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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早起見天色明亮,苗秋蓮帶着竹哥兒到老宅那邊織布,顧蘭時在家紡線,他将紡線車搬到屋裏炕上,外面太冷了。
紡車輪子飛一般轉動,看着又輕又巧,顧蘭時左手拿着搓好的棉條紡棉線,比起常見的麻線,他神色更專注些,棉花是花錢買的,織出來的棉布也更好,不過他爹說了,明年跟人買點棉花種子也種一畝。
他幹着活又開始想東想西,名聲再不好,若真想去找裴厭,也要人裴厭願意才好往下說,不然人家不點頭,他在這裏自作多情,跟醜角兒似的,這不是鬧笑話嗎。
眼下是十一月半,他娘說等過了明年三月再張羅,還有四個半月。
顧蘭時停下手裏的活,紡車輪子漸漸不轉了,他兀自出神,一想到将來要找個不知真正品性的漢子成親,心中還是拿定了那個主意。
不管以後是什麽樣,得先找裴厭問問,萬一呢。
他又開始紡線,搖的輪子骨碌碌輕響,盡量不讓自己去想昨晚的噩夢。
雖說看開了,林登子又沒得逞,可任憑如何歡聲笑語,心底也無法遺忘被暴力撕扯衣衫時的恐懼,隔段日子就在夢中重現。
掙紮只是徒勞,一切反抗都是無力的,唯一的希望是有個人救他,可這份希望在夢裏并不是每次都會到來。
夢裏的絕望幾乎淹沒了他,連喘氣都不能,每每流着眼淚驚醒,又怕吵醒竹哥兒,最後弄得家裏人都擔心,他擦擦眼淚沒有發出動靜,白天起床後也不會提及。
種種緣由迫使,讓他覺得外面的人除了裴厭,好像都輕易相信不得。
*
自家用的柴火囤了許多,足夠一個冬天用,但顧鐵山還是帶着斧頭麻繩上山,趁柴價高好多賣些錢,一個是為日子好過,另一個是想多給顧蘭時攢些嫁妝。
嫁妝和別的不一樣,去了婆家後厲害些的也能捏在自己手裏,他蘭哥兒接連受了這麽多罪,再者也不能叫人看扁了他們。
家裏又剩顧蘭時一個人,爹娘剛出門,離午飯時辰還早,他在堂屋徘徊,一會兒拿起雞毛撣子掃掃桌椅,一會兒又拉出針線籃子做兩下,明顯心不在焉。
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太陽黯淡,時不時就被雲層遮住,幸而風不是很大。
他耐不下性子做針線,終于起身決定出門,臨走時又有些畏懼,要是被人知道他偷偷去找裴厭,連皮帶臉就都沒了。
緊張焦慮讓他神色不安,但還是提了竹籃拿了小鋤頭出門,假裝去挖草根野菜根。
鎖門時見二黑嗚咽叫着搖尾巴,顧蘭時想到裴厭養了只瘋狗,心裏難免發虛,便喊二黑和他一起去。
二黑是村裏人俗稱的四眼鐵包金,明顯比那條長毛大黑狗體型小些,他倆加一塊可能都打不過,有個伴不過是為了壯壯膽。
每到冬天,不知是不是黃土地黃土牆映的,連天看着也灰黃。村後樹林枯萎蕭索,偶爾能聽到一陣呼嘯風聲。
因家在村後,顧蘭時一路沒有碰到人,他朝身後看看,随即快步走進林子裏,直奔後山方向而去。
沒出林子,看見遠處三兩間廢棄的茅草屋,他停下腳步,臨到這會兒才生出一點怯意,幾番猶豫後,裝模作樣蹲下來用鋤頭挖了幾下地,從中刨出個馬刺根,他随手丢進籃子,擡頭又去看那邊。
他不敢過去,要是在這裏守着,說不定能看見裴厭。
于是顧蘭時一邊挖草根一邊在附近轉悠,挖着挖着籃子滿了,他提起沉甸甸的收獲,知道這事急不得,喊一聲在樹下撒尿的二黑,帶着狗蔫頭巴腦往回走。
狗是最機敏的,發現二黑扭着腦袋往後面看,顧蘭時也回頭,心中升起一絲希冀。
果然是裴厭,拎着斧頭肩上扛了一捆麻繩,應該是去山上砍柴。
裴厭順着山腳往山口走,不必進林子,發現樹林裏有人,他沒在意,以為顧蘭時當真在挖草根,直到對方快步走來,甚至喊住了他。
“裴厭。”顧蘭時一說話,呼吸變成白氣,第一次過來就等到人,讓他有點雀躍,眉眼帶上一點笑意。
裴厭沒說話,等着他開口。
四目相對,顧蘭時話到嘴邊卡住了,他根本沒想好見了裴厭要說什麽,讪讪撓了下臉頰。
裴厭奇怪地看他一眼,既然沒話說,他沒閑工夫在這裏耗,擡腿就走。
“裴厭。”顧蘭時往前追了兩步,又不敢真離得太近,只能在後面喊一聲。
裴厭有些不耐煩,問道:“你有什麽事直說。”
顧蘭時支支吾吾,把手裏的竹籃從右手換到左手,覺得左手沒力氣又換回來,見裴厭眼神一冷,知道對方生氣了,他急得脫口而出:“你有沒有定下親事?”
沒頭沒腦一句話,讓裴厭沒來得及上頭的怒氣消掉,他十分疑惑,但還是不感興趣,冷聲問道:“與你何幹?”
顧蘭時因窘迫紅了耳朵,他知道裴厭脾氣不好,可已經丢臉了,幹脆問到底。
他心一橫,小聲說:“我記得你好像沒定親。”
被打聽私事,裴厭心中十分厭惡,正要将人罵走,不想顧蘭時後面還有一句。
“你要是沒定親的話,能不能娶我?”
此話一出,顧蘭時臉也紅了,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土縫縫鑽進去。
二黑不明白他倆在說什麽,但很會看眼色和氛圍,晃動的尾巴不搖了,擡頭歪着腦袋看顧蘭時,懵懵的狗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連眉頭的皮肉都皺了一下,嘤嘤叫兩聲試圖引起注意。
顧蘭時知道自己這副模樣活像賴上了裴厭,心中羞愧不已,人家好心救了他,自己卻這樣。
“不能。”裴厭回答的很幹脆,他微微抿唇,盯着只能看到發頂的人心生猜疑。
顧老四家他知道,家底殷實,就算顧蘭時身上的風言風語再多,差不多的人家還是能找到的。
要說故意拿他取笑,看顧蘭時快把腦袋都快埋進土裏的模樣,應該不敢。
從沒見過如此大膽的雙兒,裴厭看看周圍,沒有其餘人的蹤影,他倒不怕被人賴上,但少點流言又不會出錯,省得去姑姑家又要被問,于他而言,顧蘭時和村裏其他人沒什麽差別。
二黑嗚嗚叫了聲,繞着窘迫無措的顧蘭時轉圈,小狗很明顯在擔心主人。
冷風飕飕,顧蘭時看着已經走遠的裴厭,臉上熱意在冷風吹拂下勉強降了些,他惆悵嘆口氣,只覺讪讪的,讨了個沒趣,垂頭喪氣往家走,心道這條路是行不通的,還是算了。
入夜,燙過腳後,竹哥兒先上了炕,等顧蘭時倒了水進來,他縮在被窩裏哈欠連天。
“睡吧。”顧蘭時今晚沒了閑聊的心思。
竹哥兒白天上山背柴火也累了,答應一聲很快睡迷了,朦胧中感覺到顧蘭時好像一直沒睡着,不斷翻身,他連眼睛都睜不開,聲音也很小:“蘭時哥哥,你睡不着?”
“嗯。”顧蘭時知道打攪了他,不再翻身,不過困極的竹哥兒壓根兒就沒聽到他聲音。
一聲夢呓從旁邊傳來,顧蘭時無聲嘆息,萬幸白天他去找裴厭沒有被人看到,不然被他娘知道的話,肯定少不了一頓好罵。
爹娘會把關,說不定明年真能找到門好親事,不見得所有人都是壞人。
*
攢了好幾天後,顧鐵山和顧蘭瑜拉着板車去鎮上賣柴,苗秋蓮尋思着許久沒回娘家了,趁今日沒事回去看看,一邊打點要帶的東西一邊問兩個兒子去不去。
去外祖家不用幹活還能玩耍,竹哥兒自然是願意的,他年紀最小,無論阿公阿婆還是舅舅都疼,迫不及待就換好了幹淨衣裳。
顧蘭時心中一動,猶豫着說自己不舒服,想在家裏歇一天。
“哪裏不舒服?這幾天又沒吹風受寒,你舅舅家還不去?”苗秋蓮有點不高興,畢竟是她娘家。
顧蘭時支支吾吾扯謊,說:“我、我夜裏做噩夢了,婁進的斷手,還有,還有林登子。”
他低着頭聲音不大,原是心虛所致,但落在其他兩人眼裏,以為是吓怕了。
遭遇了林登子那樣的事,對方又死了,之前竹哥兒又偷偷跟她說好幾次夜裏聽見顧蘭時在哭,第二天枕頭都濕了。
苗秋蓮改了口:“好好,那你在家歇,這樣也好,你爹和狗兒要是回來得早還有人做飯,我帶竹哥兒也能在你外祖家多待會兒。”
顧蘭時心中忐忑不已,有那麽一瞬心想還是去吧,不然惹他娘生氣。
見他娘沒有在說反話,他才悄悄放下心,點着頭答應:“知道了娘。”
等家裏人都離開後,顧蘭時沒有立即出門,萬一他娘落下什麽東西回來取,不就露餡了。
心虛的人總是會想很多。
他坐不住,在屋裏走來走去,最後看着炕頭挂的小葫蘆出神發呆。
其實上次找裴厭後的第二天,睡醒後他又想通了,就算有爹娘把關,林晉鵬不還是騙了所有人。
裴厭再不好,卻行得正坐得端,看着也是講理的人,平白無故不會動手,只是不理人罷了。
不就是丢臉,那天在裴厭面前,他的臉早就丢完了。
一番自我說服後,顧蘭時重新拾起信心,雙手拍拍臉振作精神,說不上雄赳赳但也氣昂昂,走時還沒忘了叫二黑。
樹林子裏,顧蘭時避開兩個結伴挖草根的老人,提着籃子和小鋤頭繞到另一邊後,見看不到任何人影才敢往後山方向走。
家家有活幹,人人都有事情做,不一定會像上次那樣好運,他在心中碎碎念給自己寬心。
上次被拒絕,今天能鼓起勇氣再來找裴厭确實不是件容易事,可不得寬慰寬慰自己。
許是以前太過倒黴,如今好運回來了一點,草根沒挖幾個,無意間一擡頭,就看到從破草屋那邊走出來的裴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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