是太子妃,這是應該的,你先忍忍。”
王秋鳴氣不過,拿起一杯茶就豪飲下去。
“她就不敢叫你去請安,就知道折騰我。”
不否是陛下親封的夫人身份,不同于被選拔出來的何素兮同王秋鳴,而且身邊伺候的還是宮裏出來的杜若姑姑,這身份,固然比不上太子妃以及側妃,卻是叫人不可輕視的。更何況鄭栩也是在東宮裏都是發了話的,待不否,便是與太子妃側妃無異,誰都不可怠慢了去,不然就是該罰就罰的。如此一來,誰還敢給不否立規矩,都想躲得遠遠地,生怕她自己招惹上來。
“你呀,就是沒長大的孩子,去太子妃面前立立規矩也好,磨磨性子。”周紅葉好笑的點點她的鼻子,就算是嫁了人,她也是個孩子一般天真,真不知道這樣的人,鄭栩是疼她是枕邊人還是疼她是個孩子的哪般的疼。
“紅葉姐姐又笑話我。”王秋鳴捂着小鼻子失笑,這一來二去的,被何素兮影響的心情就跑沒影了。
這天,鄭炤難得的會來東宮接人,鄭炤不喜鄭栩,連東宮都是不大願來的,就算知道周紅葉總是來東宮同鄭栩的妻妾玩耍,都是叫府上的人準時接送的。
“上來吧,我們回家。”鄭炤立在馬車前,望着不急不緩的人,臉上永遠都是別人看不到的柔情。
其實成了婚的人還是同沒未成婚時是有區別的,不說別的,至少這個時候的鄭炤,對着周紅葉有一種不可忽視的柔和。看見周紅葉出來,就朝她伸出了手,天家血脈,對待周紅葉足夠降低了自己的姿态,只并沒有得到周紅葉的回應。
鄭炤難掩失望的收回手,然後複又笑着掀起簾子,周紅葉卻是站在離他兩步之外,冷淡的看着他沉默不語。
“我不跟你一起坐。”鄭炤見她不為所動,明白周紅葉不喜他,更是不願與他一道,這番不動聲色的抗拒,他也只是指了指後面被下人牽着的馬解釋道:“我騎馬。”
如此,周紅葉才願上了馬車,見周紅葉上車坐好,鄭炤則去了馬車後面騎馬。如他的身份,就算是他騎馬,也該走在馬車前的,哪裏有為人殿後的。可是,他為了周紅葉,一次次的心甘情願的降低自己的身份,捧着人;他那般的愛護之心,卻從來沒有融化周紅葉這顆冰冷的心。其實鄭炤更願相信,周紅葉只是與自己賭氣。氣他們之前為了婚事吵得不可開交,所以他現在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去博得她的諒解。
兩個人都不是善罷甘休的人,只是鄭炤學會了在周紅葉面前低頭,但是,周紅葉卻是個不願服輸的人。
這一路無話,行至鬧市,鄭炤看見了掀開簾子看熱鬧的周紅葉,見她望着外面的行人眼神中流露出憧憬之色,他打馬上前。
“要下來走走嗎?”
“我已經有三年多沒有見到紅奴了。”她的視線落在糖人攤鋪前的一對小姐弟身上,不過都是十歲上下的年紀,高一點的女孩,把拿到的糖人舉到挨着的弟弟面前,兩姐弟對着一支糖人吃得不亦樂乎。
“他其實很小的時候最喜歡和我一起玩,可是後來,他就不跟我一道了,總是會待在自己的屋子裏寫寫畫畫,寫的什麽我卻一個字都看不懂,那時候,我娘還開玩笑說他是不是被大師點化開竅了,以後會成為個神童。”
她不知怎麽突然就提及了幼年的舊事,或僅是觸景生情,可,她這個時候似乎也是想對鄭炤一個态度。
“他沒有成為神童,只是比別的小孩更認真更成熟,可是有時候卻比孩子還孩子氣。”
說完,愣了愣接着道:
“然、我并沒有多喜歡他。”話落,是車夫甩起的鞭子,是車轱辘重新轉動的聲音。
鄭炤一時忘記了駕馬跟上。
所以,她這是在告訴自己,她連自己的弟弟都沒有達到真正的喜歡,就更別提他了嗎?
可若是說她薄情,可是她對鄭栩那卻是一往情深,情深不易。
給太子送去了家書,何素兮卻并不覺得安心多少,她如今剛剛有孕,太子不在京城,她連半點風聲都不敢往外透露,這事本該是給宮中說的,只是,她知道貴妃同太子交惡,如今她腹中的不僅是太子的嫡子,也是陛下的嫡長孫,她不敢拿自己的孩子涉險。
說是身份尊貴,榮華不盡,可每日被困在東宮內,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就指望着和王秋鳴說說話了,王秋鳴性子跳脫,跟她家中的弟妹子侄一般天真,說說話,也能寬解寬解心中的積郁。只她是如此打算的,卻不知王秋鳴是厭煩她極了。
“紅葉姐姐!”王秋鳴見到周紅葉,臉上的陰霾都還未褪下。
“這是請安了?”周紅葉見她這幅表情,準是從太子妃那來的。
王秋鳴拉着周紅葉坐下去,就着涼茶就灌了幾口。“是啊,可是憋死我了。”
“怎麽了?”
“她屋子裏一股味,我可受不了,請完就趕緊來了,她倒是還想留我立規矩,我可煩死她了。”說完,還扇扇風,似乎身上都沾染上了那不好聞的味道,如此嫌惡。
“你可別是不想待她那,故意的吧。”
“真沒,就是有味道,不好聞。”
王秋鳴很是委屈,她可不會撒謊,是真真兒的太子妃那太難聞了。
不否看着含笑奕奕的人道:
“紅葉,你要不要去給太子妃請安啊?昨兒個膳房的管事說,太子妃知曉我每日待客,特意許了膳房時刻為我們準備飲食,太子妃這,是記着你只來我這,不去她那呢。”不否有些擔憂,她在府中不争不搶,只當自己不存在,何素兮也是待她不薄不厚。如此,自己就不該有什麽怠慢了她之處,不然落人口實。
周紅葉聽此,便果真應了。“那我去看看。”
周紅葉去的時候,何素兮在釣魚,說是釣魚,其實就是坐在一把貴妃椅上,身邊有侍女給舉着魚竿,她只看着。
周紅葉上去了,看着池水裏的錦鯉擁在魚鈎之下,探頭探腦。
“太子妃的魚,上鈎了嗎?”
何素兮只扭頭看了一眼人,便笑着坐了回去,看着好不慵懶。
“喲,溫王妃來了,稀客。”
“每日來東宮是勤了些,本不想打擾您的,只是想着又總是來,也該拜見下的。”說的都是客套話,何素兮哪裏不知。
“您可是與她們兩人交好,我在這裏都時常聽見你們的笑聲了。”說着這話,溢出了幾分酸味。都是芳華年紀,卻嫁為人妻,守在着一方不大不小的院落裏,太子又領軍去了,倒叫她們這些女人,落了一身的寂寥。
“太子妃可不會喜歡同我們玩的,我們呀、都是些玩心大的,不比太子妃的沉穩守禮。”
周紅葉說得真真假假,本就是應付應付,她不喜何素兮,不喜站在鄭栩身邊的每一個人。
話音剛落,就有人打斷了她們繼續交流。
“太子妃,該喝藥了。”
“嗯。”何素兮點頭應了,面色看起來有些紅潤也不像是生病的樣子,聽着喝藥的話,卻是有一瞬間的喜色,不知道在喜什麽。周紅葉看着她在侍女的扶持下方才站起來,然後在一衆侍女的小心翼翼的伺候下進了屋子,她有些不解。
看着人去場空的臺榭,魚竿都無人收去,被魚兒拖下了水,掉入水中,驚跑了一池的紅鯉。
周紅葉站着想了想,作罷還是跟了上去,到主屋的時候,剛好碰上何素兮喝完藥,空碗只餘底部有一點藥汁,但是屋子內的藥味的确是很濃郁,久久不散,難怪王秋鳴會那般厭惡。
周紅葉聞着味道,随後向神色恹恹的何素兮告了辭。“太子妃,那我便先告辭了,您身體不好,便不打擾您靜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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