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小藍花

第三十四章  小藍花

淩晨兩點，葉子望還沒回來。

裴争一直坐在客廳，手裏握着手機。

語音助手一遍又一遍地播送着時間，直到兩點二十分，裴争終于站起身，打開門向樓下走去。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今天生意太好，葉子望忙不過來，或者是已經在回家的路上，又或者是更壞的結果，路上發生了什麽意外。

越想，腳步就越快，盲杖點地的聲音越是急促。

直到走出單元門十米後，身後響起葉子望的聲音。

“去哪兒？”

裴争腦中紛亂的思緒被吹散，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分辨聲音的來處。

葉子望又說道：“找我？”

裴争往前走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驚動他似的，“怎麽不上去？”

“累了，坐着歇歇。”葉子望的回答随着長嘆而出，帶着沉重的疲憊。

裴争走到他坐着的臺階旁，也和他并排坐下來，把盲杖收好，一手拿着。

“餓了嗎？”裴争問。

葉子望被他冷不丁冒出的問題逗笑。

“不餓。”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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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沒人，葉子望大膽地打量着裴争的表情，等待着他接下來問出的問題。

“最近身體有沒有不舒服？”裴争問。

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問題，看着他這麽顧左右而言他的樣子，葉子旺心裏有些惱火。

不就是想問那些事嗎？為什麽支支吾吾不說明白？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問下午我說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我告訴你是真的。所以你待在這裏是很危險的，随時都有可能像我一樣被當成不良青年問話，萬一到時候再上個什麽社會新聞，你往後就別想再幹什麽了。”

裴争沒說話，卻伸手去拉住了他冰涼的手。

葉子望看了他一會兒，發現這人還和以前一樣，總是喜歡讓人去猜他在想什麽，覺得沒意思，起身說道：“不早了，回去睡覺吧，明天送你走。”

說來也可笑，當葉子望去找裴争時，對方讓他走，而現在，角色對調過來，竟然也是一個讓另一個走。

或許，他們就是不被允許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為什麽你總是要我走？你到底是在逃避什麽？”

與裴争的急切不同，葉子望怔怔地看了他許久，“我逃？”

他有些想笑，可臉上的表情卻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悲戚，“我倒想問問你，裴大少爺，讓我走的是你，現在怎麽趕也不走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想陪你。”裴争道。

也不知道今天是撞了什麽鬼，一個兩個都來找他的不痛快，“我真的不需要。裴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麻煩你，能不能遵守自己說過的話？”

葉子望使勁想抽回自己的手，裴争卻把手扣得死緊，“不能，”他說，“我要陪你做完手術。”

“哈哈……”葉子望看着他認真且嚴肅的表情，突然笑出了聲，他從沒覺得自己的命這麽重要過，“至于嗎？”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我是個災星，克死了我媽，害了我爸，我還做過很多錯得離譜的事，我還曾經扒上你，害得你沒了房子，害死了五毛，像我這種人，該遠離才是對的，所以你讓我走，我不怪你。”

“我和你不一樣，就像你說的，我們不是一路人，裴争。就算……”葉子望說着說着，已經忍不住哽咽，他用另一只手去按住眼皮，“就算哪天我真的死了，這對我來說是解脫，你明白嗎？你怎麽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好好地自己生活呢？”

他說完，一直強忍着的淚水，終于傾瀉而出。

“你明知道……我、我——”

“好了，”裴争将他拉過來，按在自己的懷裏，抱住了他，“我知道，對不起。”

葉子望的身體随着哭聲顫抖着，一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你不是說，喜歡女人嗎？為什麽……還要在我好不容易忘了後，又在我面前晃？！”

裴争把他抱得死死的，想要用自己身上的溫度将面前這個人捂暖，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對葉子望的感覺。

明明從來沒對一個男人這麽在意的，可偏偏這人就像春天泥土裏的一棵草種，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哪裏吹來一陣風，帶過一陣雨，小草就長了出來。

等他有一天看到時，小草已經紮根很深，甚至長出花苞。

讓他無法忽視，也不忍拔掉。

“我沒有讨厭你，也沒有覺得惡心，我只是很怕。”他說。

葉子望一肚子的委屈無處發洩，他沒有感受到現在兩人相擁的姿勢是多麽的微妙，只是聽到這樣的回答後覺得又氣又好笑，“怕？怕什麽，怕我不幹淨？怕我會纏着你？”

“不是！”裴争擡手撫摸着他的頭，安撫道：“我怕會拖累你，怕成為你的負擔，我不想你後悔。”

葉子望心頭被猛地一敲，他從沒有在這個角度去想過裴争的感受，他覺得裴争從來都是很自信的，對所有事都游刃有餘，無論什麽情況，都能冷靜面對，在很多時候都甚于常人，仿佛強大到可怕。

他不知道，原來他也會怕，也會不相信自己。

“幾點了，讓不讓人睡覺了還？吵死了！要吵回家吵去！”一樓緊貼門口的一個大姐實在忍無可忍，打開窗戶吼道。

葉子望被吓了一跳，趕緊把裴争推開。

裴争沒防備，被這股勁兒推得一步步退後，眼看着就快倒在綠化帶裏，葉子望見狀又趕緊上前去拉住他。

“對不起對不起啊，這就走。”

拉着裴争往樓上走到一半，葉子望停下來，靠在牆上捂着肚子笑個不停。

樓道裏的感應燈随着他的聲音明明滅滅，可他看着裴争，對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表情絲毫沒有放松，好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突然，手臂上的手轉往下滑，一直到手掌交握。

黑暗裏，一簇微小的火苗突然燃起，跳動着。

裴争看到，那株花苞忽然綻放，成了一朵藍色的小花，嬌羞地擺動了一下。

“你不生氣了？”他問。

葉子望才止住笑意，扯了一下他的手，“回去再說。”

——

一關上門，葉子望就抱了上來。

這一天的疲憊似乎都能被溫暖的懷抱驅散，他閉上眼，也不說話，就這麽把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汲取能量。

裴争被他突然抱住，停了兩秒後也擡起手，摟緊他的肩膀，一手放在他腦後。

許久，葉子望說：“我不生氣。”

他擡頭看着裴争，昏暗中，他擡頭親了對方的下巴一口，“我高興。”

說完，他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怎麽胡子都不刮了？好紮嘴。”

裴争無奈道：“是新長出來的。”

葉子望也不知道聽沒聽見他的解釋，又把頭埋在他身上，嘴角不受控制地翹起，雙臂抱得更緊，生怕下一秒裴争就會跑掉。

這種感覺太美好，不真實得就像夢一樣。抱着抱着，葉子望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

“困了？去睡吧。”

聽到睡覺，葉子望睜開眼，他知道有些話還是要等到明天各自都清醒的時候再說比較好，于是松開了裴争，“那我去洗澡。”

他擡起胳膊聞了聞，一身的煙火和烤肉味，也不知道裴争是怎麽忍住自己抱了這麽久的。

他心裏偷笑，故意把滿是味道的頭發往裴争的鼻子下湊，見他沒什麽反應，也沒了再繼續逗他的興致，轉身進了衛生間。

折騰了這麽久，等他從衛生間出來後，外面的天色已經微亮，裴争卻還在門外等着他。

“怎麽還不去睡？”葉子望揉着眼睛問道。

裴争走過來，“可以，一起睡嗎？”

“什麽？”葉子望驚道，他的瞌睡都被吓沒了，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他沒想到裴争會突然有這種想法，“這這……我還，還沒——”

他們甚至幾個小時前還在冷戰，他還在烤雞架時把好幾個“裴争”給撕成小塊賣了出去……

“只是普通的睡覺。”裴争補上一句。

葉子望這才放心，答應道：“好，那……我先去等你？”

“嗯。”

裴争走進來時，葉子望的呼吸已經變得均勻，他放輕腳步，慢慢摸床上的被子。靠門口一邊的床留給了他，他坐下後，似乎是被驚動，葉子望還翻了個身。

裴争停住動作，等他再次睡熟後，才繼續掀開被子蓋在自己身上躺下。

黑暗中，身邊的呼吸聲尤為明顯。

裴争極為緩慢地側過身面對着他，他不知道對方是以什麽姿勢入睡的，只能用手去觸摸。首先是肩膀，然後是腦袋，接着是手臂，手掌。

像是兒時牽着母親的手入睡一樣，裴争從沒覺得黑夜另人如此安心，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意識逐漸昏沉。

他怎麽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呢？

夢裏，依舊是那個酒吧，自己跟着幾個好友氣勢洶洶地趕到這裏，在看到女友依靠在另一個年紀很大的男人身邊時，眼底的火快要冒出來，于是一群人沖過去找人理論。

緊接着酒瓶碎裂，眼睛一陣刺痛，他伸手去捂，看到身邊的人都驚恐地看着他。

“争哥，流血了……”

他看着自己被人送到醫院，然後就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周圍的吵鬧聲不斷，各種聲音交雜，他分不清到底是誰在說話，快要把他的腦袋撐破。

“裴争？”

一個聲音清晰地傳到他耳朵裏，蓋過了所有聲音，慢慢的，那些聲音消散，呼喚着自己的聲音依舊清晰。

“裴争，醒醒。”

他想睜開眼看看面前的人，可無論他怎麽努力，這人卻始終是一個虛影，五官模糊。

“這怎麽，怎麽做個噩夢還哭了？”葉子望伸手去擦他眼角流下的淚，“好了好了，別哭啊，有我呢。”

下一秒，被人狠狠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