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晉江獨家

晉江獨家

燕秋身子微抖,瞳孔閃爍了兩下:“不是的,沒有。”

他能感受到秦燃仍舊抱有懷疑地看他,然而他說的都是實話,畢竟真要說起來,他也沒有怪秦燃的資格。

因為當初如果不是秦燃,他可能早就死了,不會被燕家的人找到,帶回來,過上這麽好的生活。

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出生就被人抱走,也知道他是前幾年才被找回家,但沒有人知道在回家前他是如何生活的,連燕家父母也因為怕勾起他不好的回憶,只從他那裏問到一個大概,沒有細究。

當初他被人抱走後,因為不想被燕家人找到,幾經輾轉到了西部,将他丢進了一座名叫虞山的大山裏。

因為西部是狼群出沒最多的地方,所以虞山在當地又叫做狼山。

陰暗潮濕的森林裏,一只剛剛失去幼崽的狼王,遇見了出生不久的人類幼崽,嬰兒的啼哭聲喚醒了狼王骨子裏的母性。

狼王将他叼回了狼窩,把他帶在身邊,給了他一個安身之所。

因此,他是在狼堆裏長大的。

狼群的生活單一且單純,因為沒有人類文明的存在,和狼群一起生活的那十幾年裏,他只偶爾見過幾個誤入狼山的人類,雖然有一點人的意識,但他不會說話,也不會認字。

在他的認知裏,他的母親是狼群裏的王,他有一個“叫”小白的狼弟弟,他自己則“叫”小黑。

那麽,命運的齒輪是在什麽時候轉動的呢,燕秋覺得,一定是小白被人類抓走的那天。

小白是狼山裏唯一一頭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狼,而六七十年代的那些富人喜歡用皮草來裝扮自己,品相越好的皮草,就越搶手,像小白這樣優質的品種,更是可遇不可求。

因此,當人類利用陷阱抓住小白,駕駛着“四輪獸”快速飛駛出森林,他像瘋了一樣跟在後面追趕了一路。

然而,任憑手腳全被兩邊的灌木刮破,也沒能追趕上。

颠簸中,他跑出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大山,入目的是蜿蜒的馬路,以及飛馳而過的,更多的“四輪獸”,而那輛載着小白的“四輪獸”卻再也不見蹤跡了。

他在馬路中央站着,望着陌生的環境,鼻尖發酸,不知所措,車流依舊不停歇,有人探出車窗,嘴裏不知道朝他罵了什麽,他一句也聽不懂,卻知道當下的處境很危險。

打算往旁邊躲的時候,後背被猛地撞擊。伴随着一道刺耳的聲音,他感覺自己騰空了起來。

天依舊很藍,他的視線卻一點點模糊起來,最後徹底變得黑暗。

再一次睜開眼,他躺在柔軟的床上,旁邊還有一個正在看他的少年。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他只見過幾個人類,接觸到更多是狼山裏的動物,那些動物除了毛色不一樣,其他沒什麽區別,偶爾還會因為他是人類的原因而攻擊他。

然而,就是這樣沒有‘見過世面’,分不清美醜的他,在看到少年的第一眼,也依舊被迷住了。

面前的這個少年長得十分好看,尤其是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像是有什麽魔力一樣,不止眼睛,五官也精致得不像話。

少年擡手輕輕拍他臉的時候,袖間帶來的風揚起了他額間的發:“喂,我叫秦燃,是我把你撿回來的。”

“看你衣服上有字,你叫燕秋是吧,知不知道馬路上很危險,要不是少爺我及時踩了剎車,你這小命可就沒有了……”

秦燃揪着燕秋身上衣服一角,不過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是一塊被縫了件嬰孩兒布料的狼皮,在領口處有深色針線繡着兩個字,只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磨損很嚴重了。

秦燃嘴巴張張合合講了一大堆,燕秋一句都沒聽懂,只是癡癡望着他,魂都被勾走了。

見他不說話,秦燃眉心微擰,擡手又在他臉上拍了拍:“啧,怎麽不說話,啞巴了?”

秦燃平時大手大腳習慣了,手上沒個輕重,燕秋感覺到臉上一疼,瞬間反應過來。

他是和狼一起長大的,和狼一樣,骨子裏就有對陌生事物警惕的意識,他推開秦燃的手,驚恐地往床的裏面躲,瘦弱的身體蜷縮在床腳。

雖然後背一動就抽抽地痛,但只要感覺到秦燃想靠近,他就也顧不上疼了,朝秦燃露出兇狠的表情。

這些都是他跟着狼學的,只不過狼有鋒利的爪牙,他沒有。

秦燃也從來沒接觸過像燕秋這樣的人,一開始還真的被唬到了,以為自己撿了個腦子有病的人,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他平時連打架都不怕,還怕面前這個瘦不拉幾的怪胎?

“你特喵的躲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秦燃蹬掉鞋子跳上床,身體一躍,一把将燕秋按住,居高臨下地打量他。

一個在狼堆裏長大的孩子,力氣其實是不小的,只是燕秋因為才被車子撞暈過,又有段時間沒進食,所以這會兒被秦燃按着,一點都動彈不了,只能眨巴着大眼睛,驚恐地瞪着秦燃,喉嚨裏低低喘着粗氣。

秦燃騎在燕秋身上,微眯着眼打量他,又伸手捏住他下巴:“喂,你真不會說話啊?”

燕秋掙紮着扭動了一下身體,卻被秦燃又是用力一坐,整個人都陷進了床鋪裏面。

他整張臉都漲紅着,全然聽不懂秦燃到底在說什麽,幹什麽,他現在只想趕緊找到小白,然後帶着小白回家,如果繼續留在這裏,他可能再也見不到小白,也不能回狼山了。

想到這裏,一股巨大的恐懼感撲面而來,眼眶瞬間就濕了,有大滴的眼淚從眼角滑出,滾落在耳畔的床單上,他一邊哭一邊想将秦燃從自己身上推下去。

秦燃顯然也沒想到他會哭,先是一愣,然後很是嫌棄道:“我靠,你哭什麽,我又沒打你。”

燕秋淚眼朦胧地看着騎在自己身上的秦燃,眼淚止不住地流,他想不通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不放他走。

他不想呆在這裏,他要去找小白,他的肚子也好餓,身上也好痛,他想回家。

秦燃被他哭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不是那種會哄人的,于是側身從燕秋身上下來,嫌棄地跳下床,又嫌棄地看着燕秋。

燕秋擡手捂住眼睛,蜷縮在床上哭,看着可憐極了。

他情緒這麽不穩定,秦燃也沒法跟他溝通,只覺得這個人有大病,在心裏大罵了一聲,推開門跑出去了。

司機見他出來,連忙打開車門,秦燃坐上後座,催促道:“回家回家。”

“好。”

黑色轎車駛進秦家莊園大門時,有傭人保姆跑過來跟秦燃說:“哎呦都這麽晚了才回來,先生和夫人他們一直在等你呢。”

“先生知道你撞人的事了。”

保姆神情嚴肅,秦燃‘靠’了一聲,跳下車就往屋裏跑。

偌大的餐廳裏坐着三個人,一個老人,兩個中年夫妻,老人臉上挂着和藹的笑,一看見他就招呼他坐下:“燃燃回來啦,快坐下吃飯,奶奶給你盛飯。”

“哎好,謝謝奶奶。”

秦燃笑着,挨着奶奶坐下,半點兒不敢看對面坐着的爸媽。

六十年代的國家正處在崛起時期,大多百姓都貧苦,秦燃的父親秦頌是/國//家//公//務//人員,手下管着一家福利院,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在那個時代,也已經是有頭有臉,很風光的人物了。

秦燃的母親卓代玉,是個土生土長的南方姑娘,認識秦頌以後遠嫁到北方來的。

但可別以為是南方長大的姑娘,就刻板印象地将其想象得有多麽溫婉,見過她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位極潑辣的角色。

還沒等秦奶奶去盛飯,卓代玉将手裏的筷子一摔,擡腳對着秦燃就是一踹:“吃什麽吃,跪下!”

那一腳沒踹中,被秦燃及時躲開了,就是可憐了椅子,被踹出去了老遠。

卓代玉發起火來是攔不住的,秦燃立馬乖乖認錯:“媽,你別生氣啊,你聽我說……”

“說什麽?你還想狡辯什麽?”

“人不是我撞的,我又不敢開車。”

卓代玉冷笑一聲,目光淩厲地剜向秦燃:“你就非要讓我戳破你是吧?老劉都說了,昨天去學校接你的時候,你非要自己開車,攔都攔不住,你長能耐了是吧?居然敢碰車?”

“我……”秦燃張着嘴,一下沒了反駁的氣焰。

卓代玉擡手用力點他的額頭:“說話啊,怎麽不狡辯了?”

秦奶奶見不得孫子被數落,連忙上前攔住:“哎呀動什麽手啊,小劉不是都說人沒事嘛。”

卓代玉一聽這話,更氣了:“媽,你能不能別出來說話?這臭小子就是被你給慣壞的!什麽叫人沒事?小小年紀就敢碰車,今天他撞了人,明天就敢把自己搭進去,到時候你可就沒孫子了!”

秦奶奶有些唏噓,忙問:“哎呦,這麽嚴重啊,燃燃,你真碰車了?”

“我……”秦燃底氣一下就不足了:“我,我是碰了一下,但我有分寸的,人我也送醫院了,醫生說沒事。”

卓代玉看他就來氣,飯都沒吃,甩手上樓了。

一直沒說話的秦頌站起來,睨了他一眼:“跟我出來。”

秦燃悻悻跟在秦頌身後,一出餐廳,還沒來得及說話,秦頌就甩了他一耳光,厲聲道:“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混賬東西!這幾年福利院的事已經夠我折騰的了,你呢?!都已經是十六歲的人了,做事從來不動腦子!”

秦燃被打偏了臉,剛才被卓代玉踹,他還敢反駁,這會兒面對自己的老子,他是一句話也不敢再吭。

前幾年有人構陷秦頌貪污公款,雖然後來查清楚不是秦頌做的,但秦頌的名譽也還是受到了很大損失,許多贊助方都撤資了。

福利院背靠虞山,山上虎狼成群,為了福利院裏的孩子能夠好過,秦頌只好私下聯系皮草廠,做皮草生意,一張狼皮能養活很多孩子都命,這些他都知道。

“被撞了的那個人在哪。”

“在小齊家。”

昨天他把人送去醫院,醫生說沒事,開了點藥就把他們打發走了。

他早就想到把人帶回家要挨罵,但又不能扔大街上,只好把人帶去自己最好的發小,齊慕的家裏。

他這個發小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在他們家的福利院長大,前幾年福利院出了事,就自己租房子搬出了福利院,一邊念書一邊做小工養活自己。

齊慕一開始不樂意收留人,問他怎麽撞到人的,他當時也是撒謊,說是司機開車沒注意,半點兒沒提是自己手癢開的車,最後好求歹求,齊慕才同意人住他那裏。

秦頌看着秦燃這幅樣子,恨鐵不成鋼:“你就不能跟人家小齊學學?同樣的年紀,人家除了念書,還要出去做活計,每個月都給福利院的孩子捐款,年年拿獎學金,你呢,一天天就知道鬼混!”

秦燃低着頭不說話,雖然不想承認,但齊慕确實比他要努力多了,沒得反駁。

秦頌劈頭蓋臉又罵了他幾句,然後才問:“我再最後問你一遍,那個人到底有沒有事,要是有事,趁現在還能處理。”

“爸你放心吧,真沒事。”

秦頌把他看了又看,到底還是不放心,從錢包裏拿出一張支票:“這張支票,你到時候給那個人,當做賠償。”

秦燃回想起燕秋醒來的樣子,內心覺得那人看起來那麽蠢,可能都不會想起要賠償這種事,但這錢收着總是沒壞處的。

“好,我一定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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