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冬月天寒,柴火最是要緊,做飯燒炕必不可少,若想用熱水洗臉洗手,每日用量就更大了。
顧蘭瑜跟着顧鐵山去砍柴,苗秋蓮和竹哥兒也去了,多個人能多背一捆柴火。
家裏只剩顧蘭時一人,因他出事都在山上,苗秋蓮心裏直犯嘀咕,就不太讓他往山上跑,況且他腳傷剛好,山路又崎岖,多休養總是沒錯的。
天灰蒙蒙的,沒下雪也沒太陽,北風一吹,凍得人直縮脖子。
顧蘭時喂了雞鴨鵝還有牲口,帶二黑回到前院,他撣撣衣袖上礙眼的幹草碎末,又往泥爐底下添兩根柴火。
小火苗慢慢溫着陶罐裏的水,大冬天喝冷水不好,他家一直都是這樣,白天費點柴,熱水就不會斷了。
木盆斜靠在牆上,他拎起陶罐往盆裏倒了一點足夠洗手的熱水,擦幹後又進竈房忙碌。
案臺上放了幾個大菘菜,他拿一棵剝去外面蔫了的老葉子,見二黑在腳邊轉悠,他擇一片好葉子遞下去,二黑一口叼住,屁颠屁颠跑到外面泥爐旁吃起來,啃得咔嚓響。
冬天做飯比夏天受罪多了,就算用溫水洗菜沒一會兒也手冷,不過鄉下人習慣了。
家裏人多吃得也多,顧蘭時切完一棵菘菜,想着天天吃也該換個花樣,于是解下襜衣,到他娘房裏拿錢去了。
苗秋蓮經常會在炕褥底下放十個左右的銅板,萬一她和顧鐵山不在家,有什麽要用錢的地方好應急。
顧蘭時拿了五個銅板提上竹籃,鎖了院門讓二黑在裏面看家,隔壁清水村離得不遠,出了村口走快點,一刻鐘的工夫就能到。
清水村有戶姓施的人家磨豆子做豆腐,因豆腐做得好價錢又公道,附近好幾個村的人都愛上他那裏買。
一塊豆腐一文錢,顧蘭時盤算着買五塊回去,今天炖菘菜用不完,明兒拿豬油煎着吃,可香了。
天冷沒有太陽,鮮少有人在外面閑聊,趁沒下雪砍柴挖野菜根才是正事,一路走來,他沒見着幾個人。
唯有許家門口,杜彩娥坐在石墩子上抽旱煙,見着他問道:“蘭哥兒上哪去?”
顧蘭時笑道:“阿婆,我去買塊豆腐。”
“好好,你去。”杜彩娥說完又吸一口煙,看一眼背影收回視線,一股煙伴随嘆氣聲從她嘴中呼出,模樣生的确實好,可命怎麽就這麽不好。
時至今日,村裏依舊有些言語,當着顧蘭時面沒人說什麽,不過只要他背過身亦或走遠幾步,就能聽見身後嘀嘀咕咕的,不是故意還能是什麽,有些人心眼就只會往壞上使,聽多了他連氣都不氣了,翻個白眼就走,越理爛舌頭的他們還越來勁。
當然并非所有人都黑了心腸,好人還是有的,不會在他背後指指點點。
這也是他心大不去理混賬人,而且家裏人多,無論勢力還是底氣都足,要擱在稍微膽小怯弱的雙兒身上,就算不夜夜哭泣,憂慮過度也會有的。
剛出村,顧蘭時就看見一裏開外有個人影,他認出是裴厭,不知怎的,腳步慢了下來。
裴厭不知從哪裏回來,肩上挎着單繩筐,瞧着沉甸甸的。
兩人越來越近,到跟前時,顧蘭時張張嘴想說話,畢竟人家救過他,可他不知說什麽,而裴厭看他一眼,直接從旁邊過去,像是兩人從未有過交集,十分疏離。
顧蘭時只得繼續往清水村走,他感到些許窘迫,好在沒有被人看到。
至于裴厭會怎麽想他方才那副想搭話的模樣,他覺得臉頰有點癢,用手指輕輕撓了兩下,心道照裴厭的性子,外人是入不了眼的,或許不用自尋煩惱。
他所想不差,對裴厭來說,擦肩而過的人多了,沒必要留意。
豆腐是好東西,切片下進鍋裏和菘菜一起炖,沒多久鍋邊冒了白汽,顧蘭時掀開木鍋蓋一看,菜和豆腐咕嘟咕嘟滾開了,湯白味香,嘗一口鹹淡正合适,旁邊鍋裏雜面饅頭熱好了,籠屜底下是熬的稀飯。
将竈底改成小火,顧蘭時出門來看,隔壁劉桂花也在門口張望上山砍柴的周平父子,兩人說了幾句家常閑話,就見方翠柳和趙金通背着柴火走來。
趙金通正是趙小吉爹,個頭不算矮,臂膀寬闊有力,瞧着就有一把子力氣,不然的話,在村裏同他弟弟趙金水一起欺負人早被打回去了。
都是一個村的,近來也沒什麽糾葛,顧蘭時和劉桂花不免跟他倆說了兩句客套話。
至于趙小吉之前挨揍的事,方翠柳和趙金通面上并未顯露什麽,依舊笑了兩聲,他倆心裏跟明鏡兒一樣,知道是趙小吉先惹事,自然不好言語。
趙家人走之後,顧蘭時就看到他爹娘身影遠遠出現在山坡上,心裏一松,笑着和劉桂花說道:“嬸子,我先回家舀水。”
他進門後,劉桂花也瞅見了自家男人和兒子。
顧蘭時舀好洗手水又倒了四碗熱茶,忙碌一早上,砍柴背柴又都是力氣活,回來歇一歇才好吃飯。
竹哥兒一回來,撂下背後柴火先往竈房鑽,見有豆腐吃,喜得一掃疲憊,還連忙告訴外面洗手的狗兒。
菜湯因放了鹽有味道,菜吃完後剩下的菜湯會用饅頭泡着吃了,狗兒和竹哥兒正是胃口好的年紀,每每争搶着泡,若是用油炒的他倆更高興,碗底油水比湯更香。
有時炖菜加的水多,湯泡不完,便都落入二黑嘴裏,一頓飯下來沒一點兒剩的,再不濟後院還有豬呢。
飯後顧蘭時用鍋裏熱的水洗碗,趙家人挨打的場面他沒見着,只看到他們鼻青臉腫的模樣,方翠柳當時要出門打油,她也知道羞,遮遮掩掩想捂住臉,奈何皮肉傷有點重,一眼就能瞧出來,再低頭都沒用。
不止方翠柳,趙金水媳婦也挨了打,他們兄弟妯娌四個至今都繞着裴厭走,一聽別人嚼舌裴厭,就數她妯娌兩個不敢湊上去說道。
鄉下人打架罵仗是常事,除非惹急了,多數漢子都不會朝對面的婦人夫郎動手,不然叫人恥笑沒種,是個孬漢子。
不過裴厭倒是沒人會這麽罵,他回村後第一次打架就是和趙家人,無論婦人還是漢子,一視同仁全都揍了一遍,區別只在傷勢輕重,到底對婦人留了點手。
村裏打媳婦打夫郎的事總有發生,不知道裴厭會不會動手,他若動手,估計挨打的人要懸。
在水裏涮涮絲瓜絡,顧蘭時把洗完的碗筷歸置好,心中憂慮不敢對任何人說,正獨自煩惱不知自己親事要怎麽辦,苗秋蓮提着一大桶混好的谷糠進來了。
顧蘭時趕忙蹲下把竈底火撥旺,刷鍋水沾了一點油氣,用來煮豬食最好,冬天沒鮮草給豬吃,便煮些之前曬的草根野薯,谷糠麥麸裏有時還會加些磨的柴豆面,雜七雜八混一些,豬吃了好養膘。
苗秋蓮一邊倒谷糠一邊說:“等天晴了,我和你爹去看看你秀兒姐,算日子快生了,你們幾個也跟着去,你自從傷了腳,秀兒總惦記着,上回去還問怎麽不見你,我說你在家裏養着,如今傷也好了,是該去看看。”
“好。”顧蘭時點着頭答應,他确實很久沒見二姐了。
苗秋蓮又道:“家裏不是還有只老母雞,養了這幾年蛋下的少了,剛好給她拿去補身子。”
娘兒倆在竈房幹活閑聊,顧蘭時始終沒敢說出藏在心裏的話。
*
兩天後,一大早太陽從東邊升起,見天色好,一家子收拾齊整去看望女兒,顧蘭秀肚子大了,婆家看得緊不讓走遠路,她一早就想見娘家人了,自然喜出望外,晌午連飯都多吃了一碗。
不過等顧蘭時幾人走後,顧蘭秀就和婆婆吵了一架,不為別的,正是因為顧蘭時。
顧蘭秀心疼弟弟遇到這些糟心事,可她婆婆偏偏在她面前多嘴,說讓顧蘭時以後少往他們家跑,她有身孕,萬一給孩子傳上黴運衰氣就不好了。
這話實在戳人肺管子,顧蘭秀一下子就炸了,挺着大肚子嚷開,要不是看在自己男人的份上,早指着婆婆鼻子亂罵。
她素來潑辣,不肯善罷甘休,見公公和漢子要來勸架,哪裏能依,一摔手帕就要往地上坐。
她漢子唐睿文一看架勢立馬慌了,臉色也變了,一個箭步沖上前從背後将人扶住,沒敢讓跌坐在地上,身子如今沉了,跌倒可不是鬧着玩的。
顧蘭秀扭着身體犯犟,不讓唐睿文扶她,一拍大腿哭鬧說要去上吊,帶着他老唐家孫子一起死,黴運就不會傳給他老唐家了。
唐睿文不敢強硬将她拉回房,生怕撞着肚子,氣得直瞪眼,讓他老娘住嘴,別再說混賬話,萬一真動了胎氣不是小事。
唐老爹也氣得冒火,當着顧蘭秀面罵老婆子,什麽黴運不黴運的,就數她愛胡說八道。
好一番勸慰求饒後,見婆婆再不敢說顧蘭時一個字,顧蘭秀才罷休,至于門口看戲的,她才不怕,又不是她生事,要笑話也是笑話他唐家人。
心裏雖說這麽想,她面上不露,哭哭啼啼進屋子,打發唐睿文出去給她燒炕後,見屋裏沒人了,從手帕後頭擡起眼睛,眼淚一下子就止住。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哪兒敢真往地上摔啊,不過是吓唬唐家人而已。
顧家人對這件事一無所知,顧蘭秀不會說,省得爹娘氣惱,唐家人要臉更不會說。
顧蘭時近來添了一點無法向人說的煩惱,在聽到婁進沒熬過傷勢死了之後,心中止不住發愁,不管怎麽說,婁進是裴厭砍的,這樣一來,豈不是名聲更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注:菘菜就是大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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