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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林登子死了,他平時不與人為善,死後在小河村沒有引起太大波瀾,和他不對付的人沒有絲毫同情。
自知林登子素日行徑,林老三家沒辦白事,一家四口在山上找了處荒地,挖個坑,用草席将林登子屍首一裹埋了進去。
他活着時已經癱在床,鄉下人生病治不好死了很常見,沒人生疑。
小河村人暗地裏都說死得好,不然一家子被他這麽個不值得的無賴拖累,一天天光吃藥換藥就要花不少錢,哪有那麽多閑錢為他看病。
顧蘭時在家養傷,因他體弱,苗秋蓮叮囑其他人不要在他跟前提及這事,因此還不知道,就算知道,林登子如此歹毒險惡,他不會有任何憐憫。
暑氣蒸人,過了晌午最熱的時候,人們才漸漸出門幹活。
今年多留了三只母豬仔,養大後好配種,豬食草料每日都要弄許多,顧鐵山提了竹筐去田裏拔草,苗秋蓮和狗兒牽着牛和驢子出門去放,順便在山坡野地裏割豬草,竹哥兒趕了鴨子和大鵝出門游水覓食,他也帶了一個筐子,好打草回來喂雞。
顧蘭時一人在家,他腳傷好多了,左腳可以落地,能獨自拄着木棍慢慢幹些輕活。
二黑趴在葫蘆架下的陰涼處睡覺,偶爾晃動一下尾巴。
想起井裏吊着昨天舅舅拿來的一條肉,顧蘭時撐着木棍一跛一跛到院裏掐絲瓜藤蔓的嫩尖兒。
絲瓜藤有爬到土牆上的,也有些纏在插好的竹竿上,他只挑嫩的掐,弄了一小把心道足夠了,燒個嫩尖肉片湯而已。
竈房還有竹哥兒早上摘的一把薄荷,他舀了水在木盆前坐下,順手将菜都洗了。
顧蘭時閑不住,翻出他娘前天給狗兒新剪的鞋樣子,比着糊好的袼褙剪出來,顧蘭瑜長了個子,腳也長了,前兩天穿布鞋時說磨腳,還是先給他趕一雙。
苗秋蓮特意将鞋樣子剪大了一點,鞋子做大些穿得久,不然穿着穿着又小了。
忙忙碌碌到下午,顧蘭時收拾好菜蔬,苗秋蓮背着一筐豬草回來先做飯,沒多久竹哥兒趕着鴨子和大鵝回了家。
顧蘭時坐在屋檐下煎藥扇火,等會兒吃完飯藥也就放溫能喝了。
火苗熏燎,他挪着板凳朝後避了避,聽見二黑沖着門外叫,來人是個不認識的夫郎,看年紀和他娘差不多。
“阿嬷找誰?”顧蘭時問道。
苗秋蓮聽見動靜從竈房出來,喝止了二黑的吠叫。
那陌生夫郎露出個笑,邊往進走邊說:“他嬸子,做飯呢。”
苗秋蓮不知他來意,也沒多想,笑道:“可不是,到時辰了,你是?”
“我是咱十全村的,姓吳。”吳夫郎看一眼左腳腕包着藥的顧蘭時,心下了然,眼神在他臉上一掃,随即露出個笑來:“雖說咱們不認識,這遇見了就是緣分。”
認都不認識,一上來卻說這些話,苗秋蓮明顯警惕,皺着眉說:“你有啥事直說,我還忙着。”
見狀,吳夫郎笑得有些谄媚,說:“我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聽說咱們蘭哥兒也到了年紀,我這邊有個極好的漢子,說不定和蘭哥兒是一對呢。”
苗秋蓮狐疑看他一眼,心裏覺得不靠譜,但事關顧蘭時親事,于是忍耐着多嘴問了一句:“是你們十全村的?”
吳夫郎一看有戲,連忙道:“正是,他也姓吳,說起來我倆沾親帶故,也有點親戚在裏頭,見咱們蘭哥兒好,要是湊成了,可是天大的喜事。”
見他連那漢子姓甚名誰都不說,卻幾句話離不了他們蘭時,苗秋蓮心頭莫名竄上一股火氣,擺擺手道:“有這好親事你給別人說去,我們蘭哥兒沒這個福分,你走吧,我也不聽你說是誰了。”
吳夫郎着急道:“別呀他嬸子,他叫吳貴,家中田地房屋都有,雖說年紀大一點,可人老實勤快能幹活,只要蘭哥兒嫁過去,肯定是享福的。”
“吳貴?十全村的吳老貴?”苗秋蓮嗓門都高了。
吳夫郎見勢不對,連忙勸道:“他嬸子,那都是外人胡亂編排,吳貴最是勤快,奈何家裏窮……”
“扯你娘的屁!”苗秋蓮拿起靠在牆上的掃帚就打,邊罵邊将吳夫郎攆了出去。
“爛了舌頭的混賬,我打死你!黑心王八!指着火坑說享福,該死的惡毒人。”
吳夫郎挨了打,氣得還嘴罵了兩句不幹淨的,知道這不是他們村,沒他撒潑的份兒,連忙腳底抹油溜了。
苗秋蓮在後頭罵:“他好,你怎麽不把自己女兒雙兒嫁過去享福?你要沒姑娘兒子,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先當寡婦後嫁他,也當個奶奶做。”
她罵罵咧咧見吳夫郎跑遠了才提着掃帚回家,臉色很不好看。
十全村吳貴是有名的老光棍,年輕時好吃懶做,如今都三十好幾了,別說媳婦,家裏窮的叮當響,他自己都饑一頓飽一頓的,連一兩銀子的彩禮都出不起,誰瞎了眼會把個懶漢光棍當寶,更別說把自己女兒雙兒嫁過去。
苗秋蓮越想越生氣,他家蘭時再不好,也不可能随便找個老光棍,這些王八蛋老癟犢子也太作踐人了。
顧蘭時坐在泥爐前扇火,惱怒的同時也有些哭笑不得,這都什麽事,見人打跑了,于是悄悄嘆口氣,對他娘笑道:“娘,別生氣了,為這些人不值,就當聽了個笑話。”
“我就是氣不過,什麽爛人都敢到我面前來說,早知道讓二黑咬他。”苗秋蓮憤憤不平,但見兒子沒怎麽受委屈,自己不好一直念叨這事,省得說多了大家都煩惱,只得先進竈房做飯。
等顧鐵山從地裏回來,趁顧蘭時和竹哥兒進房換衣裳,她悄悄說了這事,顧鐵山聽得直罵娘,他就是一頭碰死也不可能把他蘭哥兒嫁給吳貴那種人。
他倆氣得夠嗆,不過出來後當着顧蘭時的面什麽都沒說。
之前覺得顧蘭時親事可能難,那是因為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他家六畝水田四畝旱田一共十畝地,家裏房子也是青磚大瓦房,寬敞亮堂還有好院牆。
以前田地更多,顧蘭生顧蘭河分家時每人兩畝水田兩畝旱田,不提家裏牲口禽畜,十畝良田就足以養活一大家子人,能吃飽飯不挨餓。
而且林晉鵬家還賠了他們一畝水田一畝旱田,現如今足足十二畝地。
若真想給顧蘭時找個婆家,門檻稍微低一點,找個家裏良田四五畝能吃飽飯的,再添點嫁妝,有的是年輕漢子願意,根本不會難嫁到這種程度,這不是成心糟踐人嗎。
*
山林綠意漸漸褪去,染上紅黃之意,又經風霜雨雪變得枯萎,輪轉換了好幾個顏色。
冬日閑暇,院子裏小孩笑鬧聲不斷。
經過四個多月的修養,顧蘭時腳傷已經痊愈了,肌膚上其他的疤痕日複一日變淡,如今已經看不出。
他用雙手捂着眼睛,笑着數數:“十七、十八……”
院裏馨兒和顧滿顧安還有顧衡幾個娃娃到處亂竄尋找能躲藏的地方,一聽見他快數完了,急得年紀最小的顧安和馨兒同時往牆角鑽,小腦袋一低,臉對着牆角,只要他倆閉上眼睛,大人就看不到他們。
“二十!”
顧蘭時聲音變大,為了哄幾個孩子玩,他剛才蒙眼時背對着幾個小的,面朝院門,好給他們留夠地方去藏,這會兒放下蒙眼睛的手,笑眯眯要去找人。
誰知剛睜開眼睛,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卻是門外人。
許是被盯着的原因,原本對周遭不聽不看如同陌路的裴厭轉頭看向門內,随後跟不認識一樣移開視線走了,毫無停留。
太陽暖融融的,照在臉上連那條猙獰疤痕都似淺淡了些,好像也沒那麽吓人。
顧蘭時站在原地愣神,他這幾個月要養腳傷鮮少出門,只聽他爹說買東西謝了裴厭,況且他一個未出閣的雙兒,不好和漢子打交道,因此只偶爾在家門口看見裴厭路過了幾次,更沒說過話。
他回過神,笑着問道:“藏好了沒?”
“藏好了!”四個娃娃異口同聲回答。
顧蘭玉和苗秋蓮在堂屋說話,聽見後笑得不行,當真是一家子,笨到一起去了,沒一個機靈的。
瘋玩瘋跑一天,夜裏睡下時馨兒已經累得不行,挨到枕頭就睡着了,顧蘭玉用手帕給女兒擦擦臉,自己在旁邊躺下。
她帶女兒回娘家住幾天,原先她和顧蘭秀住的屋子放了雜物,見東西有點多就沒讓收拾,顧蘭時和竹哥兒屋裏的炕不小,幾個人冬天擠一擠暖和,也省得再燒一個炕費柴火。
顧蘭玉翻身說道:“等年後,讓你大姐夫在那邊親戚家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到三月你也滿十七了,娘晌午還跟我說,等你滿了年紀再去相看,過了這個坎就好了。”
親事一直不順,苗秋蓮常常想,是不是因為十七歲那個坎,是以才有了這些話。
顧蘭時吹了油燈後脫鞋上炕,笑道:“我知道,之前就聽娘這麽說了,你回家她又跟你念叨,這事總歸急不得,我自個兒倒是看開了,嫁不嫁的,又有什麽意思,若真能遇到好的,再說也不遲。”
知道弟弟這回遭了罪,心裏有委屈,顧蘭玉本身又是溫和的性子,聽見喪氣話也沒訓顧蘭時,只暗暗嘆氣。
夜深了,只有窗縫透着一點昏暗光芒。
顧蘭時沒睡着,之前他一直沒想過,等腳傷好了以後,家裏又有踅摸婆家的意思,如今想一想,竟覺得外頭的漢子多數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晉鵬那樣的好模樣,認字識數,又是村裏人看着長大的,誰知骨子裏那般腌臜。
又來個林登子,叫他只覺得惡心畏懼,細想一想,或許那些人全都是可憎可恨的。
他一時鑽了牛角尖,對親事萬般抗拒起來,完全失去了成親的念頭。
可要是跟家裏人說不想嫁,多半是要挨罵的,也不會按着他的意思來。
顧蘭時翻個身,心中煩躁不已,要說正直良善,那些不知底細的人連裴厭都比不上。
善良二字先不提,起碼裴厭不會像那些豬油蒙了心的,會對別人起下流念頭,為人古怪但正直守禮。
裴厭。
顧蘭時原先還沒細想,這會兒憂心思慮,忽然就想起晌午在門口看到的那一幕。
心跳了一下,他說不清是怎麽回事。
心總是要跳的,以前和竹哥兒玩的時候就摸過自己心跳的動靜,他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暫時抛在腦後。
裴厭是個好人,比那些面上鮮麗的人不知強了多少。
睡着之前,這個念頭在他心中萦繞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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