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番外

番外

和親前一年，荊廷州曾于诏隅停留，未曾想能再次與童绾平增一面。

那時，他與姜逸之喬裝為賈商，于茶館二樓品茗。

當時，樓閣包廂內彌漫着茶香，清香淡雅。

樓下一陣唱戲聲，輕快又悠長，時高時低，傳入包廂內。

荊廷州步入廂房的露臺，坐于木椅上品茶，熱茶入口，幾乎驅散了近日遭受的苦難。

茶館樓下早已坐滿人，擂起的高臺上，戲曲聲更是如雷貫耳。

荊廷州的無心一瞥，目光已落在樓下一人身上。

是她？

他隔空凝視那人，回憶如潮水襲來。

那個讓他受盡人間離別苦的朦胧雨夜裏，他遇見了她。

時隔多年，心底那抹隐于夜色的模糊身影，如今在他眼前無限清晰。

“出關通牒已拿到，明日便可離開诏隅。”身後人忽然做聲，是姜逸之。

荊廷州未曾轉身，只是點頭答應，目光依舊注視樓下那女子，他悠哉道：“逸之，我見到诏隅長公主了。”

姜逸之大為震驚，追随他目光一同眺望樓下。

童绾坐在板凳上，目觀戲劇，笑姿明媚燦爛，容顏清秀，粉黛清淡，雙目湛湛有神，膚若凝脂墨眸如碧玺，當真一貌傾城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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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逸之收回目光，他知道這位便是來年前往明華和親的诏隅長公主。

荊廷州抿嘴，指尖在瓷杯間打磨，“我能為她帶來安穩嗎，王權相争，必定頭破血流，總有人淪為犧牲品。”

生母受後宮迫害而死，長兄被構陷策反，身陷囹圄而逝，永不得入皇陵，朝廷半壁為皇後周氏勢力，經年累月處在洶湧的明争暗鬥，只恐怕诏隅長公主也卷入明華的權力相争，萬劫不複。

品着最後一壺茶，荊廷州起身倚着護欄，不知是觀賞樓下戲曲，還是在看他的妻。

樓下喝彩連連，表演結束之際，一紅布從臺上獻出，絲滑流利，直飛上空，看客紛紛叫好，熱鬧非凡。

童绾擡頭看着紅布飛出，笑顏展露，直至紅布從空中擦拭而落，高挑而端莊的男子便落在眼眸裏。

一人樓上，一人樓下，童绾自然流露的雀躍歡喜，被他記入心底。

童绾聽荊廷州說起這件往事，噘着嘴嘟囔：“怎麽以前都讓你碰見我，我怎麽就沒有碰見你一回。”

彼時，兩人在江南隐居，繁星當空，明月挂空，荷花池畔倒影彎月，蛙聲彼呼此應，兩人于亭下納涼，亭內一盞石燈照亮兩人。

荊廷州揚唇淺笑，答她：“命中注定。”

他走出幾步，在池邊伸手摘了一朵蓮蓬給童绾。

“我想要蓮花。”

荊廷州照做，摘了數朵回亭，童绾已經剝了幾顆蓮子肉，去了苦芯，每一顆蓮子肉白花花的，很幹淨。

“你閉眼，我喂你吃。”童绾童心未泯。

“好。”荊廷州覺得童绾有點古怪，但依舊照做，誰讓他只愛聽娘子的話。

童绾趁他閉眼，把蓮子肉換為苦芯，一把塞入他嘴裏。

荊廷州一嚼，苦得眉頭擰起，呸的一聲吐了出來

“耍我？”

童绾搖頭否認，嘴角勾得老高，笑意散不去。

荊廷州捏她臉，朱唇潤澤誘人，他俯身一吻，吓得童绾低呼：“在外頭，別……”

“下次還敢？”

“沒有下次了。”

荊廷州卻依舊親得她春心似火身軟如柳，她伏在他肩頭埋怨：“我都說了沒有下次，你還不停止。”

“讓你長點記性。”

“哼。”

某日，童绾上街游逛時，看見富商嫁女，隊伍大紅大喜，熱鬧鬧的，她想起剛和親那段日子。

離開诏隅的前夜，她回到自己的風淮宮，躺在軟塌上，身子疲憊不已，卻怎樣也入睡不了。

清晨時将要闖進夢鄉，她又覺得哪裏不安分，擡眼便看見阿沅阿淨站在床邊呼喊自己。

“長公主，該梳洗了”阿沅和往日一樣喚醒她，阿淨則站在阿沅身後等待。

童绾呆坐在花鏡前，宮內侍人來來往往，她的妝容漸漸被喜慶的顏色填滿，全身盡是新娘的婚飾，名貴橫流，面容愈發紅豔，已是新娘子。

吉時一到，童绾坐上了金貴的花轎，父皇母後在後面為她送嫁，出嫁隊伍浩浩蕩蕩。

當時，她還不知，與父皇的這一面，已成了一生永別。

童绾聽到宮門打開的聲音，接着是無數百姓的歡呼聲，樂曲聲，議論聲。

她在轎內坐好，雙手抓着自己的裙面，還不知明華的有心人等她好久。

花轎隊伍一路北行，走走停停，已行數日才進入中原。

童绾坐在花轎裏，花轎一路颠簸到平穩，阿沅阿淨時不時在轎子外給童绾點明路況。

她真的來到了中原，來到了京城，來到了波雲詭谲的這帝王家。

百姓聲音逐漸消減，大門的聲音一陣有一陣，忽然，轎子就停下了。

阿沅給童绾打開紅簾，向她伸出了手。

童绾蓋上紅蓋頭，緊緊扶住她的手，終于出轎子。

“二王妃，這是二王爺的府邸，連朔府，二王爺還在宮內走娶妻之禮，戌時便能回來。”雷逸朝她們說着。

她仍帶着蓋頭，仍不知這少年樣貌，只得扶着阿沅稍稍點頭，順着阿沅的摻扶入房。

雷逸還留了幾名侍女供童绾使喚，但她有阿沅阿淨便夠了。

房門一開，楠木的香味鋪面而來，雷逸也止于房門，她掀開紅蓋頭，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數日奔波，臉上紅妝早已暈開。

四下張望，布置沒有想象中奢華，卻也不失格調，緬栀子花香陣陣傳來，讓她自己心神漸漸安寧。

“阿淨呢。”

童绾問話，她看得出來阿淨有心事。

“阿淨在處理長公主的嫁妝。”阿沅邊說邊為童绾整理妝發。

阿沅什麽都清楚，阿淨不舍主子遠離诏隅，嫁到明華，嫁到素未謀面的人。

“阿沅，你要改稱呼了，以後，莫再喊長公主。”童绾看着鏡子那頭，對上阿沅的視線。

阿沅咬咬唇，似是掙紮了一番，才做出答應。

戌時已到。

屋裏頭靜的很，燭火燃着，偶爾噼啪作響，照亮着中堂。

外面傳來一陣騷動，童绾披着紅蓋頭，雙手不禁握緊裙面。

門打開了，腳步愈發接近，強大的氣息端在她身前。

童绾等待着那人，為自己掀開紅蓋頭。

“失禮了。”一句話，童绾發覺他聲段清晰又明朗，很是好聽，卻也蘊藏一縷緊張。

彼此為了兩國友誼豁出了自己的婚配，童绾知道自己可憐，此事覺得他也挺可憐。

她止不住的深呼吸，隔着紅蓋頭，生分說道：“今後還請殿下指教。”

荊廷州擡手掀起她的紅蓋頭，眼前人的身段漸入童绾眼底。

她想了無數遍荊廷州的長相，如今彼此近距離，他就站在她身前俯視。

童绾仰視，對視間，呼吸倏地一屏。

屬于荊廷州的氣質翩然隽宇，他淺笑着，滿目溫柔，眸色清澈明亮。

童绾回憶這件事，驀然心意疏通，明白了許多事。

從最初開始，畢生的枕邊人，已把所有溫柔獨屬于她。

回過神來，出嫁隊伍已走遠，童绾收回視線，裙褥被小短手拽着。

“娘親，小寶、、要、、、”糯呼呼又吐字不清的小奶音，聽得童绾心軟軟。

她順着小寶指尖，知道小寶想要動物面具。

大郦的商販可真會做生意，從京城，再到江南，一路都有大郦人的身影。

“好，娘親給你買。”

童绾買了個小面具，彎腰給小寶戴上時，身邊有男子經過，衣料輕微相觸。

那人氣質凜然，身段出衆，頭戴面具，衣冠不凡，走出數步後，緩緩轉身回眸。

面具之下，那雙異瞳停留在童绾身上。

他從茫茫人海走出，目光又回到茫茫人海當中，他親眼看見荊廷州來到童绾身邊，童绾看見來人，笑意溫柔，目光挪不開。

荊廷州手裏還牽着小男娃，比童绾身邊的小女娃要大一點。

“爹爹，小寶、坐、坐、”小寶說話又急又不清。

“好。”荊廷州黯然失笑，熟稔的把她一舉舉高抗在肩上，小寶坐在他肩頭，眨巴巴的到處瞟。

大寶見妹妹有面具，黏着童绾給他也買動物面具。

兩小兄妹有了新奇玩意兒，能樂上個一整天。

童绾抱着大寶，荊廷州肩扛着小寶，兩大兩小，四人融入茫茫人海。

淡雲流水隐入尋常百姓家，他們樂在其中。

賀蘭律揚原地伫立，眼底屬于童绾的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回大郦。”

“遵命。”易裝侍衛在他身旁聽從吩咐。

馬車一路駛離江南，他在轎內看着窗外街景，一笑而過。

哪有什麽溫溫，從始至終是他自我欺騙。

從那個茍延殘喘的負傷夜晚裏，童绾闖入他的生命開始，他一直渴望她能再次接近。

可能讓童绾畢生無慮的人，究竟只能是荊廷州。

他以為這幾年能沖淡對她的思念，沒想到從來沒釋懷。

當初若比荊廷州早一步遇見童绾，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籲的一聲，馬蹄聲漸停，侍衛從窗邊遞入一紙信張：“陛下，有信鴿來信。”

賀蘭律揚單手接過，雙指捏着信角，一手輕松揮開。

信上四個大字【信守承諾】

他陰恻恻的冷笑一聲，異瞳幽深，君王之氣不表自露。

合着這些年荊廷州一直都在防着他！

“好你個荊廷州。”想了想往事，他輕笑而過。

若兩人不是情敵，或許會是不失默契的刎頸之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