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的錯

第十九章  我的錯

“五毛呢？它出來了嗎？”

聽到這個名字，葉子望動作一頓。他不知道要怎麽開口，視線不自覺轉到裴争還提在手裏的快遞袋上。

裴争發現了對方的不自然，他伸出手，摸到對方的胳膊，然後握住，“葉子望，五毛沒有出來，是嗎？”

對方沒說話，只是牽着他往前走。

路很長，他們走了很久，裴争跟着葉子望，像是已經知道了結果。

終于，腳步停住，葉子望開口道：“它已經……”

裴争的手被葉子望握着往下探，最後觸碰到了已經失去溫度的五毛。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連塵埃都停滞在半空，仿佛裴争就這樣與五毛無聲地交流着。時間好像過了許久，裴争就這麽默不作聲地蹲在五毛身旁，整個人仿佛與世隔絕。

心髒像是硬生生被切成兩半。

五毛不是一只狗，他是自己的家人，是夥伴，是黑色世界中唯一的色彩。然而現在，那顏色消失了。

裴争只能獨自面對殘忍的現實。

他撫摸着五毛冰冷的身體，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周遭好像結了冰。

盡管依舊吵鬧，但裴争卻仿佛置身于另一個時空。雖然看不到五毛在他身邊工作的樣子，但那些與五毛一起度過的日子如同夢幻一般浮現在他的眼前，變得遙不可及。

在這一刻，裴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他仿佛被困在一個無法逃脫的深淵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五毛離他越來越遠。

葉子望也安靜地陪着他，從前，無論任何時候看，這個人的身形從來都是挺拔的，那股傲氣仿佛與生俱來，沒辦法被任何事情打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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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他彎着脊背，幾乎是跌坐在地上，褲子上滿是泥污，看起來竟如此狼狽不堪。以往的平靜和自信都消失不見，變成肉眼可見的脆弱無助。

他的眼前又有些模糊，葉子望擡起頭望向天空，漆黑的夜空中沒有亮光，甚至連反襯出的顏色都壓抑得令人不适。

他平複好心情後，低下頭，伸出雙手從側面環住裴争的肩膀，動作十分小心翼翼。

葉子望的心忽然震顫了一下，因為他感受到對方的身體竟然在抖。

他知道對方已經極度難過，沒敢再多說什麽，只是把裴争擁得更緊了些。

就這麽過了很長時間，葉子望和裴争都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陪在彼此身邊，一個坐在地上，一個跪在他旁邊。

而裴争的雙手始終緊緊地抱着五毛冰涼的身體。

“我……我們，”裴争聲音很輕，如果不離近根本聽不到，“把它埋了吧。”

“好。”

離開小區後，不知走了多久，葉子望忽然開口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個地方，五毛很喜歡那裏。”

裴争伸手把五毛抱在懷裏，然後站起身，“走吧。”

兩個人帶着五毛的屍體來到了那片小樹林，最後選擇把它埋在了那棵葉子長得最茂盛的榕樹下。

整個過程中，裴争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抱着五毛，仿佛是在和對方進行最後的告別。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淚痕已經完全幹掉，顯得冷靜異常。

“它喜歡這棵樹。”這是葉子望唯一能找到的安慰。

五毛喜歡在這棵樹附近停留，不知道這裏有什麽，可能是它喜歡這裏的環境，或者是，單純喜歡這棵在狗狗看起來覺得很威武的大樹。

裴争沒有回應，只是放下了五毛，跟葉子望一起用手挖着地上冰冷的土。草坪裏落葉和樹枝很多，稍不注意就會傷到手，葉子望不想攔着他，只是提前把能看到的堅硬物體都撿走，讓他不至于傷到自己。

挖着挖着，葉子望的手微微顫抖，眼角有淚滴滑落，砸在土裏。

他為五毛難過，更為裴争的痛苦而難過。

他知道五毛的死去對裴争會有多麽大的影響，只是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縱使知道犬類的生命不會有那麽長，可還是希望他能安詳地離去，不是被這樣的天災人禍奪去生命，痛苦地死去。

土坑已經夠大，葉子望跪在他身邊，握緊了他的手，“可以了。”

葉子望抱着五毛的屍體把它放進坑裏，裴争把那袋狗糧拿了出來，葉子望想着他肯定是想把狗糧也埋進去，伸手要接，裴争卻突然拿回去，“不放了，如果被其他小動物發現，它們會打擾他。”

葉子望了然，蓋好土後，對着面前填好的平地說道：“五毛，對不起啊，叔叔沒辦法救你出來。不要怪你爸爸，他是被我留在家裏，所以今天才沒帶你出去的，他對你很好是不是？你不要生他的氣，要怪就怪——”

還沒說完，裴争的手就按在他跪着的膝蓋上，他的語氣略顯強硬，“別這麽說。”

葉子望閉上嘴不再說話，他把這告別的時間留給裴争，可是裴争就這麽跪在那裏，什麽都沒說。

最終他還是給了對方一個時間很長的擁抱。

此刻，在路人看起來可能會覺得很奇怪，很像什麽行為藝術，兩個人跪在樹下擁抱什麽的。

但是當下，葉子望并沒有一絲覺得尴尬，他只是想給身邊這個人更多陪伴，讓他知道身邊還有自己。

葉子望想，如果他能變成一個火堆就好了，或是一個暖水袋也行。

——

突然失去家的感覺，他已經體會過無數次，所以找新住所這件事對他來說并不陌生。

來到附近的旅店，葉子望用自己的身份證開了一間雙床房，帶着裴争去睡覺。

正常人能很快熟悉陌生的環境，但對裴争來說很難。

葉子望帶着裴争先來到衛生間，給他調好洗澡水的溫度，又拉着他的手告訴他哪裏是洗發水、沐浴露和毛巾浴巾，接着就等着拿對方脫下的衣服。

葉子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争，沒想到對方第一次和自己坦誠相見竟然是在此時此境。

親眼見到對方的身材，雖然賞心悅目，但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是想着怎樣才能讓對方覺得舒适。

裴争知道他站在一旁，也沒有避諱，直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遞給對方。

“小心地滑，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

裴争點頭，“嗯。”

葉子望看着手機上的最新報道，這場爆炸的前因後果很快被調查得清清楚楚。原是三樓一個年輕人想輕生，結果老樓管道老化，直接導致整棟樓都受到了波及，傷亡者不少，他還在鏡頭中看到了很多熟面孔。

葉子望現在看着這些人家的慘狀，覺得十分後怕，如果裴争沒有那麽巧正好出門，那現在，會怎麽樣呢……

正想得出神，突然打開的浴室門吓得他站了起來。裴争擦着頭發往外走，一只手還在摸索牆壁，他趕緊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

“頭發沒幹，等我一下。”葉子望說完，就去衛生間找了吹風機，先對着手試了溫度，這才吹向對方的頭發。

風聲圍繞在耳畔，裴争感覺到那只一直在撥弄自己頭發的手，有些涼，但吹風機裏吹出的風溫度正好，驅散了此刻的寒冷。

頭發吹幹，葉子望努力讓自己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正常，說道：“已經十一點半了，困就睡吧。”

溫度逐漸散去，裴争覺得那種熟悉的冷又席卷而來，他聽着這個熟悉的聲音，似乎像是可以伸進他世界的唯一的一根繩索。

他很想努力走上前握住，可理智卻告訴他，自己一個人是可以的，不能随便給別人添麻煩。

“嗯。”回答完，裴争就這麽在葉子望面前掀開被子鑽了進去，背對着他，似乎真是要睡了的樣子。

葉子望驚奇于他的自我恢複能力，在心裏又感嘆了一遍對方強大的心理素質，才去洗澡。

回來後，關掉燈躺在一旁的床上，面對着裴争的方向，看着對方一動不動的身影。

明天裴争還要去上班，現在五毛不在，他要肩負起護送的職責。定好明天的鬧鐘，葉子望把手機放在枕邊，看着窗外。

——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經歷了太多事，葉子望竟然在快要天亮的時候睡着了，醒來後一睜眼才發現，對面的床上空空，

裴争已經離開了，他自己去上班了。

葉子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時候走的？自己就這麽睡着了呢？

來到理發店後，店長和幾位同事都過來關心葉子望，問他現在有沒有地方住之類問題，但葉子望暫時還不想麻煩他們，于是撒了謊說在親戚家暫住，讓他們都不要擔心，這才作罷。

空閑時，葉子望看着門外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突然覺得有點傷心，不過只有一點點。

他想起昨晚在廢墟中尋找五毛的場景，想起裴争在見到五毛去世後的反應，他知道裴争對五毛的感情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

假如，死在裏面的是自己，他會像現在這樣為自己傷心嗎？

想到會出現的結果，葉子望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如果論在裴争心裏的地位，自己應該遠不如五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