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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如果沒有顧訣,沒有狩天計劃,雲棠應該是一個仗劍天涯的俠客。

陸晚夜手上這柄傷痕累累,看上去就充滿故事的劍,正是當初他替雲棠修本命劍時,讓梅洛雪交給她的臨時法器。

她到了魔族開門見山,把自己的身份任務說的明明白白,便覺得之後的事和她沒有關系。陸晚夜留她在這裏住下,以免顧訣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她人在這裏,心思卻在天下,每每聽到什麽地方有不平事,她都會仗劍而去。再後來,在魔族住的時間長了,魔族周邊的災禍她也順便管一管。

都不需要陸晚夜或者其他人出手,她聽了風聲,保準辦的又快又好。

魔族平白受她恩惠,一開始的成見漸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還是那個不會和人打交道的性子,冷着臉來冷着臉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高傲,不好相處。實際她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又覺得左右沒有事端,大抵不需要她幫忙,她就一個人呆着。

漸漸地,魔族也習慣了。他們和她打交道的少,需要感謝的時候,就把陸晚夜推出去。

陸晚夜也是因為煉器和她熟絡起來,除了本命劍,雲棠也損了一些法器和靈器,陸晚夜全包了,一來二去,他們也能聊上幾句。

雲棠喜歡魔界,因為在這裏,沒有人可以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自由自在,不受約束。

其實陸晚夜之前也好奇過,她這樣的身份,怎麽會來魔族做卧底?他讓懷竹去打探,得到的消息是她和顧訣關系不太好。

關系不好又要聽從安排,陸晚夜便猜到這其中有龌龊的手段。只是這畢竟是別人的家事,他作為外人不便多言,他能做的就是讓雲棠在魔族住的安心,不被叨擾。

後來二人關系越來越好,到了可以把酒言歡的地步。陸晚夜還問了雲棠一些喜好,知道她喜歡海棠,趁人出門行俠仗義的功夫,親自去人族買了一顆海棠樹,移栽到抱月仙居給雲棠一個驚喜。

正值海棠花期,那顆樹在仙法的維持下長的很好。繁花一樹,花開似錦,花瓣紅裏透着白,好看極了。

樹種在院子裏,雲棠一推門就能瞧見。她先是驚詫,以為自己走錯了,确定是抱月仙居後,她很快聯想到陸晚夜身上,那份驚詫就變成了陌生的歡喜。

從小到大,除了爹娘外,還從來沒有人在乎過她的喜惡,她的喜怒哀樂在顧訣的眼裏,就是多餘的情感,無用,累贅,顧訣只會叫她摒除。

雲棠站在院子裏,盯着月下的海棠樹看了很久很久,風|塵仆仆趕回來的疲倦在這一刻消散一空,她容光煥發,常年不帶情感的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她聽見陸晚夜的腳步聲,月下回頭,漂亮的眉眼灼灼生輝。

她本就生的好看,迎着這月色,更是漫出不食煙火的氣息,超凡脫俗。

陸晚夜倚靠在院牆的小門上,環抱雙臂,透着幾分漫不經心的閑散。

雲棠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盯着他看了好久,紅|唇輕啓,略顯生硬道:“謝謝。”

她不習慣給人道謝,那兩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有種異樣的別扭。

陸晚夜目光沉靜,笑道:“不用謝,因為這是我給你的謝禮。謝謝你這段日子以來,一直在幫魔族清除附近的妖獸邪祟。”

“路見不平,出手相助是我們修道者應該做的。”雲棠沒有居功,在她看來,這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修道握劍,為的就是懲惡揚善。

她不在意,陸晚夜卻不這樣認為。

“這些事在你看來不算什麽,但在我看來,善事無小事。你覺得自己是舉手之勞,卻省了我們很多麻煩。而且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你的好意我心裏都記着呢。”

陸晚夜站直身體,朝着雲棠走來。他壓低一枝花,微垂的花朵就在雲棠頭上,嬌嫩的顏色襯的人烏發雪膚,格外動人。

雲棠自知說不過陸晚夜,沒有多做争辯,她微揚頭,壓低的花枝垂在額頭上。陸晚夜怕唐突了她,松開了手,樹枝輕輕彈回去,花朵搖曳。

“我原不知海棠也有很多種類,不知道你最喜歡哪一種,瞧着這株好看就帶回來了,你別嫌我笨手笨腳才好。”

陸晚夜知風月,卻對這些花花草草沒有數。到了人間一問,才知道海棠不止一類。旁的他也看了些,但沒看上。

“這是垂絲海棠。”雲棠垂眸,淡淡地給陸晚夜解釋。她在天衍宗種的是西府海棠,她爹娘就是因為這花結緣。

陸晚夜觀察雲棠的神色,道:“你給我講講,我做個準備,下次就不會一問三不知。”

雲棠嘴角微揚,道:“海棠又名晚夜玉衡……”

話音未落,雲棠不由地看向陸晚夜,遲疑了一下,道:“你叫晚夜?”

雲棠的聲音很輕,她除了第一天點名道姓的找人外,平日裏對陸晚夜都是稱魔君,一來二去倒是不怎麽提及他的名字。

今夜因為這一株海棠,她念的是他的名,本說的極其自然,在這樣的氛圍下,卻漫出幾分暧|昧。

陸晚夜心漏一拍,不自在地擡手掩唇輕咳,他的名字和海棠沒有任何的關系,只是巧合而已。可是此時此刻聽見雲棠念出來,他卻希望有那麽點關系,能夠讓他們更親近一些。

這個親近的念頭剛一冒出來,陸晚夜就愣住,随後驚訝自己心中所想,耳朵不争氣地紅了,看向雲棠的眼神也多了幾分不可言說之意。

他自知此事荒唐,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只恨自己此刻手上沒有一把扇子可以降降溫。

雲棠不解道:“怎麽了?”

陸晚夜垂首淺笑,掩蓋自己的失态:“花香馥郁,我怕自己沉迷而不知。”

雲棠歪了歪頭,直言不諱:“海棠無香。”

沒有味道的花,不管多麽漂亮,都不能用香味來迷惑他人。

陸晚夜此前确實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雲棠說出來後,他的目光變得幽深。他擡眸看着雲棠,迎着這月色道:“誰說海棠無香?在我來看,海棠清新淡雅,妙不可言。”

雲棠剛想辯駁一二,就被陸晚夜灼熱的視線盯的臉頰發燙。陸晚夜說的真的是花嗎?他說的明明是人。

以花為喻,迂回婉轉,卻又動人心弦。

雲棠後知後覺,在海棠樹下,在月色裏,夜風吹亂了長發,也吹亂了心中的平靜,掀起波瀾。

陸晚夜意識到自己對雲棠的感情,那份欣賞早已變味。

如果說一開始他只是圖方便,不想費心費力地對付人族的探子,才把雲棠留下來,那後來便是看中雲棠身上那股修道者的慈悲。

雲棠修的是顧家的無情劍訣,在外一副冷心冷肺的樣子,看上去是那麽的不近人情。但真正接觸後陸晚夜認識到了雲棠的另一面,她的人生有着讓人羨慕的聲望名利,卻缺少關懷愛護,她在顧訣的支配和控制下長大,依舊有一副俠骨柔腸掏給天下人。

她從來就不是無情之輩,只是這個情隐藏在冷漠的面具後,讓人看不清。

她想擺脫顧訣,禦劍天下,杯酒紅塵。但最終顧訣用更深的羁絆将她束縛在棋盤上,想要鮮衣怒馬,無拘無束的姑娘向着光明而去,卻身帶枷鎖。她看着日升月落,春去秋來,沐浴天光,卻再也沒有笑過。

陸晚夜無奈地嘆了口氣,将手上的殘劍收起來。自從陸行淵回來後,他從來沒有問過關于他們母子之間的事。不是他不在意,而是從陸行淵的言行舉止中,他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

他太了解雲棠,而雲棠又太了解顧訣。

像顧訣那樣的人,最擅長的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棋子,離間一切可以離間的關系,然後自己置身事外,繼續做他的世外高人,看着棋子相互争鬥。

雲棠想要護着陸行淵,又不至于日後成為他的拖累,被顧訣反過來利用,就會借別人的手來照顧陸行淵,而自己從始至終只扮演惡人的角色,制造最直觀最行之有效的矛盾。

她不需要瞞過顧訣,只需要瞞過陸行淵,甚至沒給陸行淵選擇的機會。

這是陸晚夜最憂心的,也是最無奈的。

陸行淵早就有所預料,他眼裏的雲棠和陸晚夜心裏的雲棠不一樣,但還是低估了這其中的差異。他坐在椅子上久久無言,有些陸晚夜欲言又止的話,他聽明白了。

雲棠的好是以一種他不能接受的方式來實現。

自以為是的好,從來就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陸行淵想到自己,這一刻他不再對陸晚夜有所隐瞞,他告知了魔界發生的事,緊跟着寬慰道:“魔界那邊只是幾個修士所言,我會讓懷竹繼續盯着,不會讓她出事。”

陸晚夜并沒有露出着急擔憂之色,他目光幽深,一下一下有節奏地輕敲桌面,思索道:“她沒事,我在她身上留了神識。如果她瀕臨死亡,神識觸發,我能感應到。”

陸行淵:“?”

如果他沒有記錯,他爹已經死了兩百多年了。到底是什麽樣的自信才能讓他篤定這兩百年間,沒有變故?

感受到兒子的疑慮,陸晚夜笑道:“她的頭上應該戴着一支海棠發簪。”

陸晚夜後期鍛造的特殊物件不多,海棠簪子算一個。雖然他的那道神識是為了另一件事護雲棠周全,但不代表在其他危險上不會觸發。

陸行淵回憶了一下,雲棠确實有這樣一支簪子,她說過那東西對她意義非凡。

陸行淵很是淡定,他現在對這種事已經接收良好:“她無礙卻有這種傳言,難不成是謝道義動了手腳?”

陸晚夜搖頭:“錯了。”

謝道義應該是真心去找雲棠,動手是臨時起意,他來不及思索那麽周全的計劃。但雲棠不是偶然走到魔界,而是從陸行淵離開後一直在魔界。

那個地方多空間裂縫,還不缺目擊者,稍微用點手段就能做到“意外身亡”。

“活人辦不成的事,死人很方便。”陸晚夜舒服地躺下,閉目養神道:“你都走了,她不可能還留在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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