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陌生人

第三十二章  陌生人

因為來了這麽一個不速之客，葉子望也沒心情再接着擺攤了，不到10點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走。

裴争在一邊老老實實地坐着等，這裏太嘈雜了，如果不是聽見身邊有響動聲，他都感覺不到自己是不是已經被葉子望抛下了。

這裏的攤位是固定的，只要把車子鎖好就可以，葉子望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步行二十分鐘左右就能到。

葉子望在前面走，發現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裴争第一次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又沒有任何指引，只能一人站在原地，看着有些可憐。

沒辦法，葉子望只好又走回去，将裴争的手拉起來，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後把手揣進衣兜裏，繼續往前走。

這一路上兩人誰都沒說話，他們之間有很多不便再談論的話題，和無法道歉的傷害，此刻只能默默無聲。

盲杖敲擊在地上的聲音在拐入小巷後更加清晰，這裏的水泥地常年磨損，早已經坑坑窪窪。葉子望擔心他會絆到，還是放慢了速度，用手電筒照着腳底的路。

回到家已經十一點了。

從開始見面到現在，裴争似乎感受到了葉子望的冷漠，甚至是生氣，他略顯局促地站在客廳，不敢行動。

葉子望去洗手間出來看到他這副樣子，深吸了一口氣，去把他的包卸掉，拉着他坐在沙發上。

“你自己一個人來的？”葉子望的語氣中帶着客氣和疏離，許是這幾天工作太晚累得，連聲音都變得沙啞了許多。

裴争點頭。

“你來找我的？”

裴争把頭偏向他的方向，猶豫片刻，說道：“你生病了。”

葉子望呼吸一滞，腦海裏的記憶瞬間翻騰，他回想起很久以前離開裴家時，似乎并沒有讓人發現自己的病情，他怎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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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笑一聲，故作輕松，“誰有病？我看你有病，一個人跑這麽遠的地方，也不怕——”

裴争打斷他的話，“我想幫你，治療需要多少錢？”

看來他是打定主意要在這件事上執着了，葉子望毫不猶豫地拒絕道：“不用，謝謝你，這點小事不用麻煩了。我現在的工作賺得很多，用不了幾個月就能攢夠錢，先睡吧，明天我送你去車站。”

“葉子望！”裴争急道，他站起來，“現在就去治，我查過，這種病如果出現了症狀要盡早治療，你是不是之前已經有症狀了？”

葉子望聽着，心中不由得無名火起。

他轉身，看着面前這個從來都是強勢的人，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我會治療的。”

“可——”裴争還想繼續勸他，卻被葉子望打斷。

“像我這種讓人惡心的人，如果真的死了，對你來說應該更好吧，畢竟沒有人再圍在你身邊煩你了不是嗎？”

“不是！”他的話音甚至還沒完全結束，裴争就先答了出來，他走上前，伸手努力半天才摸到葉子望的肩膀，“我沒這麽想，當時和你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對不起。”

葉子望看着他半晌，嘆了口氣，語氣平淡道：“不用道歉，本來就是這樣的，我的事我自己決定，就不麻煩你了。”

“我帶你去浴室。”葉子望拉起裴争，來到衛生間，“衛生間不大，毛巾和沐浴露都在架子上，你一伸手就能拿到，我家裏沒有多餘的睡衣，只能給你找一套我穿過的，放在洗漱臺上了，一會自己拿，出門後左轉第一間就是客房，你睡那兒吧。”

浴室門被關上，裴争聽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更是痛恨自己連他此時的表情都看不到，更沒辦法和他好好地交流。

他摩挲着去洗澡，回想起了一周前，裴允發現自己停在家裏的車被劃了。在查監控時，意外看到三個月前葉子望偷偷摸摸把去醫院的袋子藏在了綠化帶裏的一幕，然後全家人都大為震驚。

竟然從來都沒有聽葉子望提過，就連那時的告別都是偷偷摸摸的。

王新萍問裴争是怎麽回事，他在葉子望走後有沒有聯系上他，裴争這才說出實情，不過他省略掉了葉子望偷親他的事。在那一天，所有人打給葉子望的電話都是無法接通。

而去醫院時，聽到相熟的醫生說到葉子望的病情，裴争的心直接墜入崖底。

他為什麽沒和自己說呢？

明明只要一開口，就可以得到幫助，為什麽選擇一個人扛下來呢？

是因為自己平時表現出來對他的态度太惡劣，所以覺得不值得求助嗎？

黃叔說一般情況下，病情是需要告訴家屬的，可他幾乎是用一種很平常的語氣說，自己沒有家屬。

而且，這孩子在知道自己得了腦膜瘤時，竟然也沒有一點害怕，第一個關心的是手術要多少錢。

聽他說完，裴争覺得自己的心髒一陣抽痛。怪不得從來沒聽他說過自己家裏的事……

是他平時總是忽略對方的感受，所以不願去了解對方，甚至現在可以說是對他一無所知。

可他還這麽年輕，對于死亡，一點都不覺得恐懼嗎？

裴争越是想他離開前的那個晚上，心中愈加後悔，自己在什麽都不了解的情況下，明知道對方心中的想法，竟然說出了那樣的話來傷人的心，還自以為是地覺得是對他的救贖。

真是愚蠢得可以。

葉子望的房門沒有關緊，時刻聽着衛生間的動靜，他此刻沒有一點困意，思緒完全被這個人牽絆。

明明已經說了那樣的話，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也很不留餘地地拒絕過，為什麽現在又要出現在自己身邊？

如果想要成為完全的陌生人，不聞不問就好了啊，偏偏不遠萬裏地跑過來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

就算他再賤，再蠢，現在的他，也不想再被任何人傷害了。

葉子望沒有心情睡覺，只是躺在床上不停翻看着自己的收款記錄，看到這些數字，比見到什麽都開心。這時，衛生間突然傳出一聲巨響，吓得他彈坐起來，扔下手機往衛生間跑去。

“裴争？你怎麽了？”他焦急地問道。

裏面傳來裴争小心的聲音，“沒事，你去休息吧。”

都已經這麽大動靜了，如果是摔壞了該怎麽辦，怎麽向叔叔阿姨交代？

“是不是摔了？”

“沒有，不小心撞了一下，真的沒事。”

葉子望無奈嘆了口氣，擰開門把手，進去就看到裴争側躺在地上。地上的水還沒幹，葉子望拿拖把把地擦幹後，去拉裴争。

而對方站起來後，走路的姿勢卻很古怪，“衣……衣服。”

葉子望這才想起來對方此刻還光着，于是去把睡衣拿過來給他套上，“內褲怎麽辦？”

裴争背對着他，“先不穿了，褲子給我吧。”

他說完，葉子望的腦中胡思亂想了一瞬，耳尖通紅，把褲子遞給他，等他穿好後又拿過吹風機，默默給他吹頭發。

黑暗中感受着忽遠忽近的風，裴争心中不免有些不安，他的身子不自覺地随着風瑟縮着，葉子望原本想裝作看不見的，可心中還是動了恻隐之心，拉過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暖風吹得人昏昏欲睡，裴争感受着自己手下這個人瘦削的肩膀，問道：“為什麽換號？”

葉子望專心吹頭發，沒聽見他說的什麽，湊過去問：“你說什麽？”

“我說，為什麽換手機號？之前都聯系不上你。”

正好頭發也吹幹了，葉子望按下手中的開關，把吹風機收起來放好，“不為什麽，人總要向前看吧，不聯系也挺好的。”

聽到葉子望的解釋，裴争說不出話來，心中酸澀。

三個月前，他感覺到葉子望對自己的感情後，震驚之餘，更多的其實是開心。他知道自己并不讨厭這個吻，也并不排斥葉子望對自己的親近。

被人喜歡的感覺從沒有此刻更加讓人心情愉悅，他甚至沒有想過對方也同樣是個男人。

一開始他還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冷淡換來的是對方一次又一次地接近？明明是個男人，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在意對方？

他會在對方不在自己身邊時擔心，也因為對方在自己看不到的時候他受了傷而自我厭惡，不知何時，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已經如此重要。

如果是愛，這樣就解釋得通了。

可當他冷靜下來後，心中那團火便慢慢熄滅。

他根本沒辦法回應這份感情。

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人，拿什麽給別人幸福？除了成為一個拖累，還會有什麽不一樣的結局嗎？

或許這樣的一時興起，換來的是往後餘生的後悔煎熬。

所以他想要推開他，最好把他推得遠遠的，不要再對自己抱有任何期待，在這份感情還未濃時結束，這樣對他才會更好。

他以為葉子望的臉皮夠厚，就算之前自己再怎麽挖苦刁難，這人都沒有離開，所以不管不顧地講出那樣的話。

再後來，他不放心，悄悄走出房間後，聽到葉子望在房間裏哭的聲音，那一刻他的心髒都被揪在了一起，他從沒見過他這麽傷心。

很想去抱一抱他。

那一晚他一直都沒有睡着，直到淩晨，聽到了葉子望推開房門出去的聲音，他知道，或許一切真的結束了。

往後的生命中，再也不會出現葉子望這個人。

可最終的結果是怎麽樣？他所以為的最佳方案，現在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他不僅沒辦法照顧自己，還傷害了一個愛他的人。

“也對。”裴争說道，他等着葉子望出去，自己跟在他身後，一手扶着牆壁往客房走。

葉子望還是沒忍心，帶着他來到床邊，“很久沒收拾了，先将就一晚吧。”

沒想到，在他轉身的瞬間裴争竟然精準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葉子望轉頭看着他，半晌，聽到對方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