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心動

心動

林清意出嫁的那天,林府中挂滿了紅綢,哪怕再不願意,林相也要将這場婚事隆重操辦,以維護林府的聲名。

林清意畢竟是相府嫡女,相府給足了排面,許多臺嫁妝依次擡出,讓人不禁感嘆林府的潑天富貴。

外面鑼鼓滿天,迎親的隊伍已經來到相府外面,等着新娘出門。林清意經過這幾天的哭鬧,最終還是嫁了出去,她是相府嫡女,林家的體面,比什麽都重要。

林清染在暗處看着林清意一身嫁衣,不情不願地走出相府,王氏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與林清意道別,滿眼痛苦和不舍,可這也改變不了事實。

“小姐,夫人和大小姐那是害人害己,今天這事,就是她們的報應!”錦傾在一旁竊喜道,“敢算計我們小姐,這就是下場!”

林清染看了一會,說:“走吧。”

錦傾收起了幸災樂禍的表情,突然想起了什麽:“再過幾天就是小姐的生辰了,小姐想要什麽生辰禮?”

林清染刮了刮她的鼻子,眼底盡是笑意:“只要是你送的,我都收。”

錦傾洩了氣,林清染幾乎都不過生辰,每次都要她提醒,林清染才會想起來自己的生辰。

也只有她和白溪每年都會備生辰禮給林清染,林清染也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她們給什麽她就收什麽。

“小姐過了生辰就十六歲了,今年依舊不想過生辰嗎?”錦傾弱弱地問了句。

林清染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蓋住了她眼底的黯淡,她思考了一會,道:“生辰而已,有什麽好過的。”

錦傾看着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心中頗不是滋味。林清染的生辰除了她和白溪,真的沒有人注意過,就連她自己,也幾乎忘記了有生辰這一回事。

整個林府,幾乎沒有人會關注一個從小失了母親的小小庶女。

但林清染真的不在意嗎?當然不。林清意每年的生辰都會在府裏大辦一番,不僅有祖母,父親母親,還有交好的官家小姐們也會來林府給她過生辰。

林清意得到了親人朋友的祝福,收到了許多人的生辰禮,臉上的笑容早已溢了出來。

林清染每年都看着她滿臉幸福地坐在衆人中間,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說不羨慕是假的,她羨慕且嫉妒。

她也是平凡人,她也曾渴望過親人的愛,朋友的關心,可事實上她一無所有。

母親早逝,主母不慈,姨娘不喜,父親更是忘了有這個女兒。除了錦傾和白溪,她身邊也沒有什麽能夠信任的人。

久而久之,林清染對世間的真情早就沒有了期待,她在林府蟄伏多年,只為報殺母之仇,然後離開這個令她窒息的家。

她的仇幾乎已經報完了,只待林家倒臺,林府被抄家,她就可以離開了。

最近林府發生了很多事,林相在朝堂上也頗受打壓,林家已經隐隐有了傾覆之勢,沈頤安應該沒有騙她。

世間應該沒有人像她這麽狠毒祝願自己家族早日倒臺,還巴不得自己被抄家,想來也是有些荒誕。

林清染看着院外的天空,心中被壓抑得許久的那一團烏雲慢慢在散開,很快就要結束了,天下之大,她總能找個安身之處。

林清染生辰那天,來了個不速之客。

沈頤安流利地翻過院牆,落地之時被林清染抓個正着。

“你……怎麽在此?”林清染被他吓懵了,說話有些結巴,“不對……你怎麽……翻牆過來了?”

沈頤安最近好像很忙,他們幾乎都沒見過幾次面,林清染問了一下白溪,白溪只是說臨近春闱,公子把自己關在屋裏溫書,誰也不見說完還朝她眨了個眼。林清染立馬領會她的意思,不再追問。

林清染看着沈頤安,覺得他今天格外不一樣,好像……特別精神。

沈頤安拍了拍自己的衣上的塵土,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院中的石椅上。

“我這幾日正在閉關溫書,當然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出來過。”他說起這話來坦坦蕩蕩,絲毫不臉紅。

林清染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無奈地道:“說吧,這次又是什麽事?”

沈頤安打量了她幾眼,突然笑了,林清染越發覺得不對勁,馬上站了起來。

“你快去換一套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沈頤安突然說。

林清染瞪大了雙眼,怎麽突然要換衣服?還要打扮得漂亮?他又要耍什麽花招?

“快去。”見她還一臉震驚地呆在原地,沈頤安催促了一下,然後眼神示意旁邊的白溪。

白溪立馬進去幫林清染打扮。

林清染再次出來的時候,在院內的等待的沈頤安着實被驚豔了一下。林清染本來就生得美,換上了紅色的裙裝,抹上了口脂,整個人明媚了不少,就像初升的驕陽,耀眼而明亮。

沈頤安的心,突然跳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他避開了林清染疑惑的目光,雙手有些不自在地抓緊了衣袍。

“你……這是何意?”林清染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紅裙,一時間有些羞澀,紅色是否太豔了些。

白溪拿來了幕籬給林清染帶上,嘴裏還不忘調侃一下:“小姐穿紅色真好看,像一朵嬌花一樣。”

“走吧。”沈頤安突然向她伸出了手,笑着說,“今天我帶你出府去。”

林清染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拽進來懷裏,迎面而來的是他身上松木般的清香,她頓時有些慌亂。從小到大,她都沒跟哪個男子這般親近過。

沈頤安抱着她用輕功飛上了屋頂,迎面而來的微風将她的慕籬微微吹起,露出了她潔白無瑕的側臉和那鮮豔的紅唇。

沈頤安的心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他失神了一會兒,差點一個咧租摔下去。

林清染知道他既然做了決定就不會有挽回的餘地,只好由着他帶她出府去。

傍晚的晚霞很美,包裹着夕陽,将層層光輝撒在屋頂上。林清染跟着沈頤安踏着屋頂,飛過一個有一個的院落,最後落在林府外的小巷裏。

林清染已經很久都沒有出過林府,上次去大相國寺也只能隔着馬車的簾子窺見一點京城的街道。

現在,她就站在府外,看着眼前的喧嚣,她才終于相信自己出來了。

“你帶我出府幹什麽?”林清染的聲音帶着些許欣喜和愉悅,她自己卻全然不知。

“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嗎?我想帶你出來過生辰。”沈頤安的嘴角微微揚起,道:“今天也是我的生辰,我一個人寂寞,想拉一個人作陪。”

一聽到他的前一句話,林清染吓得魂都要散了,沈頤安和她非親非故,竟然會給她過生辰,她難免會懷疑他不安好心。

直到後一句話才打消了她的疑慮,原來今天也是他的生辰,他只是想拉一個人作陪而已。

他一個人從皖州而來,身邊也沒什麽親朋好友,生辰時孤獨寂寞也是說得過去的。林清染越想越通,一定是這樣。

“今日……也是你的生辰?”林清染平複了方才的心情,問道。

“沒錯,你說巧不巧,我們竟然是同一天生辰。”沈頤安知道她的生辰時也震驚了一下,世上的巧合之事也太多了。

林清染不可置否地點點頭,命運就是這麽奇妙,能把兩個不想幹的人聯系在一起。

“今天既然是我們的生辰,我們總不能虧待自己。”沈頤安向前面的街道走去,他向林清染招了招手,“走,我們先去醉仙樓吃一頓。”

林清染看着向她招手的少年,今日的他身着靛藍色窄袖圓領袍,整個人都充滿了肆意灑脫的少年氣,與往日的溫文爾雅大不相同。

或許眼前的這個他才是最真實的他吧,她在心裏默默的想。

林清染不敢讓他等太久,立刻提裙跟了上去。

沈頤安故意放慢腳步,等着她跟上來,聽到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輕咳一聲,忍住了即将溢出眼底的笑意。

林清染跟着沈頤安來到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樓,醉仙樓,這裏接待的都是達官顯貴,來之前需得提前預訂包間,沈頤安顯然是提前訂好了位置,直接帶她進了包間。

林清染從來沒來過這樣的地方,看着醉仙樓裏精美的裝飾,她真覺得自己進入了仙境。菜已經上好了,一桌的山珍海味都是林清染沒見過的。

“吃吧。”沈頤安知道林清染有些拘謹,特意夾了幾個菜放進她碗裏。

“醉仙樓裏的飯菜都是鼎鼎有名的,我們可不能浪費,大膽吃吧。”

林清染本來有些不好意思,但一聽他的話也覺得頗有道理,這樣好的飯菜,可不能浪費了,她這才大膽吃起來。

不得不說,這裏的飯菜的确美味,這是林清染十幾年來吃過最好吃的一頓,也是吃得最飽的一頓。

最後,沈頤安看她實在吃不下,只好出聲叫停,林清染卻還在惋惜這些沒吃完的飯菜。

從醉仙樓出來後,已經月上中天。林清染擔心自己出來太久會被發現,當即提議想回府。

“你放心,有白溪呢,不會被人發現你不見的。”沈頤安眨了眨眼,道:“況且,好不容易才出來一趟,你甘心就這麽回去?”

林清染當然不甘心,她也不想回去,甚至想一走了之。

沈頤安看出了她內心的不甘心,直接帶着她進了鬧市。

夜晚的京城着實熱鬧,街道旁歌樓酒肆林立,華燈初上,萬家燈火,歌舞升平,馬車走過留下了滴滴答答的馬蹄聲,人們提着燈在街上來來往往,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如此充滿人間煙火氣的一幕,着實讓林清染心動,她不喜歡林府內的陰郁清冷,向往坊間的熱鬧喧嚣。

沈頤安和她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道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林清染,你以前生辰是怎麽過的?”沈頤安有些好奇。

“沒過。”林清染小聲低語,“今日,是我第一次過生辰,十六年來,第一次。”

“這樣啊……”沈頤安着實有些驚訝,像她一樣的小姑娘,總是格外看中自己的生辰,可她卻……

“巧了,我也一樣,自從來到鎮國侯府,就沒過過生辰。”

他現在的身份是鎮國侯府三公子沈頤安,為了掩人耳目,他的生辰就只能是沈頤安的生辰,至于他真正的生辰,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清染正思索着要不要送他生辰禮,聽到他這一席話,頓時有些同情他。

這樣一來原本搖擺不定的心瞬間堅定了,他請了她一頓飯,禮尚往來,她也要回禮,只是這禮,她不知要送什麽。

她幾乎沒送過禮,往年那些老夫人,林相,林清意,王氏的生辰禮都是錦傾和白溪準備的。她親手準備的,幾乎沒有,林清染陷入了無限迷茫中。

沈頤安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只好停下腳步,問道:“你有什麽心事嗎?”

林清染正在心煩意亂中,聽到他問,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你想要什麽樣的生辰禮?”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林清染的臉紅了一片,立馬捂住了自己的臉:“我……我不是……我什麽也沒說……”

沈頤安一驚,她要給自己送生辰禮!不知怎麽的,他竟然有些高興,他壓下了想要上揚的嘴角,故作淡然道:“只要是你親手做的,什麽都行。”

“我親手做?”

“嗯。”沈頤安點點頭,暗自竊喜。

“哦。”林清染臉上的紅暈還未消退,一想起她剛才的驚人言語,她都沒臉見人了。

她怎麽就直接問出去了?而且,沈頤安還要讓她親手做,她的女工向來不好。

林清染和沈頤安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橋邊,橋邊有小販擺攤賣孔明燈,沈頤安停下來,一次買了好幾盞。

“你買這麽多孔明燈幹甚?”林清染懷裏抱着幾盞燈,不知何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河邊。

掠影帶着幾個侍衛突然從角落裏出現,幫他們拿着燈。沈頤安在掠影身旁耳語了幾句,掠影看了林清染一樣,帶着幾個人走了。

“我想着禮尚往來,應該送你生辰禮。”沈頤安故作糾結,“那……要送你什麽好呢?”

“不用了,你已經請了我一頓飯,這就夠了。”林清染不想欠他那麽多人情,當然不要他再送禮。

不一會兒,掠影帶着侍衛們在河的兩岸将孔明燈都點上了。幾十個燈同時亮起,照亮了整個河畔,就如點點星火,慢慢升上夜空。

沈頤安自己點了一個,交到林清染手中,掠影又不知從哪裏弄來了筆墨。

“聽說在孔明燈上寫下自己的願望,很靈的。”沈頤安從掠影手上拿過筆,送到林清染面前,“要不你許個願試試?”

林清染雙手合十,在心裏默默許願。燈火照着她的臉龐,昏黃的光襯得她整個人都柔和了不少,像個天真無邪的少女,正對着神明許下自己的願望。

林清染以前從來不信神明,但看着沈頤安真誠的眼眸,她無法拒絕,只好許願,許願時,她心裏竟然真的相信有神明存在,能夠實現她的願望。

過了一會,她睜開雙眼,在孔明燈上寫下了自己的願望。寫完後,她将筆遞給沈頤安,道:“你也要寫。”

“好。”沈頤安笑着接過筆,也寫了下去。

他們将兩盞帶有願望的孔明燈放入天中,與其他的一起,慢慢飄向遠方。

幾十盞燈同時放出,為漆黑的夜色添上了明豔的色彩,周圍的人紛紛停下腳步,欣賞燈火滿天,有的少女對着燈許願,像神明訴說着她們的心事。

“生辰快樂,林清染。”沈頤安在她身旁,低下頭,灼熱的呼吸擦過她的耳邊,“我想不出要送什麽生辰禮,想來,還是送你一場燈火吧。”

林清染轉過頭,看向身旁的少年,他們的目光,就在這一瞬間碰在了一起,連同他們的呼吸,也纏繞在了一起。

沈頤安不知道林清染會突然轉過頭來,她離他那麽近,他能都能看見她眼中明亮的燈火,像要把人灼燒一樣。

林清染從來沒有與人有過如此近的距離,她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也看清了他的眼眸,那雙迷人的眼睛裏,此時此刻全裝着一個她。

她那顆已經冰冷的心,正在慢慢的,被他目光中的溫情所融化,變成一股股暖流,蔓延到四肢百骸。

沈頤安的心又開始跳動不停,這一天下來,他的心已經為她跳過許多次,這一次,極其猛烈,一下一下的,撞擊着他的胸口。

他知道,這是心動的感覺,十八年來,他第一次心動,這個令他心動的人,竟然是林清染。

暧昧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慢慢蔓延,就在他們鼻尖将要碰上的時候,林清染突然清醒了過來,一把推開了他。

沈頤安被她毫無防備地一推,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林清染轉過身背對着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通紅的臉頰。

她将那顆狂跳不止的心壓會原位,鎮定地說:“生辰快樂,沈頤安。”

“嗯。”沈頤安不自在地應了聲,要不是林清染推開他,他剛才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回去的途中兩人都保持着一段距離,只要沈頤安一靠近,林清染就會自動避開。他們誰都沒有再提起過剛才的事,仿佛剛才的暧昧和心動從來沒有發生過。

沈頤安用輕功帶着林清染翻過高牆,像來時一樣把她送回去。林清染不自在地抱着沈頤安的腰,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得那麽快,連同她的心,也快了起來。

林清染在沈頤安快要走的時候,拽住了他的袖子。

“今天謝謝你,還有生辰禮,我很喜歡。”她低着頭,聲音輕輕。

不得不說,今年的生辰,是她過的最圓滿的生辰,有人請她吃一頓宴席,有人送她一場燈火滿天,有人對她說生辰快樂。十六年來,終于有人,陪她過生辰。

林清染不敢擡起頭來,她的眼中已經泛起了薄霧,她一擡頭,淚水就會從眼中滑落。她一向是不喜歡哭的,也絕對不允許自己哭。

“想謝我,就親手做生辰禮。”沈頤安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他邪魅一笑,道:“過幾天,我會來收禮的。”

說完,就翻身跳過院牆,一個影子都看不見了。

白溪看着自家主子極快的身法,不知怎麽,好像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姐,怎麽了?公子他……欺負你了?”

林清染從一進院子就低着頭,好像有什麽心事,白溪不禁有些擔心,公子向來陰險狡詐,小姐莫不是被他欺負了。

“沒有。”林清染将那些快要溢出眼眶的淚都憋了回去,這才擡起頭來。

“夜深了,我們進去吧。”她的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清冷,臉上一點淚意都沒有,她依舊是那個林清染。

今日的事本就像一場夢境,那些心動,那些欣喜,只能留在夢裏,夢醒過後,一切都會回歸原位。

林清染已經失控過了一次,就不會有第二次,她無比清醒自己該做什麽,她不會被感情左右。

她是世上最自私之人,在她的心裏,沒有什麽比自己更重要,哪怕有過片刻的心動,也不會動搖她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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