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舊事

舊事

五年前，林清染十一歲。

鎮國侯府老夫人迎來八十大壽，林家作為與鎮國侯府交好的世家，舉家前往皖州為老夫人賀壽。

林清染一出生便沒了生母，便由蘇姨娘照看，蘇姨娘又一向與虞嫣然不和，對林清染更是記恨。

從小到大，蘇姨娘一直想找個機會除掉林清染，每回都會被林清染輕巧地避開，這回也一樣 。

這天的鎮國侯府好不熱鬧，各個說得上名號的世家都來賀壽。

離開席還有好一會兒，林清染想自己圖個清淨，從熱鬧之地逃出，向沒什麽人的假山後走去。

趙嬷嬷緊緊地跟在林清染身後，生怕她不見了。趙嬷嬷是自小照顧林清染的嬷嬷，後被蘇姨娘收買，成了監視林清染的人，是蘇姨娘的好幫手。

“三小姐，老奴知道您不喜熱鬧，要不給您找個涼快的地方小坐一會兒？”

趙嬷嬷看了看四周，若大的庭院毫無人影，是個下手的好時機。

“好，那麻煩嬷嬷找一個涼快的地。”林清染小聲說道，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

“老奴聽說這假山後是一個湖，那兒可涼快了，老奴帶小姐去吧。”

林清染點點頭，跟着趙嬷嬷往湖邊走去。藏在袖中的雙手早已緊緊握起。

這趙嬷嬷，留不得了。

林清染故意走在前面，趙嬷嬷故意慢步而行。看到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趙嬷嬷偷偷伸出了雙手。

等林清染走到了湖邊。趙嬷嬷開口道：“小姐，這湖邊的風景，可真是好啊。”

話畢，突然伸出手推了林清染一把，她用了十成的力，足以把一個沒有防備的女孩推下湖。

可林清染早有防備，在她伸出手的一剎那往旁邊一閃，讓她撲了個空，之後眼疾手快地往她後背一推。

趙嬷嬷還沒反應過來就落入了水裏。這湖是侯府中最大最深的湖，湖水的深度足以淹沒一個不會水的人。

此時林清染整個人都在顫抖，剛才的那一套動作，她在來的路上已經排練了好多遍，稍有不慎，落水之人就是她了。

“救我……小姐……救命……”趙嬷嬷在水中拼命掙紮着，她痛苦的呼救，滿眼驚慌。

林清染的眼神卻冷若冰霜，她看着痛苦掙紮的趙嬷嬷，冷冷地笑了。

“趙嬷嬷，今日，是你咎由自取。你預計要如何殺我，那我就如何殺你。”

趙嬷嬷聽到她的話，掙紮的動作停了一會，然後絕望地沉入了水底。

林清染松了一口氣，猛地退到了假山旁，這是她第一次殺人，說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她扶着岩壁喘息了許久，才恢複了原本清冷的模樣。

她一擡頭，就看到了假山的另一頭，好像有一片白色的衣角一閃而過。

她大驚，連忙偷偷挪動到那處。

那假山後有一個十三四歲少年，面容蒼白，眉目俊俏，穿着一身白衣，正和身邊的侍衛說着話。

剛才的那一幕，不知他看見了沒有。

林清染思索了一會兒，就看見少年身後的侍衛偷偷亮出了刀，可就在侍衛拿出刀的那一刻，少年一個漂亮的轉身，手中的利刃已經割破了侍衛的喉管。

侍衛睜着雙眼轟然倒地，鮮血如泉水般噴湧而出，染紅了少年潔白的衣衫，他那蒼白的臉也沾上了血漬。

他一邊笑着一邊用帕子差試着臉上的血，宛若陰間修羅，熟練得不可思議。

林清染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抵制了尖叫，又突然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她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到這麽血腥的殺人場景，一時間恐懼得無法思考，就如一雙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後面。”

耳邊突然想起來清冷的聲音，是剛才的那個少年。

林清染扶着岩壁慢慢爬起，從假山後走了出去。

那少年正玩味地看着她，手中還拿着帶血的利刃。

“我……我什麽也沒看到。”林清染立馬閉上了眼睛。

“年紀不大，膽子倒挺大。”

少年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他身上還留着淡淡的血腥味，讓她下意識地顫抖起來。

“剛才那個落水的老妪，是你推的。”

林清染睜開眼，對上他充滿笑意的眼睛，他說得如此肯定，必然是看到了的。

她後退幾步，警惕地瞪着他，他手中的利刃着實讓她害怕。

“如果……不那樣做，今日……死的……就是我了。”

她磕磕碰碰地答道，像一直受驚地小鹿，眼睛紅紅的，充斥着警惕和害怕。

少年的心，有那麽一瞬間，忽地軟了一下。

“今日的事……我就當做不知道，同樣，你也當做不知道……好不好？”林清染試探着問道。

“剛才的那個情況，一般人早就沒命了，你還在跟我談條件？”少年突然冷下聲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我……我……”

林清染被他一個冷臉吓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我保證。”她的聲音帶着些許哭腔，似是快要崩潰的模樣。

少年沉默了一會，打量了她兩眼，随即擡了擡下巴。

“你走吧。”

林清染如獲大赦搬拔腿就跑。

“跑得到挺快。”少年輕嗤道。

林清染從沒有跑得那麽快過，她把平生的力氣全部用上了。

确定後面沒有人後，她終于停下喘了喘氣。剛殺完人又看到別人殺人，自己殺人的場景也被他人看到，這個情況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她的腦海中始終充斥着那少年殺人的畫面，極快的手法，溫熱的獻血，溫和的笑容，都足以讓她無比恐懼。

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把它們都驅逐出去，然後伸出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使眼淚奔湧而出。

她沒時間去害怕，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一會兒，正在和衆夫人們閑聊的丞相夫人王氏，救看到了林清染滿眼淚水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一旁的蘇姨娘，更是驚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心中大叫不好。

“母親，出事了……”

林清染抓住王氏的衣袖，滿臉驚慌，大哭道：“你們救救趙嬷嬷……趙嬷嬷她……落水了。”

“這好端端的……為何會落水？”

王氏大驚，随即立馬安排人去查看。

林清染領着一堆的人去“救”趙嬷嬷，看起來特別擔心着急。

等到了湖邊時，發現趙嬷嬷早已沒了氣息。小厮們打撈起趙嬷嬷的屍身，林清染則在一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王氏扮演起了好母親的形象，拍了拍林清染的背，問她事情的緣由。

蘇姨娘在看到趙嬷嬷屍體的一瞬間，臉色都變綠了，她咬牙切齒地瞪了林清染一眼。

林清染這個丫頭有多狡猾，她是知道的，那趙嬷嬷害人不成還搭上了一條命，那也是她自己沒本事，怪不到她頭上。

思及此，蘇婉寧心頭上的恐懼才稍稍減緩了一些。

林清染吸了吸鼻子說她與趙嬷嬷一同來湖邊乘涼，趙嬷嬷不小心踩到了湖邊的石子，失足跌落了湖裏。

一個嬷嬷死了就死了，況且又是失足跌落湖裏，不會有人在意。

王氏得知後簡單的安慰了幾句，便叫人前來處理屍身。

鎮國侯夫人聞聲趕來，王氏與鎮國侯夫人一道商議，覺得将此事化小。今日正逢老夫人壽宴，遇上這種事的确有些不吉利。

林清染哭了一會，趁衆人不注意時往假山那裏看了一眼。

剛才那個少年早已不在，連同那個侍衛的屍體，全部消失得幹幹淨淨，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剛才的那一切好像是個夢境，夢醒了，一點痕跡也無。

林清染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就當是一場夢吧，沒有什麽趙嬷嬷，沒有什麽鮮血和少年，都是假的。

經歷了那麽驚險的場面，林清染回去後就大病一場，連侯府的壽宴都無法出席。

這場病來勢洶洶，直到一兩個月後才痊愈。沒人知道她經歷了怎樣一場生死的考驗，只有那利刃和鮮血，成了她擺脫不掉的夢魇。

趙嬷嬷死後，丞相夫人王氏又給她安排了嬷嬷，但被林清染拒絕了。林清染請求要只要自挑一個丫鬟，王氏拗不過她，還是答應了。

之後，白溪就代替了趙嬷嬷的位置，成了林清染的貼身丫鬟。

翌日，天光大亮，林清染又從一場噩夢中驚醒，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緊繃的身子瞬間放松了下來。

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五年了，她也不是當初那個驚慌的少女，趙嬷嬷和蘇姨娘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做起這些殘忍的事也漸漸得心應手。

她沒什麽好怕的。

用過早膳後，趁着大好的晨光，林清染打算出去走一走。

剛走出院子，就發現隔壁院裏出來了兩個人，正是沈頤安和他的小厮。

掠影換上了小厮的衣服，恭恭敬敬地跟在沈頤安身旁，誰也不知道這小厮的衣袍下藏了多少殺人暗器。

“好久不見，三小姐。”沈頤安溫柔的笑道。

五年不見，當初的那個面色蒼白的少年已經長成了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的貴公子，他的笑容就如春水般溫柔無害，讓人不禁想與之親近。

但林清染知道，他那看似溫和無害的外表下，卻藏着一顆無比冷酷的心。

林清染向他行了個禮，不鹹不淡地應道:“我與公子并未見過，公子莫不是糊塗了”

“五年不見，三小姐的膽量又大了不少。”沈頤安慢慢踱步到她面前，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論膽量，我可不及你萬分之一。”

林清染緊緊地抓緊衣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慌張。

“連姨娘都敢殺，還說膽子不夠大？”沈頤安在她耳邊小聲低語。

他的話就如同驚雷一般，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絲從容摧毀得一幹二淨。

她呆呆地站在那裏，直到他走遠了，才眨了眨眼睛。他怎麽知道這件事！他……怎麽能夠知道這件事！

“小姐，人都走遠了。”錦傾在一旁提醒道。

“我知道。”

林清染努力讓自己站穩，往院內走去。

“小姐，你不是想出去走走嗎？”

“突然不想去了。沒心情。”

林清染現在的腦袋如亂麻一般，她得重新理一理自己的思緒。

但同時，有一個謎團的答案好像已經浮出了水面。而這個答案，更是讓她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