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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點半,寧林大學操場,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塑膠被曝曬後的味道。

“立正!稍息,立正!今天上午的訓練就到這裏,中午都給我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下午別讓我再發現有人因為不吃飯暈倒!解散!”

聽到教官破了音的“解散”,穿着迷彩服的學生們還是一動不動地挺着胸脯站着。等到教官轉身離開,才使出最後一股勁兒大喊:“教官,再見!”

等所有教官都上了車,操場上綠色的海洋才慢慢湧動起來。

有人有氣無力地脫着衣服,有人直接奔向操場邊賣水的阿姨,有人互相攙扶着慢悠悠地走……這些都是經受了十二天軍訓的寧林大學新生,距離他們軍訓彙演的日子,還有三天。

從軍訓的第一天開始,大太陽每天準時準點上班,一直到現在軍訓快結束,也從未換雨神出來透透氣。新生們經過十幾天的強光洗禮,幾乎都換了副皮囊。

不過,土木系16級1班的班長洪一鳴是個例外。洪一鳴不僅沒怎麽變黑,現在的臉色甚至還有點慘白。這男孩兒的個子少說也有一米八,但是太瘦,又戴着個半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病怏怏的。

洪一鳴一邊踉踉跄跄地走着,一邊脫迷彩外套,脫下來後用一只手拿着,另一手遮着陽光,艱難地往操場出口走。

走在洪一鳴旁邊的男孩兒,或者說是男人,跟洪一鳴完全不一樣。這個人叫段坤,比洪一鳴還高了個半頭,身材高大威猛,頭發比板寸長一些,少年氣已經褪去了很多。能讓人覺得他還是個二十歲的大男孩兒的,是他的眼睛。段坤的眼睛像鹿眼,黑白分明,黑色的部分清澈、明亮,加上又黑又長的睫毛,給人一種還沒完全長大的感覺。

段坤配合着洪一鳴沒把步子邁得太大,走得很緩慢,引來不少過往女生的注目。這樣的情況,段坤在軍訓第一天就習慣了。畢竟自己比他們大了兩歲左右,又當過兵,氣質的确與洪一鳴這樣一抓一大把的男生很不同。

“你還好吧?”段坤問洪一鳴,聲音很洪亮,聽起來中氣十足,不像是受了一上午的軍訓。

洪一鳴放下擋太陽的手,眯起眼睛看他,勉強笑着說:“沒事兒,還能堅持。不過,你當過兵就是不一樣,天天跟玩兒似的。”

段坤甩了甩外套,搭在突着青筋的小臂上,笑着說:“你們就是太缺乏鍛煉了,在太陽底下站一會兒就不行了,我曾經在三十七度的高溫裏負重跑了五公裏,一點事兒都沒有。”說着,段坤抓起短袖的下擺,準備脫掉濕透的短袖。

洪一鳴吓得趕緊拉住他的胳膊,環視了下周圍後小聲說:“哎哎哎!你幹嘛?這麽多女生看着你呢。”

段坤聽後繼續脫,脫完了把衣服往肩膀上随便一搭,還向前方回頭的女生勾了勾唇,然後歪頭對洪一鳴說:“她們想看,就給她們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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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一鳴突然覺得太陽穴在跳,突突的。他重新把手擋在了額前,不過這一次不是為了擋太陽,而是為了擋旁邊這位哥反着光的身體。

段坤的肌肉線條自然、流暢、緊致。所有的肌肉都恰到好處地附着在他身上,一點都不令人反感。他光着的上身汗津津的,被陽光一照,的确泛着迷人的光澤。

洪一鳴越走越吃力,吭哧吭哧的,到了餐廳門口的臺階上,突然停住了,幾秒後整個人往後仰。旁邊的女生看到了,吓得叫了出來。

段坤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小細胳膊,再稍一用力,洪一鳴整個人又回來了。但是這時,洪一鳴已經睜不開眼了,人也往下墜。段坤沒廢話,把他的外套搭在自己脖子上,背起他就往醫務室跑。

到了醫務室,段坤邊跟醫生打招呼,邊把洪一鳴往病床上放。

坐在辦公桌前的女醫生,懶洋洋地站起身,準備去看病床上的洪一鳴。一轉身,她才注意到光着上身的段坤,忍不住又多瞄了幾眼。

“您趕緊給他看看吧,感覺挺嚴重的。”說着,段坤把潮濕的短袖又穿上了。

女醫生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輕聲細語道:“你別擔心,天兒熱,估計就是中暑了。”

段坤點點頭,擔心地望着病床上的洪一鳴。

一番檢查後,女醫生回到辦公桌前,寫了一張單子遞給段坤,“他就是中暑了,你拿這個單子,去隔壁取藥室取藥,一會兒我給他紮上。”

段坤接過藥單看了看,松了口氣,說:“謝謝您。”

女醫生:“哎呀,不客氣,我應該做的。”

段坤不自然地對她笑了下,然後走去了病床邊,把洪一鳴歪扭的眼鏡摘下後放在了枕頭邊上。

洪一鳴沒完全暈過去,就是沒力氣,半睜着眼對段坤說:“你、你能幫我個忙嗎?”

段坤因為他的樣子莫名想笑但是忍住了,把身子低了低,“你說。”

“咱們班的彙演服裝,有幾個女生的裙子不合身,需要改,後天就得穿着排練了,所以今天中午就要去……”還沒說完,洪一鳴咳了兩聲。

段坤打斷他:“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明白了,我一會兒讓團支書把衣服給我,我去改。”

洪一鳴:“還有……。下午的軍訓,別遲到。”

段坤點點頭,“不會遲到的,放心”

洪一鳴使了好大的勁兒讓頭離開了枕頭,脖子上都爆青筋了,用氣音說:“大、恩、不、言、謝……”

段坤一個沒忍住,還是笑了出來。為了不讓他尴尬,段坤扶他躺下後趕緊拿上藥單出去了。

……

安頓好洪一鳴,段坤回宿舍沖了個涼,換身幹淨的衣服就立馬出來了。沒來得及吃飯就跑到了女生公寓樓下。

團支書給了他衣服和改衣店的地址後,假裝客氣地問:“需要我和你一起去?我中午可以不午休的。”

這話一說,段坤哪還願意讓她跟着一起去,笑着說:“你還是好好休息吧,下午訓練時間長,會更累。”說完,他一個人拎着衣服去了校外。

來到改衣店所在的商場門口,段坤沒有直接進去,而是駐足在那裏,擡頭望了望大樓上挂的幾個字:華坤商廈。

華坤商廈是寧林大學附近最有特色的商場,特色在于有一整個樓層的租金都比較便宜,作為商場老板對大學生創業的支持。華坤商廈規模不小,已建了十年有餘,看起來卻仍然像是新建的一樣。

段坤也是時隔兩年才再次來到這裏,無論是身份還是心情,都不一樣了。進去後,段坤直接上到了三樓,開始尋找改衣店。據他所知,這一樓層大多數的商戶都是寧林大學的學生,沒有品牌。所以,段坤一路走過去,店鋪的風格各異,看得人頭暈眼花。

又走了一會兒,段坤找到了那間改衣店。說是改衣店,其實是一家服裝店。從外面看,店裏的裝修風格很簡單,沒有貼任何壁紙,色調以黑白為主,燈光格外明亮。店名是簡單的兩個字:裙擺。

段坤猜這是個專門賣裙子的地方,想着自己一個男人直接進去就有些難為情,不過猶豫兩秒後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一進去,段坤就聞到了一股飯味,難聞倒也不難聞,就是給人一種不雅的感覺。忍着餓看了一圈,段坤發現架子上的衣服也不全是裙子,還有許多奇特的款式。段坤邊看邊搖頭,懷疑自己當了兩年兵,已經不太懂現在的時尚了。一扭頭,看見門口旁邊放着一臺縫紉機,沒人,再扭回來看收銀臺的後面,也沒人,最後看到了試衣間的門是關着的,想了下便朝試衣間問:“請問,有人嗎?”

裏面還真有人應聲:“來改衣服的?”

隔着門也能聽出是很清脆的女聲。

段坤站在原地不再亂動,變得有些拘謹,答:“是。”

咔嗒一聲,試衣間的門開了。段坤突然不知道該看向哪裏,就低下了頭。幾秒後,一雙穿着人字拖的腳,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腳趾甲上沒有塗指甲油,趾甲很幹淨,腳背挺白的,但是不光滑,上面的筋絡有點明顯,看起來很骨感。右腳腕處有一塊兒東西,顏色發青,像是紋身又像是胎記,形狀有點像蝴蝶……

蝴蝶?

段坤猛然想到了什麽,一下擡起了頭,剛好撞上女人的視線。

“我還以為你是個喜歡看別人腳的變态呢。”淡淡說完,女人不再仰頭看他,走向了縫紉機。

段坤看清女人的面容後更困惑了。有一部分對上了,有一部分沒對上。

他晃了晃頭,否定了剛剛冒出來的想法,轉身跟着她,“剛剛我在想事情,有冒犯的話,不好意思啊。”

從背影來看,女人個子不矮,大約一米七的樣子,身材偏瘦,下身穿了條牛仔短裙,腰上還挂着吊牌。緊身的款式使臀瓣兒看起來更飽滿,也拉大了腰臀比,自然就流露出了性感。裙身也讓兩條粗細均勻的腿更顯修長,露出來的皮膚又白又淨。

眼前的女人和軍營裏的女兵不一樣,和操場上的女同學更不一樣。段坤突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舔了下唇也別過了眼,但是幾秒後又忍不住看了回去。

女人拉開縫紉機前的凳子,坐下之前,用一只手撫了下臀部。

很平常的動作,可莫名勾了下段坤的神。

女人語氣平平地問:“是不是來改軍訓彙演的衣服?”

段坤回過神來,往女人跟前走了幾步,驚訝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女人擡頭看了眼他的臉,又低頭看了眼他手裏的大袋子,接着杏眼一彎,說:“你覺得呢?”

段坤瞬間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個小黑臉。不好意思地撓了下後腦勺,笑着說:“那個,有的是腰松了,有的是腰緊了,可能會有點麻煩。”

女人一邊紮頭發,一邊稀疏平常地問:“只用改腰,不用改長短嗎?”

“哦,對對對,有的也需要改長短。”答完話,段坤吐了下舌頭。

“你不給我衣服,讓我怎麽改?”

段坤沒再說話,直接遞了上去,似乎被人震住了氣場。

正在女人一件一件地往外掏衣服的時候,有個又高又瘦的女生進來了,中性打扮,看起來仍是大學生的模樣。進來的假小子嗅了幾下後,眼神突然變了,對女人怒聲喝道:“陳憶姍!”

“王笑笑,你小點聲好不好?沒看見這兒站着顧客呢?!”

名叫王笑笑的假小子想擠開段坤,但是沒擠動,索性隔着段坤指着她,控訴道:“我說陳大姐,你怎麽又在店裏吃飯了?!要是老這麽被王姐罰款,我們遲早關門大吉!”

女人整着衣服,無所謂地說:“只要你不亂嚷嚷,誰會知道我在店裏吃飯了?”

假小子更生氣了,正想要說什麽,卻看見段坤突然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女人擡起了頭,瞪他,冷冷地說:“給你一秒鐘,放開。”

段坤眉尾一挑,握得更緊了。

僵持了三秒後,女人突然站了起來,另一只手速度極快地伸出來抓他,想反擒他的胳膊,結果雙手都被段坤鉗制住了。

段坤看她動彈不得的樣子,隐隐勾了下唇角,問她:“你叫陳憶姍?”

假王笑笑看得目瞪口呆,她還沒見過陳憶姍被人壓制住了氣焰,興奮地說:“沒錯沒錯,這大姐就是陳憶姍,憶,回憶的憶,姍,女子旁那個姍,芳齡二十五,寧林本地人。帥哥,你是不是跟這女人有仇?快快快,趕緊報仇,為民除害!我絕對不會報警的。”

王笑笑的話音落,陳憶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趕緊閉上了嘴。

段坤聽完,突然松開了陳憶姍的手腕,但是眼睛還與她對視着,嘴角帶着笑意說:“我下午還要軍訓,軍訓完之後來取這些衣服。”說着,段坤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給她,“要求都在這上面了,你自己慢慢對,千萬別出錯。”

陳憶姍轉着發酸的手腕,沒有接過來的意思。段坤還在笑着,把紙輕輕放在衣服上後轉身離開了。

“哇,這學弟好帥,回頭我要跟他做朋友。”王笑笑一邊感慨,一邊迷戀地望着段坤的背影。

陳憶姍收回視線,不屑地說:“嘁,帥什麽帥,毛頭小子一個。”

……。

段坤離開那家店後,沒有立刻離開商場,而是去了樓層角落處的管理處辦公室。開門進去環視了一圈後,段坤走向負責人的辦公桌。

辦公桌後面坐了一個中年女人,正在龇牙咧嘴地照鏡子,在檢查牙齒上有沒有什麽東西。段坤看了她兩秒,不禁笑了起來,不等她擡頭就打招呼:“王姐。”

王姐慌張把鏡子扣在桌上,咂了咂嘴巴,擡頭一看是段坤,馬上笑逐顏開,“哎呀呀,小坤來了!真是稀客呀。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回來幫你媽媽管理商場了?小臉兒怎麽變得這麽黑了?還有頭發怎麽這麽短,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段坤聽她問了一堆也不嫌煩,耐心回答:“兩個月前剛退,回來讀書了,就在寧林大學,課業不忙的話會來這兒看看。在這兒軍訓也快半個月了,所以黑了不少,頭發長得慢,退伍回來後一直沒怎麽長。”說完,段坤來回扒拉了下頭發,還有點紮手。

王姐激動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扯着嗓門說:“那真是太好了!咱們這兒終于有個賞心悅目的小鮮肉了,你來的時候應該也看見了,外面那是一水兒的妖豔賤貨。”

段坤被逗笑出了聲,說:“我想問您個事兒。”

王姐瞪圓了眼,問:“什麽事兒?”

段坤:“在咱們商場,商戶是不是不能在店裏吃飯?”

王姐聽了,皺起眉恨恨地說:“是啊,不能吃。其他樓層還好,入駐的都是品牌,沒人敢吃。就是在這一層,那些個大學生一點也不在乎咱商場的形象,把這裏搞得烏煙瘴氣的,真是氣死個人!”

段坤:“那對于這種行為有什麽處罰嗎?”

王姐:“會罰錢,抓到的次數越多,罰的越多。”

段坤:“那我要跟您舉報個商戶,剛剛路過她的店,有不小的味道。”

王姐眯起眼,問:“哪家店?”

“裙擺,店主叫陳憶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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