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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爺,你可有找熟悉內情的同僚或上官打聽清楚大司命今天突然降下的那道玉音究竟有何內情?”

明亮的廳堂內,一個年約四十,身着錦衣,高挽飛雲髻的婦人正滿面愁容,将她身上那份端莊明豔的氣質給破壞了個幹淨。

一見到散衙回家的丈夫,便忙不疊的搶上前去,拉着丈夫的手問道。

那婦人的丈夫本是一個壯碩好似熊罴的人,但一聽婦人這話,如鐵塔一般的身形也往下垮了三分,臉上露出與面前婦人一般無二的愁容來:“夫人,為夫已盡全力打聽過了,可惜無人肯吐露實情。只隐約聽說這是一樁大機緣,若能被挑中,福澤無窮。”

壯碩男子說出這番話本是想安慰自己的夫人,誰料反而引出婦人更多的問題來:“究竟是什麽大機緣需要久在閉關的大司命專程放送玉音曉谕全國,令各地将六至十歲的孩童集中起來,限期全部送往王城,并嚴令凡是有王族血脈的适齡話筒必須參加。”

說着說着,那婦人的身體忽然控制不住地戰栗起來:“老爺,君上今年已經五十有四,你說會不會是君上想……想求長生了。我幼時曾聽一些說書先生說過,上古遺跡裏常有一些長生丹方,須用童男童女的學做藥引。”

“噤聲!”耳聽妻子竟然說出這等足以惹來抄家滅族禍事的渾話,一貫寵妻的楚淮也不由地提高了音量。

“君上豈是那等人!想君上即位已二十一載,勵精圖治,使我大楚政通人和,百業俱興。戰場上所向披靡,六國莫不側目,均尊我國為霸主。如此明君又豈會為一己之私戕害幼童,動搖國本,使得大好基業。”

楚淮所言句句在理,婦人也并非沒有見過世面的鄉野愚婦,适才說出那番話也只是因為太過心急。

現下她已經反應了過來,再無之前那般魯莽,但心中仍存疑惑的她還是不甘心:“若不是為了君上,那閉關多年的大司命怎會突然降下玉音?老爺,你雖是遠支,但到底是王族。咱家摘星今年又正好七歲,正在名單之上,根本無法避過。

“老爺,摘星雖是女子,又有些不通人情,但你知道她确實是個好孩子啊。而且老爺你昔年浴血沙場,身受重創。迄今膝下唯有摘星這一點骨血。若是摘星她有個三長兩短,老爺你百年之後靈前豈不是連個摔盆舉幡的都沒有!”

妻子說得哀切,令楚淮也是心痛無比。這些道理他又何嘗不明白,更深知自家夫人說他昔年身受重創是遮掩之詞,實則是他當年為元帥擋下的那一刀傷到了腎脈,此生能有子裔已是得天之幸。因而雖然只得了一女,還有些癡傻,他也很是滿足,視若珍寶,凡有所求,無有不應。

元帥也很是體恤他,知道他心思不在戰場上,幹脆将他調回了王城當了一個軍需官。這個職位不僅油水足,還清閑體面,方便他就近照顧妻小,一貫是用來安置楚淮這種既有實力又不缺後臺的關系戶的。

楚淮也是十分滿足,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也用不着唯一的女兒費勁地學武,好日後在戰場上搏出個前程來。按他先前的打算,待到女兒再大一些,就招個身家清白,練武有成的寒家子入贅為婿。只要對女兒好,他就盡付一身所學,并為女婿鋪好從軍之路,令愛女下半生有個依靠。

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唯一缺乏的就是時間,誰料準備到半途居然出了這樣的事。雖然他平時因為公事,沒有妻子陪伴女兒的時間長。但他終究是個父親,擔心的程度一點都不比妻子輕。

所以根本無需妻子催促,大司命玉音一下,他就發動了所有的渠道打聽消息,試圖搞清楚究竟是為什麽大司命會突然降下玉音,波及範圍還前所未有的廣。可偏這回是格外地怪,他愣是什麽都沒打聽出來。

要知道以往無論有什麽絕密消息,只要他們這些軍需官想打聽,就沒打聽不到的。畢竟七國紛争不休,各國均是全民皆兵。誰都有自己或是家人上戰場的時候,因此沒有人願意得罪軍需官,總會或多或少洩露一些出來。

可這回溫和的方法根本就行不通,饒是他發了狠,也只是得了一句這是件好事,裏面有大機緣這種近似寬慰的話語。再問下去,就什麽都不說了,甚至還有人不惜與他撕破臉,硬生生把剛開始還算鎮定的他給吓得疑神疑鬼起來了。

事到如今,楚淮也是一籌莫展。

但楚淮深知自己是一家之主,在妻子情緒已經如此不穩定的情況下,是絕不能倒下的,否則這個家就要亂了。

于是他将妻子攬入懷中,輕輕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慰道:“大司命發下玉音裏又不是只點了咱家摘星的名,且先不說各地能聚集多少國內的适齡少年送入都城……

“單就王族子裔,從高祖立國至今已有三百餘年,散落各地者又何止萬千。就算往少了算,我估計這回也得有上千個人陪着咱們摘星一起,摘星又哪是那麽容易被挑上的呢。好了,夫人,左右距離大選還有一月有餘,你還是先放寬心,咱們先去看看女兒吧。”

丈夫如此費心竭力的解釋讓她寬心,安瀾也不願再擺出一副苦臉讓丈夫更添憂愁,當即強摁心中愁緒,臉上擠出幾分笑容來說道:“好,就依夫君,咱們去看看摘星吧。”

夫婦二人攜手到了府中的後花園,這是他們的女兒最常待着的地方之一,只是舉目四望,卻未發現自家那個奶乎乎的小團子。

楚淮當即招來了一個婢女,問道:“小姐呢?不會是去荷塘玩了吧?”

婢女卻并未在第一時間就做出回答,而是将食指豎起放在了唇上,做出了一個低聲的手勢,這才接着說道:“小姐今天來了興致,說是要和螞蟻交朋友,把婢子們都趕了出來,一個人在那掏螞蟻窩呢。”說完還遙指了一個方向,示意自己所言非虛。

聽到婢女這麽說,夫妻二人愁苦的臉上總算多了點真心的笑容。和螞蟻交朋友,還真是只有他們這個寶貝女兒才能想出來的玩法。

夫妻兩只是對視一眼,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當即攜手齊齊一躍,似虎躍山澗,落地卻如片羽墜地,沒有發出絲毫聲響驚動到正在和螞蟻“交朋友”的楚摘星,将武師後期的實力展現地盡致淋漓。

楚淮原以為女兒只是像尋常幼童那般耍弄螞蟻,只是冠以交朋友之名。但親眼所見之後才只并非如此,他的女兒,好像真的在和螞蟻“交朋友”!

只見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孩童正蹲在地上,雙手拿着小樹枝不停撥弄一個蟻巢,嘴中還念念有詞道:“你胖一些,就去右邊吧。你有點瘦,去左邊吧。”

這并沒有什麽好驚奇的,真正讓楚淮驚訝的是經過女兒撥弄的螞蟻還真就如女兒所說的那般乖乖分左右行走,在地上彙成了兩道黑色的小溪流。一條溪流中的螞蟻個頭稍微大些,另一條中的個頭則要小些。

簡直是神跡!夫婦二人都是見過世面的人,但一言就能馭使螞蟻這種事,莫說是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居然能做到。

夫妻二人眼中都是異彩連連,楚淮眼中的驚喜更是快要溢了出來。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莫非這次真是摘星的機緣到了?”

是了,摘星出生那日天有墜星,那時坊間盛傳星墜必有大能出,他還特地給新得的女兒取了個星墜的名字。只是摘星長到周歲時還不會說話,重金聘請來的算命先生說是被星墜二字妨礙到了,這才将名字改成了摘星。

而且摘星後來實在是有些反常,不教的東西就定然不會,即便是教了的東西也不會舉一反三,經常弄出一些笑話來。莫說比那些天資聰穎的孩子,就是較尋常孩童也多有不如,才讓楚淮逐漸熄了自己孩子其實是天命所鐘之人的想法,只盼着女兒能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誰料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自己孩子居然在大司命送選命令下達之後,就展現了這麽驚人的天賦!莫非這真的是天意不成?此念一起,楚淮也不對那突如其來的揀選之事避之如蛇蠍了。

夫婦二人猶在激動,感覺到螞蟻躁動的楚摘星卻已經反應過來有人來了。一見來人是喜歡的爹爹和娘親,緊握的嫩白小拳頭立即舒展開來,轉而邁開小短腿,如同一支離弦之箭,直直紮入安瀾的懷中,甜甜喚道:“娘親。”

同樣張開雙臂卻沒能等到自己小棉襖的楚淮故作黯然之色:“摘星就不抱抱爹爹嗎?”

“不要,娘親最好。”楚摘星答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順便還将自己滿是污泥的小臉在安瀾懷中滾了一圈,露出一張白玉似的小臉來,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楚淮。

楚淮也笑,只是心中難免有些失落。看來女兒這一根竹子捅到底的癡病還是沒好,凡是她認定了的事情,便再難更改,從不會為了他人虛僞矯飾。

就像當年她學說話之時,自己告訴她年輕漂亮的姑娘可以稱呼姐姐,這孩子就當了真,之後但凡見到她認為年輕的姑娘都喊姐姐。

鬧出幾次笑話之後,他們夫妻二人也曾試着告訴她正确的稱謂,但這個孩子就是死不改口,以至傳出了癡傻的名聲。

年歲漸長後也不見任何改變,相較于其他同齡孩子成天泡在演武場上打熬筋骨為日後上戰場博取富貴做準備,自家這個更喜歡泡在花園對花鳥蟲魚說話。

惹得同僚們幾次三番大發感慨,說也就是摘星命好,投到了他這個子嗣緣淺的人膝下,若是托生到其他家庭,怕是早就死了十幾次了。

亂世從不養無用之人。

一想到這個,楚淮心中就升起一股緊迫感來,急忙從妻子手中抱過女兒:“摘星啊,爹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你說,你可要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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