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要回家

第十章他要回家

“下面請您關注天氣，最近受到西南氣流影響，我市局部地區偶有雷雨大風、短時強降水等強對流天氣，雖然已經是秋高氣爽，但還要提醒廣大群衆，出門記得帶把傘……”

這幾天好不容易無事打擾，裴争把粗胚做完，給自己放了一天假，打算在家好好休息一下。五毛這些天有些不對勁，不吃飯，又不願意出門，裴允過來把五毛接走去了寵物醫院，檢查後才發現是吃壞了東西。因為裴争自身的條件不允許，裴允就把五毛留在了那裏讓大夫幫忙照顧幾天，等到完全痊愈再讓裴争去接它回來。

裴争喘着粗氣坐在沙發上，端起茶喝了一口，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他控制好呼吸節奏，拿起手機，“您好？”

“都說了多少次了給媽媽設置一個不一樣的鈴聲，是不是又當成耳旁風啦？”王新萍在電話那頭不滿道，但是完全就像是在哄小孩的語氣，“我親兒子，啊，接起電話一口一個‘您好’，別人聽見以為咱們斷絕母子關系了呢。”

“我這手機怎麽設置，根本也沒有這個功能啊，裴允找過，他也說沒有的，”裴争的呼吸慢慢變得正常，“再說‘您好’多親切啊，別人想聽孩子說還聽不到呢。”

“你這孩子，”王新萍嘆了口氣，徹底被他的歪理邪說打敗，問道：“你剛剛又做鍛煉啦？這幾天很多活都堆在一起，累不累啊？”

“正常，不累。”

“自己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小葉的事你們還瞞着我，我最近都聽安安說了，反正……你們自己心裏也有數，媽媽就不多說了，對了，這幾天你那裏有雨，記得帶傘知道嗎？”

放下電話後，裴争聽着電視上放着無聊的廣告，摸到遙控器關了機。

家裏沒有動靜，五毛又不在，裴争只覺得無所事事，一直都很忙的人一下子閑下來，最大的問題就是不适應。更何況作品才進行了一小半，他其實還是有些着急。

“小裴？你不是休息嗎？”同事見到又出現在單位的裴争，問道。

裴争停下腳步等着身後的人，“劉姐，我在家閑着太無聊了，你們也都在這兒，我就覺得在這裏比在家舒服。”

這句話逗得劉姐不由笑起來。她一直覺得裴争這孩子會說話，也會辦事，人品還不錯。就是可惜了是個瞎子，不然的話介紹給自己的外甥女，絕對讓人羨慕。

“還在做參展作品呢？姐早就說讓你招個助理，和單位提，就用那種臨時工就行，這些比賽單位都指望着你，這點小要求肯定能滿足的呀，”劉姐湊近他說道，“反正不用你自己掏腰包，當初館裏為了挖你過來可下了不少功夫，提些要求怎麽了？還有啊，你那些危險的工作就應該給助理做，不是為了你的安全嘛。”

裴争若有所思地聽完，點了點頭，“我其實也有這個打算，但是一個是怕給單位添麻煩，再有就是其實我找不到合适的人選，要是懂這方面創作的人，根本不會願意給我當什麽助理，可完全不懂的人，我也不敢用不是？先謝謝你了姐，我回去再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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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姐跟着他一直把他送到畫室，“這也是急不來的事，招到不合适的人也給你添麻煩，那你忙吧，要是哪天找到了就和姐說，姐往上面報。”

今天就能把五毛接回家了，裴争把畫室的工作早早結束，準備去寵物醫院。路上打了車，司機說他聰明，還知道提前帶着傘。

一場大雨就要來了。

五毛一路上都很興奮，只是不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在聞他的褲腳，鼻尖觸碰到腿上時還有些癢癢的。天氣轉涼，小區院裏玩着的孩子也少了。裴争裹緊衣服加快腳步，不知怎麽，想起了初見葉子望的時候。

從剛開始見到他，再到最近的幾次接觸，裴争能感覺到葉子望身上并沒有那種混社會的人吊兒郎當的氣質，相反，倒是有些唯唯諾諾的，說話不敢大聲，生怕被人讨厭似的。可是這樣的性格是怎麽在樂都那種地方混到現在還健在的？

不過裴争又想到了那天他在警察面前支支吾吾的樣子，有些明白過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沒有自己的生活手段，也就不會在那種地方立足了。

——

葉子望最後清醒的時刻，應該是裴争的身影從眼前消失的時候。

我可能就要死了，他想，終于要結束了。

從姜華的房子裏逃出來的時候，他只穿了件單薄卻被扯得變形的衣服，褲子上帶着斑駁的血跡。他的手機不知道甩在哪個角落裏，他已經不想去找了。

離開那個令人作嘔的地方，他一直走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冷風吹得他渾身像被刀子來回刮一樣，牙關緊閉，不住地顫栗，但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他要回家，回到那裏，就能看到媽媽了。

可是，好遠……

天漸漸亮起來，葉子望從淩晨走到了天色漸明，他的雙臂不自然地搖晃着，雙腳不聽使喚地絆在一起。

再一次摔倒，再一次掙紮着爬起來。

慢慢有人注意到他了，早起晨練的大爺大媽看到這樣一個像鬼一樣的人，都吓得靠在一旁，說不出話來。任誰看到葉子望現在的樣子，都會忍不住捂住嘴，他的臉腫得老高，眼睛上帶着青紫，雙臂下垂，小孩子見了肯定會說是游戲中的僵屍走出來了，然後吓得四處逃。

門緊閉着，他聽到裏面媽媽在給他準備晚餐的聲音，他急切地想要擡起手來，可是努力了半天才發現，他的手已經沒有太多的知覺了。葉子望皺着眉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雙臂，忽然想起，姜華按着他的雙手生生掰過去的痛楚。

好吧，他想。

最後還是靠在門外的牆壁上坐下，他要歇歇，一會見到媽媽不能讓他看到自己太狼狽。他有很多話想告訴她，其實他過得很好，雖然親戚們都避而不見，但是他的身邊依然有人陪着他，有待他像親哥哥一樣的人，也有陽光活潑的朋友。

他只是有點累……

像是被一根繩子緊緊纏住，他始終覺得自己只是一個人。或許是因為兒時家庭的陰影太過濃重，他自始至終都把自己僞裝成另外的樣子，真實的自己卻越藏越深。

“媽，為什麽只有我活着，”葉子望緊攥着心口的位置，“我後悔了，我不想再付出感情，我也不想再受到傷害，我只想誰都找不到我，可是……”

太難了。

“乖兒子，你是媽媽唯一的希望，”張婷微笑着說道，一下一下地撫摸着他的頭，“我們子望的名字，是望子成龍，以後子望可是要給媽媽買大房子住的，是不是啊？”

“可是媽媽不能陪你長大了，”張婷的臉忽然就變得蒼白了起來，眼中蓄滿淚水地看着他，她緩緩擡起手，想摸葉子望的臉，突然，兩行血從她的眼中流出，“媽媽好想你……”

“不，媽你別走……”葉子望雙眼緊閉，嘴中呢喃着。

“老子真是給你臉了！”畫面變成姜華，眼鏡反射出的白光遮住了眼睛，只有一張滿是尖牙的嘴在不停地說着話，“這麽喜歡換男人，那不如找下個人之前，讓老子*夠本，讓你以後在誰的床上，都忘不了我！”

他聽到自己的哭喊，到最後逐漸沙啞，發不出聲音，只剩下無聲地抽泣。

門被打開，葉子望聽到動靜忽然從夢中轉醒，他不知道現在是夢還是現實，只是愣愣地擡頭看了一眼。裴争走出來，把盲杖靠在門邊的牆上，将門鎖好。

在關門的那一瞬間，葉子望突然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可是他什麽動靜都沒有發出來，裴争把門關上了。

對了，他還遇到了一個人，他剛剛忘記把這件事告訴媽媽了，這個人就是初中時班裏朋友最多的那個男同學，那時候他甚至還期待着高中還會和他做朋友。

而且，現在他依然是這麽想着，只是他現在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他忘記了他，讨厭着他。

裴争一步步走出他的視線，葉子望微睜着眼看向窗外，那雙眸從來都黑得徹底，透不出半點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