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突如其來

第十八章  突如其來

距離展覽日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裴争的畫已經幾近完工，但他不放心還是每天都耗在畫室，不斷檢查，一幅版畫很大，細節部分也很多，他只能用手一寸一寸地摸下去。

第二天，　　葉子望臨上班前特意交代讓他在家裏休息，不然以裴争的性子，休息一天就要再去工作。

“休息日就是用來休息的。再說現在外面的冰還有些沒化，你出去不安全，”見裴争還要反駁，葉子望搶在他前面道：“今天在家吧，我早點下班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對方也是好意，裴争想反正也不差這一天，于是答應下來。

或許是天冷的緣故，今天店裏生意并不多，葉子望待得很放松，在手機上查美食食譜，想着晚上要做些什麽新菜給裴争嘗嘗。

臨近下班時，突然從外面傳來一聲巨響，屋子裏的人都吓了一跳，聽聲音應該是幾公裏外的地方。葉子望有些好奇地走出去看了一眼，見沒什麽異常，就回去收拾東西準備提早下班了。

他已經和店長請了假先走，一會可以直接去超市買新菜需要的食材。

等他出店後，就聽到越來越近的警笛聲，接着一輛輛消防車從面前呼嘯而過，正是去裴争家的方向。

葉子望的心髒突突直跳，去超市的腳步一頓，想着要不要先回家，萬一……

會有那麽多萬一嗎？

他想了大概一分鐘，這才說服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去了超市抓緊時間挑東西。已經想好要做的菜，只需要再填兩三樣食材，其餘的家裏都有。

結了賬後葉子望出來就打了車急匆匆往回趕。

越往家的方向走，路上的車就越來越多，到了離家将近一千米的地方，車直接被堵得分毫不動。

“師傅我就在這兒下了，錢付給你了！”他扔下這麽一句話後，馬上開門往外跑。

下車的一瞬間，他來不及思考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只是鉚足勁往家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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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穿過圍堵車輛和圍觀人群的，當跑到小區門口看到裏面冒着濃煙的窗戶，奮力救火的消防員們，那一瞬間呼吸都要暫停了。

因為他看到二樓和四樓的窗已經完全不見了玻璃，地上到處都是碎裂的牆體，三樓的窗還冒着濃煙。

不只他家所在的這一單元，旁邊更是有被突如其來的爆炸波及的人家。救護車進了小區，哭喊聲從四面八方傳到葉子望的耳朵裏。

雙腿顫抖得厲害，想往前走卻被攔在警戒線外，拿出手機顫抖着按下裴争的電話，卻始終沒人接通。

周圍不斷有人來回跑動，有消防員擡着傷者往外走，他就這麽站在離單元門最近的地方，看着那些傷者染血的身體，但都沒有熟悉的那個人。

他拉着以為在外場指揮的消防員，不斷問他有沒有看到二樓的人，有沒有看到人出來，可得到的答案都是：暫時沒有看到，但一定會盡力營救。

又過了幾分鐘，那種不透氣的絕望似乎要将他溺死，他的視線逐漸開始模糊，也再也注意不到周圍來來往往的人。

“裴争……”他小聲念叨着這個名字，嗓子啞得幾乎要沒有聲音，而在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眼淚瘋狂奔湧而出，他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到最後甚至是在像瘋了一樣地哭嚎，“裴争！裴争！”

手上的購物袋還沒有扔掉，反而被他緊緊地抱在懷中，卻揉捏得不成樣子。

水車中灑下來的水已經浸濕了他的褲子，可他幾乎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只是看着家的方向，喊到聲嘶力竭。

裴争看不見東西，如果四處都被炸毀，他要怎麽靠自己跑出去？

在他22年的人生中，是第一次這樣為一個人哭，也是第一次這樣為一個人牽腸挂肚，他甚至在想，如果在那個房子裏被炸死的是自己該有多好。

如果……如果他回來得再早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和這裏所有的一切一起化為灰燼？

而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眼前的慘狀。

黑夜像是一塊沒有盡頭的黑幕，将一切苦痛現實和人生悲劇遮蓋得嚴嚴實實，也将上天的眼睛蒙住，看不清人世百折千回。

很久之後，他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盯着那片漆黑，心中冷笑。

這裏帶走了他的母親，現在又帶走了他最重視的人。

火勢已經得到控制，消防隊的動作很快，傷者也被送往醫院。有人想趁現在沒事回家看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帶出來，被自己的家屬拉着進不去。

而葉子望也想站起來沖進去看看，可任憑再怎麽努力，那雙腿卻一直使不上力。

他不敢去，他怕見到的是面目全非的一個人形，就像當年。

如果再受到這樣的刺激，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徹底變成一個瘋子。

此時，一個穿着防護服的人走向他，滿是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們沒有發現二樓的住戶，但裏面有一具犬類屍體。”

——

混亂中，有人看到葉子望毫無生氣地坐在地上，身邊還有一只狗的屍體，問他需不需要什麽幫助。可這人卻笑了，只是搖搖頭說不用。

葉子望看着眼前毛發已經被燒黑的五毛，無聲地掉着眼淚，他不停地摸着它的頭，上面已經沒有了溫度，可他卻想着會不會有奇跡出現。

許久，沒有任何奇跡發生。

他擡起頭，呆呆地看向周圍。

已經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就連他的存在也是。

像他這樣的人，注定不會有人與他親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已經死了，兇手也被他親手關進監獄，而現在，就連唯一讓他想要對對方好的人，也消失了……

“哎你這人，別擋路啊！”不遠處傳來一個男人焦急的聲音，但随後又道歉：“哦對不起啊，你看不見就別站路中間嘛！多危險。”

“小裴！別往前走啦！”是杜大爺的聲音，他在幫忙安排小區內的車輛，見他磕磕絆絆地還要往家走，怕他受傷，這才喊他。

葉子望混沌的腦子被這一聲呼喊擊了一下，似是感應到了一樣，猛地看向聲音的方向。

那個讓他幾近心碎的身影，正用盲杖敲擊着地面向他走來，在急匆匆奔跑的人群中顯得那樣無助。

他奮力站起身，扔掉手裏礙事的東西，向裴争跑去。

“裴争！”跑到他跟前，葉子望的雙手握緊對方的胳膊，渾身忍不住地顫抖，他很高興，可是淚水卻止不住地流，“我還以為你——”

因為哭得太厲害，他劇烈地呼吸着，發出來的聲音似是痛哭，也似大笑。裴争顧不上再問什麽，當下只感覺到自己胳膊上顫抖不停的手，還有對方此刻情緒的崩潰，像是随時都要暈倒過去一樣。

他伸出手，颀長有力的手臂将人環住，帶入了自己的懷中，任由對方發洩着自己的情緒。

方才的冰冷被一點點消散，葉子望覺得自己好像又活過來了，他擡頭看向裴争，還好，沒有面目全非，他沒有死。

“裴争……”他念着對方的名字，看到裴争平安無事，他所有的情緒都得到了宣洩。

“我沒事。”裴争輕聲哄着他，又把手放在對方背上輕拍着。

葉子望抓着他的衣服，眼淚不斷地滑落，他從來都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慶幸。

所有的堅強和僞裝在此刻全部崩塌，他像個失而複得的孩子，抓着裴争的衣服不放手。

“這不是沒事嗎？別哭了。”裴争撫摸着他的頭，動作中充滿安慰。

葉子望抱着他不放開，身體的各種感官恢複，他真正意識到這個人對自己的重要性，抱着對方的手更加用力，生怕不抱緊，這個人就又會消失一樣。

消防員還在裏裏外外地檢查火勢有沒有完全被撲滅，消防車也陸陸續續地開走。有人站在樓外不願意離開，也有人幫忙維持秩序。

人潮湧動，兩人卻靜立相擁。對葉子望來說，多年來似乎沒有什麽比這個人的存在更讓他覺得欣喜。

他不放手，裴争就這麽回抱着他，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久到葉子望睜開眼，看到周圍人異樣的目光時，他這才意識到他們兩個在做什麽，不好意思地退出裴争的懷抱。

他看到，裴争手中還拿着快遞的袋子，裏面好像是前幾天他在網上給五毛買的狗糧。

葉子望覺得萬幸，還好自己是在那天買了東西，也幸好快遞是在今天配送，更萬幸的是裴争是個閑不住的人，知道快遞來了後就馬上動身去快遞櫃取。

他上下打量裴争有沒有受傷，發現他的褲子上沾了泥水，和自己的差不多。

他一定是在人群的推擠中不知跌倒了多少回，原本熟悉的路上滿是阻礙，所以他走了這麽久才走到這裏。

“有沒有受傷？”葉子望問，他的喉嚨啞得厲害，卻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足夠大。

“沒有。”裴争道，他的反應依舊淡定，哪怕他這一路走來，早已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聲巨響就是從他家樓上傳出的。

葉子望蹲下去，見褲子雖然濕，卻沒有破損的地方，說話的語氣變得輕松，“還說晚上給你做好吃的呢，這下做不成了，只能去下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