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大暑
大暑
第六十一章
世界再無任何色彩。
直到急促的警鳴聲和救護車聲響起,才徹底結束了這場狂風暴雨。
初芒站在人潮湧動裏,看着警察迅速利落地将這些混混擒拿歸案,看着醫護人員架起受傷的人員,看着已經一片狼藉破亂的宴廳,災難所帶來的後鈍感讓她的心如刀割般支離破碎。
陳令璟被送上救護車,她和心急如焚的戚虹急忙趕過去陪護,徐仁國則需要留下來配合警察的調查。
一路上,戚虹靠在初芒身上哭到心痛,這一天的兵荒馬亂與急劇變化讓她痛苦難堪,她的精致妝容被哭花了,她的華貴禮服被弄髒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被砸毀了,那些血淋淋的殘忍澆得她崩潰又萬念俱灰。
好在陳令璟的傷并不嚴重,顱內沒有出血,将額頭上的傷包紮好,靜養幾日便能出院。
初芒懸着的心這才放下,沒進病房裏打擾陳令璟,想讓他好好休息,跟戚虹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醫院。
走的時候,戚虹抱了抱初芒,帶着止不住哭腔, “…好孩子,辛苦了,辛苦了……”
遇到我們這般動蕩不安寧的家庭,辛苦你了。
這麽好的姑娘,就應該過上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生活。
……
初芒腿腳冰涼地坐上出租車,忙碌了一天的身子讓她疲憊,竟真的倚着車窗小憩了會兒。可到達目的地一睜眼,意料之外的在馬路對面看到了她媽劉霞。
連同是的旁邊坐在輪椅上的初榮,以及一個穿着警服身材魁梧的男人。
有那麽一刻,初芒感覺血液倒流。
警察叔叔嚴肅緊繃的神情讓她背脊發涼,她全然沒有見到許久未見親人的驚喜感,反而帶着莫名的恐慌感下車朝他們走去。
初榮腿腳不便,已經很久沒來過南辭了,這次會突然協同她媽出現,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劉霞一看到初芒便急忙地上下打探着她, “囡囡,你可急死我了,怎麽回事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啊怎麽不回電話啊”
初芒搖搖頭,示意手機靜音了沒聽到,但她最關心的還是他們為什麽會過來,用着試圖讓自己聽起來輕松的聲音問道: “媽,你們怎麽突然過來了”
“這事有點複雜,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劉霞蹙了蹙眉, “咱們回去,慢慢跟你說。”
“好。”初芒将三人帶上樓。
“你剛去哪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啊”劉霞問。
“去了醫院,我……”初芒決定還是不跟他們說這件事,省得造成他們不必要的擔心, “我同學受傷了,我去看看。”
“是男朋友吧”
初芒腳步頓住,沒料到劉霞會知道,既然知道了也就沒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嗯,他叫陳令璟,就住隔壁。”
初芒進門,安置他們歇下,又急忙給三人倒水。
“你這男朋友的家庭情況,”劉霞開門見山, “什麽來路”
“他父母離婚了,媽媽最近再婚了。”初芒不清楚她為什麽會突然問這個,但也下意識希望這件事不要節外生枝。
“就這樣”
“嗯,就這樣。”初芒心虛,将話題往好的方向引, “陳令璟成績很好,他也考上了南大,我們以後可以一起上學——”
話完沒說還,劉霞也沒心情跟初芒繼續周旋下去,将包裏的東西拿出來,往初芒面前一拍, “哎,你自己看吧,我和你爸都快要吓死了!”劉霞的聲音不禁尖銳起來。
初芒翻開一看,是一張恐怖如斯的恐吓信,看得她心驚肉跳的。
上面鮮豔血紅地寫着“拿錢來”三個大字,分不清到底用是的紅色顏料還是血。
從前兩個禮拜開始,劉霞便陸續接到騷擾電話,但她也沒太在意,以為只是自己的某個信息被洩露了。可就在上周,她推着初榮在員工宿舍樓下曬太陽,險些被樓上丢下來的花盆砸傷,結合最近種種不順的事,劉霞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便火速報了警,但沒有任何證據,警察也無從下手調查,這事就只好作罷。
當天晚上,劉霞就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前三十秒都沒人說話,正當她想挂斷,那邊傳出了一段很詭異的聲音,像是經過處理的錄音,可卻很準确地說出了劉霞和初榮的姓名,以及他們的家庭住址,工作地點。
這是一通敲。詐電話,對面的人要他們往一個銀行賬戶打錢,還說如果他們報警了,那他們将會遭遇更大的不測之變,比之前的還要恐怖。
甚至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這通電話擾得劉霞坐立難安,好在初榮多留了個心眼,在劉霞通話時錄了音。兩人連夜去警察局報案,技術組火速展開調查,雖說敲詐方用是的很容易消除的技術號碼,但憑着他們提供的銀行賬號層層追蹤,最終追蹤到了敲詐方的定位,就在南辭市。
後來警方與南辭市警方取得聯系,配合調查,很快就查出了始作俑者——馮軍的某個下屬小弟。
但顯然這是馮軍指使的,自從他知道陳令璟和初芒的戀愛關系後,便對初芒的家庭背景調查了一番,很快便把目标盯上了劉霞和初榮。
這封恐吓信,也是出自他們之手。
他們策劃了這麽多,目的其實不在錢,就是為了讓經歷這一切的劉霞和初榮恐懼,驚慌。馮軍以財力和勢力一手遮天,無數次挑戰法律的底線,手底下的黑。勢力盤根錯節,是個不折不扣無惡不作的惡魔。
他設計了一場大局,從各個方面擊垮戚虹一家,甚至是與戚虹他們可能有關的旁人,他毀了陳貴勝的一生,也同樣想毀了陳貴勝家人的一切,讓他們徹徹底底崩離破散。
所以劉霞他們在警察陪同下驅車趕到南辭,為的就是配合南辭警察的調查,以足夠的證據捉拿馮軍和他手底的勢力。
聽完了一切的初芒無比震驚,她沒想到馮軍已經如此無法無天,幾近颠魔的狀态。她也無法想象,還有多少個家庭,因“賭”這個字,正在經歷颠沛流離的痛苦與不堪。
賭。博所牽扯的連鎖反應,是無窮無盡的,有人為此搭上一生,有人為此耗盡一整個家庭。
如果當初陳貴勝沒有墜入賭。博的深淵,沒有認識馮軍,沒有被馮軍像只提線木偶一樣拿捏,會不會就不會有現在的這一切了
當然,沒有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初芒沉重地嘆了口氣,感受到無比的壓抑與絕望。
--
接下來的幾天,警方開始着重處理這件極度惡劣的事件,盡管将馮軍的所有勢力一鍋端了,可還是晚了一步,馮軍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連夜卷着財款逃了,警方正在加大警力追蹤。
已經全國範圍內設警布警,捉拿他僅僅只是時間的問題。
陳令璟的身體已經好轉,只是目前還出不了院,病房壓抑的環境讓他的情緒變得低沉,很多的時候他都是在床上坐着,和初芒面對面靜靜看着對方,誰也不開口說話。
一點點的,等待着時間的流逝。
他最後還是知道了劉霞他們遭遇恐吓的事,那是他這幾天唯一有的情緒變化,難言的心緒湧上心頭,最後化成一道唉氣,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低頭道歉道: “對不起。”
初芒抑住了眼眶裏淚水,扯了扯嘴唇, “你對不起什麽啊,傻子。”
可陳令璟還是重複着: “……真的,對不起。”
這麽好的一個少年,因自己家庭的事連累了初芒和初芒父母而愧疚,因沒能保護好自己身邊的人而自責,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傲骨,被完全擊碎破落。
“不要說對不起,我們都沒有錯。”初芒蹲在地上,試圖将那些碎骨一點點拼湊起來。
“你看,至少我們現在還好好的,不是嗎”
“一切,一定,一定,會好起來的。”
……
後來陳令璟枕在初芒的腿上睡着了,初芒輕輕摸着他的發梢,她猶記得暑假第一次見面他的頭發還很短,如今已經長這麽長了,已經完全遮住了鬓角和眉梢,看來過幾天得帶他去理發店修剪一下。她看着陳令璟安靜的睡容,細數着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突然很想将這張臉一點點烙印在腦子裏,以及每一處,她曾吻過的地方。
夜深了,初芒不得不離開了。她小心地将陳令璟挪到枕頭上,倏然,她感受到滾燙的一記。
在昏暗中,她看到。
一滴淚,纏繞在她的指節上。
--
隔天晚上,徐仁國拎着大包小包的禮品登門拜訪。
馮軍的事已經有了實質性進展,徐仁國不用整天為此來回奔波忙碌,所以特地挑了個時候,聯系劉霞,說要當面賠禮道歉。
畢竟劉霞他們會遭受這種罪,是由他們而起。
“哎呦,來就來嘛,帶什麽東西,”劉霞驚呼, “囡囡——快去倒水。”
“我們的一點點心意而已。”
徐仁國面容憔悴,整個人看起來像瘦了十幾斤。這件事給他的打擊很大,已經很多天沒怎麽合過眼了,但他還是維持了最基本的禮儀,換了件得體的衣服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精氣神點兒,并解釋說: “是我們連累了你們,才讓你們遭遇這些危險,我愛人她心裏一直很愧疚,想跟您們當面賠不是,但奈何身體實在抱恙,不能一同前來,還望二位見諒。”
“沒事沒事,”劉霞接過初芒手中的茶,端給徐仁國, “您喝您喝,就把這當自己家哈,等會兒留下來一塊吃飯啊。”
見劉霞是這般友好的态度,徐仁國懸着的心緩了緩。
他聊了聊當年陳貴勝與馮軍的事,聊了聊這幾年戚虹和陳令璟遭受的各種追債人的恐吓,聊了聊前段時間陳貴勝葬禮上的事,最後,徐仁國不禁有些哽咽,他作為這個重組家庭的頂梁柱,作為戚虹的愛人,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很多時候很多的事,他真的無能為力。
那些埋藏在泥土裏的螞蟻,在你毫無察覺時攀附到鞋裏,想甩甩不掉,想找找不到,等再發現時,它已經爬進了肌膚裏,一下一下啃噬着,直至吞滅掉你的整顆心髒。
像影子一樣跟随着你,像粘皮糖一樣追黏着你。
讓你苦不堪言,讓你痛不欲生。
初芒聽得鼻子一酸,陳令璟曾經遭受的狂風暴雨,遠比她想象得多。
直到現在,初芒才徹底懂得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陳令璟站在她家門口朝她望向的那個眼神。
不是退縮,不是懦弱。
是他真的很累,掙紮了這麽多年從心底泛出的疲憊,他想徹底結束這一切,卻絕望地發現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徐仁國頓了頓,開始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他望了眼初芒,緩聲說: “這些痛苦,這些磨難我們真的不想在經歷了,我們越來越老了,孩子們也漸漸學有所成,能獨擋一面了。所以,我和我愛人覺得既然要徹底脫離這一切,那就得換個環境重新開始——”
“我們決定,一起移居國外。”
初芒握着玻璃杯的手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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